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金鐘祝福

1、金秋红日斜

　　许多年后余岁仍然记得那年秋天的那个下午。

　　八十年代末东北农村深秋的下午，要落的太阳带着秋老虎的温度慢腾腾的往下坠,前两天刚下了点雨，被四轮子压过车轱辘印的土路两边的苞米杆子稀拉的立着。余岁僵硬的坐在凤凰牌的自行车后座上，路不平骑在车上的人更无心在意，过坑洼，叮咣响。猫着腰的小手紧紧抓着腿边的条管，生铁咯楞着屁股颠得往尾边移，两条短腿垂在不停转动的车圈两边规规矩矩。很怕很难受，她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掉下去。抿着嘴不出声儿，看着前面骑车的后背，宽厚严肃而沉默，只是一上一下重复的蹬着自行车脚蹬子，角尺咬进车链子一圈赶一圈。从马家到边岗公社一路上爸都没有回头和她说过话，除了车子的嘎吱声，周围安静的得好像时间都是黑白静止的，总也走不完的。对于不到四岁的余虽来说当然不知道这种沉默闷盾是为什么，但不影响她对身边的直觉感应，她还是像早上那样越安静越好，没人告诉过她，她就是知道。

　　早上起来叠完被垛好在炕梢，爸就用香胰子脸盆给她洗脸时说了句今天要送她去姥娘家看看你妈。收拾干净点。洗手搓到后面发红，平时余虽都是自己在院子前面的的沙堆里玩沙子活泥巴，沙子堆可能是别人家盖房子剩的，不知道爸从哪里淘整回来也准备补补自家的两间土房，却是迟迟没见他动然后就成了她的玩乐地方，她经常能从里面捣鼓出奇怪的小石头还有几个好看的贝壳。

　　昨天下午村里熟人过来看余岁玩得好，就走过来逗她说：“岁岁，玩啥呐？给丁叔也找个宝贝出来。”

　　余岁小手在沙堆里掏了一把捡出来个白色豁边的东西递过来给他。

　　丁叔没接问道“岁岁知道这叫啥吗？”

　　“贝壳”

　　这回丁叔来了点儿意思：“哟！那岁岁知道这是是从哪来的吗？”

　　余岁抬起花里胡哨的小脸歪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不吱声。

　　丁叔好笑：“这些都是从好远的海边运过来的，将来等你长大了好好好好上学念书，要是能走到外面，兴许就能看得哩！”“你爸呢，在屋里不？”

　　“在，爸爸看书呢。”

　　丁叔摸了摸余虽得脑袋：“岁岁一个人玩吧，叔找你爸说话。”

　　丁老四推开院门走到屋前，从窗户外就看到余占洪斜倚墙腿搭着炕沿手里拿着卷着边儿破碎不全的半本《三国演义》看得邪乎。进了屋，丁老四一把拽开了书，扔到炕上。

　　“战洪呐，不是老四说你，按理儿也说不着，这日子不过了？哪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嘛！岁岁才多大点儿，你都不管管孩子，整天活泥玩沙子就自己跟自己玩，亏得懂事，咱们看着都心疼，跟个没妈的孩子一样，你就不怕孩子大了懂事恨你这个当爹的，你将来都是孩子的罪人！”

　　余占洪闭了闭眼：“老四，你过来了，有事儿？”

　　丁老四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把孩子她妈接回来吧。岁岁省心，这不还有个小子吃奶呢么。咋地，还能真离了，再给俩孩子找个后妈啊？惠萍这样的是窝囊点听她妈的话，也没啥主见，但过来这几年不也给你生了俩孩子，眼瞅着也有小子了吗，为俩孩子将就过吧，唉。。。。。今天上公社碰着老于太太了，说牵两匹马都把这婚给离了，眼目前儿你们家这点事都造的哄哄烂扬。好听咋地，这回我看是动真格地了，大哥在部队上要专业等啥时候了，到时候就能捂住了？这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家里困难，这些年大哥也不易啊！”

　　余占洪听完苦笑：“我有啥办法？要不因为孩子我是真的活够了，我咋地都行，老四咱哥俩还有啥不能说的，不怕你笑话，今天跟你唠唠心里话。家里穷，大和娘身体不好，眼看着我还有毛病，有时候精神不好控制不住，为这拖累大哥受累，这些年家里都靠大哥，净吃救济饭了。原想着年龄也大了打光棍也认命，当初前院老姨介绍，老于太太对我那么好，我就在想我余占洪何德何能受着粮库老于太太的端茶到手递烟的热情招待，咱们大队哪年上粮不想尽办法送人家小于子送礼，人家都看不上，不种地柴火烧不完，吃用的粮库分，人家是吃红本的，咱这条件还有啥好说的，我就想着这辈子走运，老于太太愿意把姑娘嫁我，我将来肯定扒心扒肝的好好对她。谁成想惠萍她啥也不懂，话也听不明懂，脑袋根本就不明白事儿。这也行，嫁我了，我是男人日子得过也得对人家负责任，我一直担心孩子像她妈，看岁岁这么懂事聪明我活着就有劲，啥委屈啥苦都能吃，可是老于太太过分了，说惠萍傻么就知道就只听她妈的话。让分家，家都是大哥置办的，再说真分家我在村儿里还咋呆，让人戳我脊梁骨，唾沫星子都得淹死我，我咋开得了口，三天两头为了芝麻绿豆小事闹，前段时间大嫂寄过来点东西衣服，占容没说我也不知道，占容是妹回娘家，她是嫂子，占容虽然刻薄点，这样闹左邻右舍看热闹笑话的难看丢人。我想想我都窝囊，我一时没控制不住，动手打了惠萍，她又从我枕头下面翻出了把菜刀，我也不记得啥时候放的了。”

　　丁老四默了默，看着这个在村里的一表人才，也确实有才能唱会算会写的现在却是一脸被生活磨得憔悴抑郁无能为力的脸，心里百味杂陈。他们的关系不用说比自家三个兄弟还投缘，占洪在大队里人品好重感情又有文化，没少帮过他，如果不是几年前那件事，也不会精神不好耽误这么多年，才有了后来前院老姨介绍人这一说。亲老姨又怎么样，村里这些人哪个关起门来过日子没个自己的小九九。

　　起身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自己还是懂他的，但也无能为力，能做的也就是是不是有事了过来看一眼。心到了占洪也都能明白，占洪呢怎么说他，当明白人时，比谁都啊明白，自己的事又看不开，处理家庭的事太极端。

　　临走前丁老四顿了顿说“好说歹说，听老四一句劝，明天带岁岁去看看她妈吧，让她在那住几天。”眼看着占洪眼睛一红像要站起来，

　　丁老四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说：“啥也别说，知道你舍不得岁岁，又不是不回来了，那也不是别人那是孩子的亲姥娘。住段时间联联感情说不定关系缓了，老太太看着也能让孩子妈跟着回来了。”看着占洪低着头又加了句：“说不定人家姥姥比你对孩子还好，你瞅瞅你说你疼岁岁，平时也没见你对孩子怎么上心照顾，造的跟个野孩子似的，哪有个丫头样，还不如在她妈跟前呢。”看他听进去了，丁老四心里总算有点安慰妥帖，也高兴起来，摇了两下手往外走，意思是让他不用送自己走了。

　　“你好好待着么，安排好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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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日更，每晚7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