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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 ...


  •   陈璧君最近才听婆婆说贺山搬到云顶了,她今天特意过来,顺便带了一堆别人送她的礼品,想看一眼好久未见的儿子,左等右等不见人。她鲜少与贺山交流,不好意思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待的同时便拿起拖把把房间挨个儿清理了一遍。她有两个发现。公寓里明显有两个房间住着人,她一眼就看出来被子叠的方正整齐的是贺山的房间,而被子团成一个包的房间应该是贺山朋友的。

      还有就是,陈璧君打扫背阴的房间时,一抬头看见一只黑猫静悄悄的盯着她,她没有防备,总觉得这猫蓄势待发的将要扑下来,陈璧君被吓的尖叫一声,匆忙跑出了房间。

      她收拾完家务后,坐在沙发上休息,这时门开了。她闻讯起身,来人却不是儿子。

      “阿姨你好......”沈智生也惊讶了一下。

      “你好你好。”陈璧君回忆着眼前这人:“我们见过吧?”

      沈智生点点头:“今年元宵节的时候。”

      沈智生当年还念书的时候,总是乐于打破学校的制度流露出本性,比如今天不想去学校,那就不去。比如今晚想喝酒,不论身在何方,他都必须要喝。比如交白卷在答题卡上涂鸦,比如从来不写作业,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比如学校让他往西他偏往东,比如和教导主任、校长之类的人物说话没大没小,并且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此时不是学生,陈璧君也不是他的校长,也没有摆出校长的做派,只一副贺山亲妈的样子,便让沈智生不自觉的挺直了后背,睁大眼睛聚精会神的听她说话,仿佛她能口吐金玉良言似的。

      “哦,阿姨想起来了。”陈璧君恍然大悟,问:“贺山经常回来的晚吗?”

      “没有,今天是因为有事。”沈智生说着,突然感觉这段对话很奇妙,贺山的亲妈问他贺山的事情。

      “他应该快回来了。”沈智生又殷勤的说:“阿姨你吃过了吗,没吃的话我去做饭。”

      “不用不用。”陈璧君摆手道,想到这事,问:“你们俩一起,都是你做饭吗?”

      “他....”他不太让我做饭。沈智生咽下了这句话,说:“有时候我做,有时候叫外卖。”

      “叫外卖多不健康呀。”陈璧君皱眉,说:“来不及做饭的话,回荣禾园吃去,离得也不远。”

      沈智生点着头笑,对于贺山妈妈这样不拿他当外人的话,不论是礼貌还是善意,他都语言匮乏的不知怎么回应。

      当气氛沉默下来,沈智生胡乱想了几句玩笑话,陈璧君打算了解一下这个孩子的情况时,门开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人条件反射的看过去。

      贺山提着一个被灰布盖着的大盒子进了门,他忙碌了一天,稍显疲惫的神色中却透露着一丝兴奋。家里除了沈智生之外,还有久未谋面的陈璧君,两人坐在沙发上,一副谈话的架势。沈智生僵硬又板直的立着,十分像被老师训话的学生。

      “妈。”贺山打了声招呼,把盒子搁在了门口。

      “哎。”陈璧君起身走进他,说明了来意:“我听你奶奶说你搬出来了,所以来看看你还住的惯吗。”

      贺山看了一眼在一旁紧紧攥着一只玻璃杯子的沈智生说:“挺好的。”

      “嗯,妈妈知道你比较独立。”陈璧君说心里话,她也回头看了一眼沈智生。

      沈智生感受到目光,抬起头腼腆的对着母子俩笑。

      “和朋友住在一起互相照应,也不会太孤。”陈璧君拎起包说:“那我走了,你们做点饭吃,别叫外卖。”

      “路上注意安全。”贺山说。

      沈智生没想到他们母子俩只说了两句话就完了,连忙道别:“阿姨再见!”下一句‘有空再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匆匆消失在视线里了。

      陈璧君出了门,独自乘坐电梯下了楼,不知为什么身体无力下来,她支撑着走了几步,在绿化旁的长椅上重重的跌坐下,四肢百骸像被掏空了一般,她的脑袋搁在椅背上,睁着无神的双眼怔怔的望着高楼里传来的灯光。树叶上积存的雨水滴答一声掉落在她的脸颊上,咸湿的液体流到嘴唇里。她想抬起手抹去,却像被禁锢住了一般无力动弹。

      不断有小区的住户三三两两的经过,陈璧君像感受不到旁人的存在似的,无动于衷的保持着瘫在长椅上的姿势。夏天的微风拂过林梢,吹落一洒如雨般的露水。陈璧君感受到凉意,条件反射的哆嗦了一下,她心里有千回百转的话想要倾诉,最终还是沉默无言的放空了一会儿,拎起落在地上的包回了学校。

      陈璧君走了后,沈智生绷着的一根筋松了下来,他麻利的把桌上一堆礼品收进柜子里。转头出来问贺山今晚想吃什么。却见他一脸严肃的摆弄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圆筒,好像不懂其中关窍。

      沈智生上前去,伸手一拨弄,五颜六色闪着光芒的碎纸片迸发出来,洋洋洒洒的落满了二人的肩膀。

      贺山在纸片雨中看着他一脸无知的样子,微微扬起唇角。沈智生不明所以,以为他有了什么好事,问:“哥,发生什么了?”

      贺山无奈揉揉他的头发,说:“今天是四月一号。”

      四月一号?愚人节?沈智生想着,我的生日?他没当回事的笑笑,避重就轻的说:“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事了。”

      贺山以为他不记得了,道:“生日都能忘。”他说着,把门口放着的那个大盒子摆在桌上,说:“掀开看看。”

      沈智生微微叹息一声,顺着贺山的意思掀开那块灰布,里面原来是一个超大的奶油蛋糕,做的很好看,最上层画着一只大耳朵和一个调色板,写着:祝沈智生十七岁生日快乐。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情绪,惊讶的,意外的,动容的,平静的,波澜不惊的,交织成一池死水。他低下头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喜欢吗。”贺山问他,眼里含着犹如少年人一般的热切与期待。

      “太喜欢了,谢谢你,哥。”沈智生闻言扬起头,露出半真半假的灿笑。他觉得自己假兮兮的,对不起贺山这番心意,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边:“谢谢你,哥。”

      “你也不用和我说谢谢。”贺山说:“不打开吗。”

      “哦,我忘了。”沈智生后知后觉的说,他直接坐在地板上开始拆盒子,“哥,我想喝点酒。”

      “可以。”贺山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上次囤的果酒,沈智生像是口渴急了似的,拿起杯子顺喉而下。

      贺山当他是高兴才喝的猛,也没说什么。他操纵着进展说:“该点蜡烛了。”

      “嗯。”沈智生低低答应一声。

      公寓里的灯灭了,微小的火苗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在黑暗中跳动明灭着,从一到十七。昏暗的光照亮两人的脸颊,沈智生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着,蜡烛燃烧的味道,奶油的香甜味道,还有贺山的味道隐隐传来。

      他看着贺山问:“哥,然后该干什么。”

      这个时候应该唱生日歌,然后许愿吹蜡烛。贺山张口欲言,又卡住了,道:“你许十个愿望,等我一下。”说着起身走进了卧室。

      沈智生点点头,闭上眼睛开始许愿。脑海中空空如也,他满足于现状,于是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现在这样的生活可以久一点。

      到了第二个他就想不出来了,思想开始抛锚,回忆起之前这么些年的每一个愚人节。四月一号是愚人节,也是他的生日。沈智生长这么大没有过过生日,今天是头一遭经历这件事。

      就像本该出现在生命里的母亲,没有征兆的下落不明,留下他独自生活,却在多年后突然回来,问他开不开心。本该陪伴着他度过少年岁月的母亲消失了,又不问他意愿的归来,和本该一期一至的生日错过了十七年却又出现,是一种性质的事情。

      沈智生睁开眼睛,蜡烛的油滴到蛋糕上,他突然想到了多年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那一年可能是父母心血来潮,在四月一号那天他得到了生命中第一个生日蛋糕,他等待着,兴奋着,没有等来一家人温馨的吃蛋糕的那一幕。却等来了沈志飞和母亲的又一次争吵撕打,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第二天就忘记了缘由。

      他的家庭总是有一种神奇的天赋,可以把所有开心的日子搞得鸡飞狗跳。蛋糕在家庭暴力中被沈志飞一脚踢碎,奶油横飞四溅,沈智生开始嚎啕大哭,打红了眼的夫妻俩体会不到他的委屈,因为他不懂事的哭闹而把怒火漫延到了小孩身上。

      沈智生崩溃了,尽管他当时连崩溃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就已经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他捂着被扇了巴掌的脸颊跑出门去。林城的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沈智生不再哭,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跑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站在岸上凝望流动的河面,一步一步走去,刚要触碰到河水时,天空中突然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从他身边走过,热情高涨的说着话,要去前面的公园里参加什么活动。沈智生被他们说话的声音拉回了神,他的脚步顿住了。行人三三两两的路过他,河流的上游星星点点的飘来小小的河灯。

      他想象着如果跳了河会怎么样,他的尸体和这些河灯一样飘向远方。

      沈智生枯坐在河边的大石上胡思乱想着死了以后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挪动着僵硬的脚步往回走去。

      自那一年以后,他再没有想过过生日这件事,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他变成了一个不过生日的人。今天在公司大家也开了愚人节的玩笑,沈智生想起生日到了,很快便撇到脑后。

      他下意识的屏蔽这事,却没想到贺山居然知道,还附注了行动。每个人都应该有的东西,偏偏他没有,因此也不想要了。缺席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出现,会委屈,会抵触。

      沈智生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贺山的脚步响起,他在黑暗中递给沈智生一张纸,说:“图图,吹蜡烛。”

      沈智生吹熄了蜡烛,下一刻灯亮了,他慌忙的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不想搞砸这个生日。

      贺山在让他许十个愿望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对劲了。贺山没有问他怎么了,给他递了个勺子说:“蛋糕是我做的,尝尝。”

      沈智生挖了一大勺送进口里,用力的咀嚼着,奶油绵软甜腻的化在口腔里。他捏了捏手中的纸张,含糊不清的问:“哥,这是什么。”

      “.......生日祝福,一会儿睡觉的时候看。”贺山说不出口的一些话,便写在了纸上。

      “我现在就想看,可以吗?”沈智生挖起一勺奶油朝贺山递去。

      贺山接过勺子,纵容又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

      沈智生这么说,轻轻站起来走向窗边,他打开对折的纸张,上面只有寥寥三行字。

      祝沈智生小朋友十七岁生日快乐。
      希望以后的你,可以快乐,自由,健康。
      图图,没有人逼着你长大,你不用长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5 03:48:37~2020-04-26 16: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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