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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回 ...

  •   秀女们七月初入宫,八月初六开选,至八月十二,尘埃落定。
      弘晓夜饮太白楼,大醉而归,仰面躺在银安殿前的空地上,指着将圆之月,发了顿谁也听不懂的脾气,路义劝不动,又怕惊扰老王妃,便着四五个侍卫将王爷抬起送回房中。
      弘晓躺在床上,口中叨叨念念不休,在旁人听来尽是含糊醉话,路义却听懂了八九分,那唇齿间厮磨的不过一个名字。
      芷菸被留了牌子,却连个官女子也不是。
      李玉只让她在御前伺候,她便依着李玉的吩咐做事,茶水、笔墨、针黹……倒也不是什么重活儿,只是心中常念着“伴君如伴虎”,举止言谈不敢有半分差错,就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芷菸不觉意外,弘晓的尽心尽力她是懂的,可皇命岂是随意更改的?况有老王妃跟她说的那番“体己话”,她便早已死了逃出生天的心。
      皇帝倒从未为难半分,好似不曾对她着意,视她如普通宫女别无二致。
      芷菸也不问缘由,静如尘埃。
      李玉有些纳罕,从旁提醒过几次,好比皇帝看折子的时候让芷菸去添茶,好比皇帝在乾清宫用膳的时候让芷菸去布菜,又好比晚上翻牌子的时候故意唤起芷菸的名字吩咐她做些可有可无的事情……皇帝无动于衷。芷菸却暗觉好笑,李玉这般提携她,怕是既望着她出人头地后能念他一分好,也望着再见怡亲王时能有所交代。
      如今这局面,最里外难全的竟是他李玉。
      消息传回曹家,曹頫是颇有些不满的,屏退众人,与曹霑发了许久牢骚。
      曹霑只捏着腰间配的琥珀色缨络,将嘴唇咬得不见血色,末了,哑声说了句:“这不正应了父亲所言的大义和大局?”言罢,起身决然离去。
      曹頫不意向来受礼温顺的儿子会出言顶撞,一时怔住,后又觉懊恼,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若早日为两个孩子成就姻缘……世间何来或许假如?两个孩子命中有缘无分,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选择。

      怡亲王自中秋家宴后,便托病辞班。
      皇帝派太医来瞧过四五次,几乎整个太医院都跑了一遍,皆回说:怡亲王气滞不畅,肺火旺盛,又加气候不调,思虑过重,不宜动情动气,需静养为上。
      皇帝甚至亲自往怡亲王府去了一趟,看见面色苍白、颧骨潮红,咳喘不断、呼气灼烫的弘晓,便笃信了几分,也压下了逼迫他的心。他明知弘晓病从何来,然弘晓只字不提,他也不好对病中之人咄咄相逼,失了王者风度。
      这一遭病探得不咸不淡,皇帝心有不甘,当晚用过晚膳,便只让芷菸近前伺候,连李玉都没留下。
      芷菸垂首敛目,盯着自己的鞋尖,呼吸轻缓,几不可闻,行动皆倍加小心,只觉漏缓夜长,怎么也盼不到头似的。
      皇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鼓打三更。李玉端着托盘进来,请皇帝用夜宵。皇帝瞥了一眼,挥挥手示意李玉退下,而后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
      芷菸见他似在闭目养神,便想借机同李玉一道退下,不料刚退了两步,便被叫住——
      “你很怕朕?”皇帝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芷菸赶忙跪下,恭声道:“陛下天威,奴才敬畏。”
      “当年你只身闯进圆明园,倒是勇敢得很,看不出是对天家威严有所敬畏的样子。”皇帝戏谑道。
      芷菸却不敢当作戏谑之语,复以额贴地,道:“奴才当日年幼鲁莽,且因家中长辈病重,一时心急失了分寸,绝无犯上之意,请陛下恕罪。”
      “恕罪?”皇帝睁眼,只见他费了百般心思、失了千般体统留在身边的人儿,此刻正伏在地上,瑟缩成可怜的一团,全然不是那个在他跟前不卑不亢,在弘晓身边明艳俏丽的女子……一时竟又气又怜,觉得无趣至极,孤独至极。
      “非你之过……”皇帝低声道,见芷菸仍跪着,又道:“你退下吧,让李玉进来伺候。”
      出得殿来,芷菸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又见一轮满月,不由得把方才皇帝所言细思了一遍……
      非你之过……则又是谁之过?
      李玉叫御膳房重新做了一碗清汤燕窝,凉热得当地端来皇帝面前,劝道:“万岁爷,入秋夜凉了,趁热用了夜宵,早些安寝吧。”
      皇帝按了按跳疼的太阳穴,李玉忙将碗勺放好,站在皇帝身后替他揉着。
      皇帝闭目,眼前流光浮影般闪现许多画面——儿时与弘暾一同读书,听皇玛法讲撤三藩、擒鳌拜、收台湾、平准噶尔的丰功伟绩,先皇的临终嘱托,在十三叔家吃杏仁酪……杂乱无序,却又惹人流连……
      彼时,他是四阿哥,是宝亲王,是皇玛法最看重的孙辈,是父皇和母妃最殷切的希望,是弘暾的兄长、朋友,是……是还可以策马逐风的坦荡少年。
      如今,他是大清帝王,是“奉天承运”的天子,是大权独揽的统治者,是这锦绣江山的主宰!然,居高至伟,陪伴他的,便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彻骨噬心的孤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清的一草一木都归他所有,没有什么是王权控制不了的,于是他用王权放纵了一时任性,把喜爱的女子从堂弟身边“抢”了过来,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愉悦,那女子敬畏他,不愿取悦他,甚至……恨他。
      他剥去了一颗玲珑明珠光润璀璨的外壳,徒留斑驳暗淡的残躯和空洞冰冷的心。
      至贵之宝,是他亲手打破的。
      皇帝嗫嚅道:“非你之过,乃朕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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