《大梦归》鱼芋

38、第三十八回

　　其后几日，皇帝率八旗将士、王公大臣秋狝，旌旗飒飒，遮天蔽日。
　　嘉妃金佳氏父亲乃上驷院卿，她自小擅长骑马，且年后才晋了妃位，心气正高，便起了兴，怂动皇后也带着后妃和福晋们去木兰围场南边的小围场赛马打猎。
　　皇后为人浑和，想着女眷素日难得聚齐，便应允了，着人精心准备妥当，令众姊妹同去顽闹一番。
　　和亲王福晋平日里事事都要歘尖儿出风头，偏不会骑马，在这一回吃了瘪。李佳氏能骑善射，首日便猎得两头獐子、三只兔子，拔得头筹。
　　芷菸骑马还行，箭法不通，只在一旁遛马看热闹，为李佳氏壮声势。

　　到第五日，李佳氏战果累累，芷菸与有荣焉，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翌日收旌拔营，回程赛马，先到行宫者为胜。芷菸来了月信，跟李佳氏说了，打算遛着马慢慢回去，李佳氏索性也不参赛了，陪她走在后头。
　　芷菸觉得可惜，“要是赛马再赢，就能跟弘晓好好炫耀一番了！”
　　李佳氏笑道：“王爷骑射俱佳，我这点儿虚招子哪里比得上。倒是你这月事也太吓人了些，要不跟王爷说说，我陪你先回京？”
　　芷菸却不在意，“向来如此，就是血多，前两天有点疼，后几天就不疼了。”
　　李佳氏担忧，“回去了，还是找大夫瞧瞧，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身子弱，哪禁得住这么流血。”沉吟片刻，又有些难为情地说：“还是得调养调养，你我皆无所出，外头闲话不少。”
　　芷菸宽慰道：“咱们哪里管得住旁人的嘴呢？说句粗话，民间说‘赖瓜子多’，自古都是清贫人家人丁兴旺，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嗣不济。咱们还年轻，弘晓也会再娶，想来总有一二所出。”
　　李佳氏讶然，“你不着急？也不吃醋？”
　　芷菸玩笑道：“打落牙齿和血吞呗。”
　　二人皆笑起来。
　　子嗣一事上，芷菸自觉想得明白，有便有，无便无，少一个女孩儿来这世上受苦，也未尝不是一件功德。

　　快到行宫时，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个孩子，直冲着她们跑来，马速度不快，却也不是一个三尺高的孩子能抵挡的。情急之下，二人用力勒住一侧缰绳，试图扭转马头，李佳氏的马打了个转停住脚步，芷菸的马却吃痛受惊，奋蹄疾奔起来。李佳氏未及反应，芷菸已从马背跳下，爬过去抱住那孩子，滚至一边。
　　凌空一箭射中马颈，马儿朝前栽倒。

　　侍卫们一拥而上，一副要捉拿刺客的架势。
　　芷菸已经起身，把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无大碍，松了口气。
　　有脑袋灵光的侍卫见她们衣着打扮，猜出身份，命众人散开，带头打了个千儿。
　　李佳氏才得近前，皱着眉把芷菸转了一圈，“摔着哪儿了？”
　　芷菸护住右臂：“右手，像是抬不起来了，好在没摔着孩子。”
　　李佳氏喝问打头的侍卫：“这是谁家孩子？你们怎么当的差？！”
　　侍卫连忙跪地谢罪，却也不知这孩子从何而来。
　　正在此时，行宫里呼啦啦走出一群人，当头便是嘉妃金佳氏，来在跟前惊呼一声：“永珹！”

　　怡亲王侧福晋金氏救四皇子有功，皇帝赏赉无数。十月，金如海升任领侍卫内大臣。
　　芷菸自承德回来便抱病在床，太后五十寿辰盛典也未出席。
　　这病半真半假。假在芷菸对木兰秋狝一行心有余悸，故意借口退掉杂事。真在她确实摔断了右臂，且血崩月余才止，脸瘦得巴掌大小，惨无血色。
　　回京后，一应外事全交李佳氏应付，弘晓又给西跨院加盖了间小厨房，添了一个厨娘、两个洒扫庭院的婆子、四个粗使丫鬟，行动坐卧皆由桔青贴身服侍。
　　芷菸无奈道：“原来人手也够用，从大厨房端来的饭菜凉热正好，何必这样靡费？”
　　弘晓放下账册，环住她的腰，说：“这是我的心，你收好便是。”
　　“好。”芷菸笑道：“躺了这许多日，腿也要躺软了，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我想去趟藏书楼，换几本书去。”
　　“想看什么书？我让路明去找就是了。”
　　“找书是一回事，想出去走走是另一回事。”芷菸嗔道：“就桌上这几本书，来来回回翻了一个多月了，都要背下来了。”
　　弘晓笑道：“是我疏忽了，谁知我们女先生只有一只手，还看了五六本书。”
　　芷菸晃了晃右手，歪头瞧他，“早就好了，且看书用眼、用心，一只手也能翻啊。让我去逛逛吧，若不放心，你让路明跟我去，或是你陪我去？”
　　“行，明日歇了午觉，我陪你去。”弘晓捉住她的右手，放在唇边摩挲着，“你如今口气轻巧，我那日可吓坏了。”
　　芷菸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但老天眷我，咱们得了赏，金大人升了官，嘉妃娘娘记我一个人情，岂非一举三得？”
　　弘晓笑着点头，不与她深辩。
　　可四皇子何以避开奶娘嬷嬷们自个儿跑到行宫外头？射马那一箭出自谁手？总是悬在他心头的一个结。

　　转天弘晓散朝回来，兴冲冲撂下一个大包袱，打开竟是十来本书。
　　芷菸一本本看去，名字倒都新奇，“亏你有心，哪儿淘换来的?”
　　路义苦着脸，“主子，小的求您慢些看，为着这些书，琉璃厂、大栅栏……爷带着我四九城跑了一圈儿，累得腿都软了。”
　　弘晓卷起书往他头上敲了一记，“就你话多！”又从腰上摘下一个佩子给他，“这个赏你了，下去吧。”
　　路义双手接过，眉开眼笑地走了。
　　芷菸一面收拾书，一面说：“那佩子虽不值什么，可到底是个玩意儿，没见哪个随手打发给人的。我也没看清，拴它的络子可是我打的？若是我打的，你随手就给人，下次再要，可就难了！”
　　弘晓笑着凑过去，将身上挂坠的东西一样样数给她看，“喏，凡是你打的络子，我都贴身戴着的，起毛了也舍不得送人啊。”
　　芷菸看了，又去拾掇书，“改日再打几条，把旧的换了。”说着，拿着一本手抄本问：“这《风月宝鉴》是什么书？还未刊印吗？”
　　弘晓故作神秘道：“故人手书。我看了觉得有趣，你也看看，好与不好再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