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玉》拾菊入兜

4、【三】

　　【三】
　　相隔十多年未见的亲人，能够相见，理应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可颜玉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只是缓缓的踱着步子，磨磨蹭蹭的进了正堂。

　　里面原本很安静，一见颜玉进来了，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除了坐在最正中的那个老头。那人就是祁家的当家，祁道川，也就是颜玉的姥爷。坐在祁道川身边的老妇人便是上次来的姥姥，周氏。

　　“啊，小玉，你来啦，这边这边。”祁醉箫伸出脑袋，拍拍身边的椅子，“坐我这边来。”

　　颜玉便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就座，也感觉到旁人射过来的视线，不自在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碗。

　　各式集色香味俱全的菜被下人一道道的端了上来，颜玉哪里见过这么多好菜，看到眼睛都直了。不过在这种场合，就算菜再新奇，再诱人，他也不敢随便乱动。见周围人都拿起筷子夹菜，才小心翼翼的夹了一点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

　　还真是好吃啊，颜玉在心中赞美道，便又多夹了一点，一个人闷在碗里吃。

　　“你别光吃这一道菜呀。”祁醉箫不禁撇撇嘴，又给颜玉夹了些别的菜。颜玉先是一愣，然后便抬头对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坐在祁醉箫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煞是好听，像清泉般澄澈，又不失刚气。

　　“羽之叔叔，你嫉妒了？”祁醉箫一脸顽皮的转过头。

　　这个被叫做“羽之叔叔”的人，看来不过二十几岁，他便是祁家的三少爷，祁羽之，颜玉的小舅舅。

　　祁羽之人如其名，长得晶莹剔透，粉白雪嫩，乍看之下，莫辨雄雌。但眉宇间却透着一些傲气，所以并不显阴柔。

　　“就是啊，哪有当叔叔的嫉妒自己的侄子们关系好的？”祁羽之身侧的一位女子轻轻的捂住嘴，柔柔的笑着。她就是祁羽之的妻子，沐弄影，虽不说是倾国之姿，但却端雅大方，脱俗不凡。

　　“你们两就爱耍我一个啊，还拿不拿我当祁家三少爷啦？！”祁羽之皱着眉道，但并无不悦之色。

　　“怎么敢耍您呢？我最最美丽的羽之叔叔～”

　　“你个小皮孩，看我吃完了不揍你！”

　　颜玉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斗嘴，心里不禁有一丝暖流通过。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这么大的桌子上，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第一次吃这么热腾腾的饭。

　　突然想哭，想笑着哭。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饭吃的差不多了祁道川轻咳了一声，示意大家静一静。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媛之的儿子颜玉。”祁道川人虽老，但声音却浑厚有力，十分具有威慑性。

　　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颜玉只好垂着头，勉强笑了笑，他不想回应别人的目光，也不敢回应。

　　“媛之已经不在了，别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祁道川顿了顿，又道：“毕竟，孩子并没有错。”

　　颜玉惊诧的抬起头，祁道川也正在温和的看着他。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言语都化成了低声的呜咽。

　　祁醉箫轻拍着颜玉的肩，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

　　“欢迎回家哦，小玉。”

　　“唔……”回家了啊。

　　看着自己的泪一滴滴的落入盘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知道

　　那些泪是温热的。

　　委屈了十几年，被人唾弃了十几年，对一切不屑与鄙视已经完全麻木了。

　　“你娘是贱人！你爹是人渣！”
　　“没爹养的野种！”
　　“他怎么好意思出生？！”……　……

　　童年所遭遇的唾骂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他也深深的明白，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一系列错误的结晶。

　　他已经不渴求于别人的同情了。

　　可祁道川的话却让他不知所措了起来，仿佛心中什么东西轻轻的裂开一条缝般，令他不安。

　　从一无所有，到突然间拥有一切。

　　颜玉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了。只有一个劲的哭。被祁醉箫一路上搂着，拍着，哄着，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还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哭啊。”祁醉箫胡乱的抹着颜玉满是泪水的脸。

　　“才……才不是……以前……以前都……都不哭的……”颜玉扒开在自己脸上乱抹的手，结结巴
　　巴的回驳道。

　　刚哭过的颜玉脸上红扑扑的，连鼻头都很红，眼里还满是泪珠，水汪汪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祁醉箫用手撑着头，看颜玉因为哭久了而哼哼的抽着气，不免有些心动，便捧起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小口。

　　“诶诶？！”颜玉被吓了一跳，“醉箫哥……你好像我娘……”

　　因为在颜玉记忆中，只有娘才会亲他的脸颊。

　　“哦？”祁醉箫坏坏的笑着，又俯下身子，在颜玉微张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颜玉的嘴唇很软，还有着泪水的淡淡咸味。

　　“这样就不像你娘了吧。”祁醉箫满意的直起身。

　　颜玉被吓的睁大了双眼，脸更红了，怔怔的看着祁醉箫，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刚刚心跳的有多快，恨不得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祁醉箫也意识到这个玩笑似乎开大了，连忙拍拍颜玉的头，解释道：“别紧张，兄弟之间的安慰之吻而已。”

　　只是安慰之吻吗？莫名的失落感让颜玉自己都觉得奇怪。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偷到鱼的猫似的家伙，颜玉又痴了。

　　嘴唇上还留着的浅浅触感，带着点点的温热，悄悄的变作了一抹笑颜。

　　一抹应该被称为“幸福”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