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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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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盒里除了上好的燕窝,还有一支金桂绒花簪,打开盖子便能看见,像是匆匆塞进去的。弘晓对着绒花发了许久的呆,竟未察觉天几时黑了下来,李佳氏几时站在了书案前。
李佳氏守着规矩,见弘晓盯着手中的锦盒出神,才轻声唤道:“王爷?王爷?”
弘晓回过神来,问道:“福晋何事?”
李佳氏心底泛起一阵酸楚,成婚已近半载,丈夫与她相敬如宾,却从未有过半分亲近,她不像他的妻子,更像他理藩院的同僚,她甚至不敢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她的名字。
“王爷,膳食备好了,摆在垂花厅还是端来书房?”李佳氏小心翼翼地问。
“哦……”弘晓似是没听懂,忖了忖,方道:“让鲍嬷嬷伺候你用膳吧,我去趟石驸马大街。”说罢,撂下锦盒,将一个什么物件揣入怀中,兀自拎了披风出去了,脚步匆匆,不容李佳氏多问一个字。
半晌,鲍嬷嬷寻了进来,她是李佳氏的乳母,将李佳氏自幼带大,抵得上半个亲娘,李佳氏的举动心思皆逃不过鲍氏的眼睛,鲍氏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苦,只是碍着姑爷的身份,不得不往宽处劝。一次两次是这样,十次八次还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家姑娘还要这样熬多少年。
“嬷嬷,给我温壶酒吧。”
鲍氏应声出去,李佳氏又喃喃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待我举杯对月,不知是否能看清那‘第三人’是谁?”
弘晓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路义,让他在门口守着,自己上去敲门。开门的是孟巧儿,一见来人是怡亲王,孟巧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声音也夹着雀跃:“王爷快请进!”
弘晓这回认出了她,道:“孟姑娘好。”又道:“烦请姑娘请你家大爷出来,我在院子里与他说几句话,不便惊扰老爷。”
孟巧儿麻利地沏好茶,又去通禀了曹霑,不多时,曹霑便迎了出来,像是已经睡下了,内着中衣,潦草披了件夹棉的长袄。
弘晓道:“你这副样子,可不像你了。”
曹霑道:“也没有‘像样’的亲王,大晚上往一个小吏家跑的。”
说完,两人都笑了,在石桌前落座。
弘晓道:“我在圆明园见到菸儿了,她当了清辉阁掌事宫女,看起来一切都好。”绒花在他胸前灼灼发热,他思量再三,没拿出来。
曹霑道:“她惯是不让人操心的,转眼进宫三四年了,按规矩还得再熬五六年,这五六年间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王爷疼惜她,可否想个法子让她早点出来?”这话也不是从前的曹霑会说的,可芷菸离开得越久,他的思念就越甚,有时看着巧儿,不知怎的脱口便叫“菸儿”。如今妻在病中,幼子体弱,自觉狼狈不堪,不敢再为自己奢求什么,只愈发生出成他人之美的心思来。弘晓虽已娶了嫡福晋,但凭他的为人和对芷菸的用情至深,想来定能爱她护她,保她一生顺遂无忧,总比跟着自己强。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梦阮,这是你的诗。”不知为何,弘晓岔开话题,说道:“我近来总是想起小时候,去‘风涤亭’偷茶吃的小丫头,与我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兴起时信口成诗的少年,那时我真的以为我们能像浮游粟粒般,共须臾一生,寄余情沧海……”
月最无情,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曹霑想起那年八月十六,他们各怀心事,一顿酒吃得好生郁闷。后又过了月余,宫里传来两道圣旨,除了父亲的枷号,绝了他的痴念——曹霑与芷菸,从那时起便动如参商了。
“我有一步险棋,却没有十足把握,是以踌躇至今。”弘晓将望月的目光收回,看向曹霑,“梦阮,若你同意,我想冒险一试。”
二人便都低下声去,如此这般地筹谋起来。
厨房虚掩的门后,孟巧儿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一股绳,绞得手指生疼。月华如水,她的心却一寸一寸坚硬起来——远在天边的是心上月,近在眼前的如脚下泥,难道世间男子皆如是?他们所思所念的,不过是心中残影罢了,她也可知情达意,也是软玉温香,怎的就输给一个许已是残花败柳的林芷菸了呢?她不甘心!
孟巧儿却未曾想,卢氏、李佳氏,任谁不是知情达意、软玉温香?
她只顾为自己不平,将从未有过的歹毒思量拱上心尖……
八月十六刚散了朝会,李玉便领了口谕来至清辉阁——圣上褒奖清辉阁勤谨有功,大小宫女太监各赏银三两,掌事宫女太监赏银五两。
芷菸俯首谢恩,心中却明镜似的,这平白无故的赏赉,断不是轻而易得的。
果然,李玉宣罢口谕,便问林姑娘是否要面圣谢恩,表面是问,实则是迫,他用目光压制住芷菸想说的话,如愿听到一个“好”字。
李玉只认皇帝一个主子,却也不愿与向他示好的人交恶,是以他既为皇帝当差,也为给他好处的人办事,当初怡亲王出手阔绰,这些年间也没断了联络,他深谙“放长线钓大鱼”之道,林芷菸这条线,他可得好生牵着,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怡亲王应承过的那座小矿,于他而言,可不就像探囊取物一般了?
这回芷菸在御前仅留了一炷香的功夫,出来时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征相。李玉觉得奇怪,她哪次面圣不是惊弓之鸟一般?怎的这回没事儿人似的?正欲打探,芷菸却先开口问道:“李谙达,圣上几时回宫?”
“哟,这可不好说,按说往年入秋就回了,今年倒没听万岁爷提起过。”
“哦……”芷菸点头,若有所思。
李玉不止她所问为何,只道:“咱们做奴才的,哪能揣测圣意呢?不过当好差事,让主子随心顺意罢了。”此话是实,也含着几分敲打,凭他在皇帝身边当了近二十年的差,圣意也揣得几分,圆明园年年能来、年年得来,来而不走,为的是何人何事,旁人不知,他李玉早已心知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