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而遇》扬仙生

55、五十五

　　贺山一进包间，敏锐的发现里面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沈智生面色不善，脊背的弧度紧绷，看见贺山稍稍松懈了一些：“哥哥......”

　　“怎么了。”贺山没有坐下，站在一旁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

　　沈智生没说话，冷冷的扫了一眼对面的周成茂。

　　“贺先生，相信我。我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在智生的接受范围之内，帮他解决问题。”周成茂还是微笑着。

　　“我需要吗？”沈智生冷笑着反问。
　　“据我所知，你没有这个义务，我们并没有找你做心理咨询。”贺山面无表情的说。他朝沈智生伸出一只手：“图图，走吧。”

　　再待下去很大可能会看见沈志飞，沈智生明显是不想见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丝犹豫，但他还是轻轻握住贺山的手。

　　沈智生刚要站起来，突然咣当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周成茂所在的角度面朝着门，第一眼看到了这人，脸上的微笑敛起来，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是说了让你进来再进来吗！”

　　贺山也看到了，是刚刚门外那人，他这时才意识到，这位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是谁。贺山审视着沈志飞，沈志飞也微微仰着头看贺山，很快，沈志飞便移开眼。

　　“我在外面站多久了，速战速决嘛！”沈志飞粗深大气的说了一声。他的目光环顾了室内一圈，最后落在沈智生身上：“回林城为啥不给我说？！”

　　贺山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加大了力度。沈智生在门被大声推开的的那一刻，就隐隐感知到来人是谁了。他的身体下意识紧绷，做出防御的姿态。他不往那边看，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周成茂。好像不去看，便可以当来人不存在。

　　沈志飞见他又是这副视而不见的冷漠样子，习惯性的开口要辱骂几句脏话想要引起注意。

　　“智生爸爸！”周成茂一直观察着众人的反应，见沈志飞面色不耐，立刻出声制止：“我电话里和你说什么了。”

　　听闻此言，沈志飞即将喷涌而出的唾沫点子收住了，他嘿嘿一笑，绕过贺山一屁股坐在沈智生旁边的沙发上：“儿子？看看我是谁？”

　　沈智生不想去看，却还是无可避免的看到了这人。沈志飞明显胖了很多，与之前的干瘦形象大相庭径。

　　沈智生不小心瞥见这人一眼，就厌恶的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糟污的东西。沈志飞坐在他旁边，有一种寒芒在侧的感觉，靠近沈志飞那一侧的身体好像都阴恻恻的。沈智生当做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样子，握紧贺山的手要起身，眼睛睁开看着他：“哥哥，我们走。”

　　“你哪认的这么号哥哥？！”沈志飞刚刚装出来的慈善语气不见了，他一把拽住沈智生的胳膊强迫他坐下：“你老子来了你就这么个态度？”

　　沈智生一句话都不想与他争辩。内心中尽管叫嚣着讽刺、痛骂沈志飞的话，却不发一言，不看他一眼。

　　多年来，沈智生对于沈志飞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沉默且冷淡，没有丝毫转圜。任沈志飞如何脏话百出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都没有一点成效——沈智生甚至懒得和他吵架。

　　沈智生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把包间里的其余两个人当做空气，眼里只看的到贺山，他又重新站起身，随着贺山往门外走去。

　　周成茂见事态不妙，立刻眼神暗示沈志飞，嘴里不断做着口型。

　　沈志飞看懂了，连忙点头，但对于周成茂让他说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他着急忙慌的站起身拦住两人：“站住！”

　　贺山没和他废话，伸手直接把他推到一旁。他的态度与沈智生一致，沉默且冷淡。

　　“你他妈谁啊？！”沈志飞火了，拽住沈智生的胳膊不让他走，语气生硬的放软了几分：“你常阿姨这几天快生了，我一接这医生的电话就过来了，你这个态度不厚道吧？”

　　沈智生听着这话非常不舒服，他甩掉沈志飞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面朝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话语里带着烦躁。周成茂敏锐的察觉到，还有一丝委屈。沈智生也感到自己的不对劲了，因为周成茂之前频繁的提起“父亲”这个词，如果放在以前，他是不会和沈志飞说一句话的，但他刚刚被心理暗示过，来的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亲生父亲。

　　“......”沈志飞嘴巴动了动，浑浊的双眼里充满着烦躁与急切。周成茂之前让自己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智生。”周成茂见气氛恶劣，扶着沈智生的后背让他坐下，安抚道：“智生，相信我。你不妨坐下听听，不用和他交流。”说罢，抬眼询问贺山的意思。

　　贺山无话可说，眼底搅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坐在了沈智生旁边，阻隔住沈志飞的靠近。

　　“你他妈谁啊。”沈志飞纳闷的嘟囔一声，坐在了旁边一个单人沙发上。

　　周成茂说完话，没有再去看沈智生，而是对着沈志飞说：“开始吧，对你的儿子说说你的心声。”

　　“呃......你让我怎么说啊！”沈志飞老脸一红，不耐烦的大声问。

　　周成茂无视他不爽的语气，手中把玩着香烟，沉吟片刻：“你爱你的儿子吗？”

　　“......废话！”沈志飞放低了嗓门，不耐烦的翘起二郎腿。

　　沈智生一听他们的对话就被恶心到了，他浑身不适的翻了个白眼，目光放在一盆绿植上。不去看那二人，也没有看贺山。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周成茂所谓的治疗把戏了。

　　“你可能犯过一些错，现在你可以给你的儿子，他就在你旁边，你愿意说一声抱歉吗？”周成茂引导着，眼神示意沈志飞配合。

　　“......”沈志飞沉默了，他清楚与沈智生关系破裂的来源，也清楚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他其实全部都心知肚明。周成茂在电话里就说明了叫他来的意思，只是一场用语言进行的治疗，来的时候常思眉还大着肚子嘱咐他，脾气不要太冲，和沈智生说话态度好一点。

　　“智生，爸爸脾气不好，就是这么个性格。我......啧，以前......对不起。”沈志飞这么说着，似乎也很不习惯，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烟盒。

　　沈智生一言不发，他当沈志飞刚才放了个屁，左耳朵进来右耳朵就出去了。沈智生闭上眼睛把脸颊转到谁都看不到的角度，眼皮炙热，轻微的跳动着。

　　沈志飞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耐烦的收回目光，发现儿子身旁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朋友，正面无表情的观察着自己，安静又危险。沈志飞不知这人什么来路，只觉得他多管闲事，翻了他一个白眼，等着周成茂下一步指示。

　　“这是一个通过语言来进行的治疗，通过大量重复的语言来进行心理暗示。打破之前固有的心理壁垒，来建立自信。”周成茂说：“智生，和解与否你自己定夺，你只要听着接下来的话就可以了，放松一点，就当在看电视好了。”

　　沈智生还是僵硬的一动不动。

　　周成茂引导沈志飞：“你爱你的儿子吗？”

　　沈志飞点燃香烟，没有说话。

　　“你愿意表达这份爱吗，现在，和他说一声我爱你。”周成茂下指令。

　　沈志飞没做声，他狠狠吸了一口香烟，似乎在做心理挣扎。周成茂的意思在电话里就说过了，让他重复大量的对沈智生说‘我爱你’，通过大量的语言暗示帮助沈智生相信爱，从而不再怀疑他人的爱，可以坦然接受他人的爱。

　　沈志飞在电话里不觉的轻飘飘的三个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此刻才发现居然如鲠在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对常思眉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沈志飞透过香烟的缭绕的雾气凝视沈智生，父子两人这是大半年来第一次见，他觉得沈智生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对他没有一言半语，也没有好脸色。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小时候那个沈智生才是自己的儿子，虽然倔强、不服管教，自己脾气上来了踢他几脚骂他几声，好歹有个声响，会挥舞着小拳头打回来，像一只凶狠的小狗。

　　沈志飞回忆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当时沈智生反抗，他火冒三丈，觉得这么个小东西也敢挑战自己，小儿子的反抗让他感到没有父亲的威严，让他感到丢脸了。沈志飞回忆着，当时自己直接照脸扇了沈智生几巴掌，小孩被打懵了，一句话也没说一滴眼泪也没流，静静的在地上呆坐着，半响，他接了半盆冷水直接兜头泼在了沈志飞身上。当然，随即遭到了更严重的毒打。

　　沈志飞抽着烟，微不可见的笑了笑。他觉得欺负小沈智生还挺好玩的。

　　“......我爱你......咳。”沈志飞抽完一根烟，终于念台词似的说出这句难以启齿的话。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是正常的音量，话音结束还微微卡了一口痰。

　　“你，不要，恶心我。”沈智生咬牙切齿和他说了第二句话，呼出一口闷在胸腔中的气息。这句话让他气闷，让他想吐。这实在是他这一生中听到最恶心的话了，比祝良说喜欢他还要恶心。

　　“智生，爸爸爱你。”周成茂教沈志飞：“这样说，重复一百句。”

　　沈志飞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有了第一句，第二句也不算难了，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智生，爸爸爱你。智生，爸爸爱你。智生，爸爸爱你......”

　　“大声点！真诚点！”周成茂在一旁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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