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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   ——当真诸事不宜!

      躺在冰冷青砖地上时,师夜光只能在心里自嘲的笑。
      果然不该没事去拿八重雪手下的性命为威胁来借那该死的后宫腰牌,这家伙护起短来真是什么都不顾。

      ——这是枫桥夜泊第二次穿心而过了吧,八重?第一次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第二次是为了你的手下,每一次都狠辣决绝得像真的要我性命一样。
      ——原来我在你心里真是这般的没地位呢。

      腊月寒冬的深夜,青石砖上结了白惨惨的一层冰霜,凉意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抵心底,唯有心头涓涓流泻的那股鲜血尚有一分暖意,他便任由那温暖的液体流出体外,漫过全身,渐渐驱散浸透四肢百骸的寒气,饮鸩止渴般地取暖。

      拔刀,刺入,抽出,收刀,看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到底包含了多少的纠结与隐忍,或许连八重雪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最痛恨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却为什么每次还偏偏是自己亲手伤了他?
      看着自师夜光身体里不断流出的殷红,八重雪心头莫名的烦躁起来,“恶作剧到此为止了!‘太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而后,也不管四周的金吾同僚如何惊异,他只是余光瞟见那片醒目的红色慢慢流回那人体内,低低“切”了一声,转过身再不去看他,边走变喊着:“你们还在发什么呆?继续前进!”(已然没有余地留给他回头,只能就这么向前,一直一直,无论结局。)

      “就算不会受伤……”金吾卫那群没见过世面的杂碎真吵,师夜光缓缓站起身,白瓷般的皮肤在夜色中不可思议的透出莹莹光泽,“我也会有痛感的啊,上将军——”
      “这身体可不是演练工具哦~”轻巧地舔去指尖上残留的血迹,他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懒散的笑容里蓦地有了肃杀的意味,“我们还是心平气和地谈一个解决方案吧。这样耗下去拖延时间对大家都不好——”

      至此,金吾卫上将军——八重雪,司天台司天监——师夜光,不得不遵循各自立场而为。
      而所谓的立场,为主宰是非,应运而生,且以杀戮、血泪去维护。纵使各有各的遗恨和惘然,纵使逃不脱矛盾与挣扎,仍旧是在劫难逃。

      “带我进入百福殿杀了那个畜生,你们去救太后。”褪去人性的师夜光,水色眸子里再不见任何一丝温情,“各取所需。”
      “不好。那个女人的生死和我无关。”八重雪侧过身看他,那人冷漠的眼神使他最后一丝不忍荡然无存,眼前的人不过是司天监罢了,他若心存犹豫,便将一败涂地。
      “但我一定要进去解决掉它!”师夜光坚持,一步不让,敛了笑意的他才真正是那个传闻中的太岁。
      “奉旨处理这件事的是你。今日失职令妖孽逃走的也是你。现在又自称太后遇到袭击想擅闯内宫的还是你。如果太后真的深陷险境,我身后的百福殿又怎么会如此平静?”如果言语是利剑,八重雪这番话早将师夜光千刀万剐,他平素不喜多言,却其实是口齿凌厉之人,一番话字字在理,赤胆忠心,断不留一丝破绽,“你若拿得出太后遇袭的证据,,我便放你进去。反之,夜闯太后寝宫的罪名,可不是你我担待得了的。金吾卫也是按规矩办事,请师大人见谅。”
      “你是存心让我左右为难啊——上将军”师夜光勾了勾唇,表情并不好看。早已料到会陷入如此僵局,只是比起嘴上的针锋相对,伪装出的尔虞我诈,彼此胁迫,却早让内心疲惫不堪。
      八重雪亦是冷冷不语,内心却不复从容,各自背负着各自立场下的使命,把亲密无间的人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又需要多少的精力去维持那副冷漠决绝的虚假面具。

      你有你的坚持你的枷锁,我有我的责任我的桎梏。
      绝望的宿命感,快要将人撕裂开来。

      ——谁来,阻止这一切?
      ——谁来,阻止这一切!

      “端华?他怎么来了?”是谁先大喊了一声,哒哒的马蹄声将这不堪一击的僵持踩出了惊天动地的回响。御马飞驰而来的红发金吾卫,甚至来不及停下骏马,只伸了手就将蓦然回首看他的司天监一把捞上马,疾声道,“头目!请将太岁……借属下一用!!”
      任四周的人惊呼着,“皇甫端华,你想干什么?”,却再也留不住他的身影,只看得一抹红色在夜华中划过艳丽得惊人的痕迹。
      “那家伙……他现在的身份已是和寻常百姓无二,擅闯禁宫就是死罪啊!”韦七一脸的怒意,却难掩话语间的担忧。
      有人提议道,“头目!我们也冲进去吧!玩笑有点开的过火了……”
      然而,八重雪却只默然看了一眼禁宫深深的夜色,爱恨在顷刻间转圜,所谓立场,猝然崩毁,他幽幽舒了口气,道,“所有人,撤回屯营本部。巡查结束。端华自己会处理的——”

      夜色正浓,雪落九霄,金吾卫与司天台的战争就这样无声落幕。
      然而,一切是不是能够就此回到正规,混沌不清的继续纠结,一如既往?

      ——为人臣者,处处如履薄冰。

      “后来啊,皇甫端华那小子救了太后的驾,司天监夜光大人灭了那火焰狮子,呵呵。”捧了雕花手炉,偎在上好的白虎皮里,鬼师甚是清明爽快地看着对面的人,“这下子,金吾卫和司天台算是平分秋色嘛。”
      “哼,你这又是从慕慈那里听来的?我倒不知道他还三姑六婆似的喜欢蜚短流长呢。”红薯丁泡的油茶,有八重雪很喜欢的味道,鬼师的手艺果然极好,油茶清香味浓,连心情也渐渐平和起来,不自觉的刻薄上几句。
      “呵呵,你就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啦,总之,这件事能这样圆满解决也算是不错。”他一双丹凤美目微微一眯,“你也不想和夜光大人为敌嘛~”
      “切,谁管他!!”八重雪一撇嘴,挑了挑眉,心下却闪过那一刻的针锋相对,那人褪了人性的眼,一如初见之时,看得他一阵寒意透骨。就这样结束了么?从此一切如旧?为什么冥冥中却是那么不安?
      八重雪蹙眉敛容的样子落在鬼师眼里,他在心底叹气,一个两个都这样,如今深陷迷局,谁也救不得谁了。“今夜是除夕庆典,你不入宫吗?”八重雪清冷的嗓音传过来,鬼师蓦地一愣,转而弯了一枚月牙似的笑,摇了摇头。
      “我向陛下求了个恩典。你也知道,除夕夜里实在是太冷了,我可不想和前几年似的冻晕过去,也太丢人了。再说,今年我也不用献舞啊。”看了眼八重雪疑惑的表情,鬼师皱了皱眉,“昨日薛王府的九世子殿下让水精阁的安公子给我带口信说是除夕庆典的压轴歌舞由他和金吾卫负责,想要给陛下一个惊喜。我想陛下向来疼爱这个侄子,也就同意了。却没想到,你竟是不知道啊?”
      “这群家伙又想干什么?为什么我身边到处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八重雪把筷子架在碗上,站起身来。
      “这就走了?”看着那人微一颔首,匆匆掠出门去,鬼师伸手将白虎皮又裹紧了几分,“哎呀,除夕这天真冷呀,可别再有人冻晕了才好啊……”

      夜游神的墨笔尚未将天际渲染开来,长安城北的大明宫已然火树银花,灯火通明。
      白日烟花借着夕暮暧昧的暖色四散开去,长廊上金红描花的宫灯蜿蜒成一条璀璨的长龙,晕出夺目红霞似的光亮将整个禁苑次第点亮。
      随着天色一层层的黯淡下去,大明宫自夜色中乍然浮现。
      琉璃瓦,灯花泪,射目绣衣,琥珀美酒,轻歌燕舞,流光泛彩,恍若瑶池仙境。

      八重雪远远看着一派纸醉金迷的庆典,一旁的橘却吃痛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八重雪掐在他颈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同意了那个混账小子的提议,嗯?”八重雪的话语平静得出奇,但是越平静越危险,橘在心里捏了把冷汗,他这个强悍的上司,发起怒来固然可怕,然而,这样平静的样子,才说明他是真的火了。
      “因为……是薛王府的九世子提议的,所以……所以……”完了,再被这么掐下去,他连今晚上见万安公主最后一面都不成了。
      “哼!麻烦的家伙。”八重雪冷哼一声,看了看橘泛白的脸色,缓缓放了手,“记住你说的话,是薛王府九世子提议的,皇甫端华擅作主张拖了金吾卫的人去凑数,出了什么事,都由他们自己担着,和金吾卫没有半点关系。”
      言罢,转了身朝紫宸殿走去,他倒要看看那个麻烦的红毛小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今年表演的剧目是,《黄公杀虎》。
      ——相传秦朝末年,一个能施法术的黄公到东海去降伏白虎,可惜法术失灵,自己反而被虎所杀的故事。

      师夜光正无所谓地注视着台上,听说今年那魅人的妖精不来献舞,却是换了这陈词滥调,真是无聊啊。眼前那一袭盛装的琅琊九世子还在和他唠叨着火焰狮子的来历,这个病弱的皇族贵胄,讲起话来都死气沉沉的,让人不舒服。
      “只要解决了就好,又何必理会那些不相干的来历?世子殿下~”师夜光十指相交支着下颚,心想着喜欢奇闻异事的世子可真是多事,下一刻却被凭风跃然四散的乐音挠了下心魄。音乐……怎么变了……?
      “所谓‘魔由心生,非由静生’。这世间最强大的恶魔就是‘心魔’啊——”九世子一色的平静,“千百万人的怨念结合而成的火焰狮子,即使夜光大人道行高深,仅凭一己之力将它‘吞’入身体。可是……不怕被他反噬吗?”

      不对!这不是平常熟悉的庆典音乐!有什么别的声音混进来了……
      到底是什么?令人烦躁——

      枫桥夜泊其中一柄嗡然低鸣,八重雪皱眉,抬头远望。
      台上,代表一切妖邪灾厄之物的不祥白虎上场了。

      灵魅之物?!
      枫桥夜泊的低鸣声淹没在欢腾喧嚣的人声之中,然而八重雪却整个人凛然起来,宛若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没有人注意到么?在这个庆典上有什么灵魅之物在蠢蠢欲动。怎么可能?难道连那个人都感知不到!?
      悄然离开金吾卫的队伍,八重雪循着早已远远注视着的那个身着紫色仙鹤纹朝服的身影而去。师夜光,你也被这庆典给弄昏头了么……
      未到人前,落入眼中的一切却让他猝然止了步。惨白犹如死灰的脸色,紧蹙的眉眼,师夜光双手死死捂着头,似乎痛苦万分。
      刀鸣声不住,八重雪还来不及上前,那华丽又狰狞的黄金面具,狂乱又耀眼的红发,已然自暗色中跳脱出来,倒提长锋向着师夜光疾扑而去。
      寒光袭人,比枫桥夜泊出鞘更快的,是自司天监指间凝化而出吸收了除夕夜寒气的灵气之剑,一刹那,黄金面具破裂成数片,皇甫端华冷毅的容貌在月下犹如修罗浴火而生。
      下一刻,织金面幕应声碎裂开来,教坊部的伶人吓得丢了乐器四散跑开,压抑不住的惊叫声从绮罗绵绣丛中响起。
      唯有一缕琵琶声幽然而生,飘荡在整个紫宸殿上空,像是抛不却的前尘旧梦。

      比火焰牡丹还要美丽的狮子自雪白瓷偶般的术士身上升腾而起,温驯地靠在红衣孩童的身畔,仿佛是看到了记忆里灼热的风和沙,听到了那故乡歌谣里眷恋的乡音,喜悦的,翻腾着,追逐着,最终消弭,溶于空气之中。

      奇异的美妙画面让所有人滞了呼吸,然而,八重雪却看不到,他眼中只有黑白分明的画面。黑色的夜幕,苍白的容颜,那个人缓缓地跪倒在地,苦笑着喃喃自语,可是他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着,看着那人咬着牙,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却怎么也支撑不住,最终重重摔倒在冰凉的青石砖上,被所有人忽视,无声的隐没在庆典最喧嚣的一刻。
      八重雪静静走过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冷静是怎么来的。师夜光的手很凉,他的体温总是比别人要来的低很多,所以他才会比任何人都怕冷。
      扶了那人靠在怀里,八重雪半天才颤声骂道:“你是白痴啊,睡在这里会冻死的!”只是那人没有任何反应,浑身仿佛失了魂灵一般寒凉僵硬,唯有浅浅的呼吸声昭示着他依旧还存活着。
      “你给我撑住,师夜光!”将人拦腰抱起,低低在他耳边开了口,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八重雪一咬牙,快步朝着人群之外走去。

      “头目……”远远就看到那人一袭红衣,在夜幕中夺目异常,端华跟了上去才注意到八重雪怀中抱着的那个人,开了口的话收不回来,只能僵在那里。
      “告诉橘,我有事先走了。”八重雪的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情绪,连说话的调子也是冷冷淡淡,“让他带队回去,不要出什么乱子。”
      端华愣然的点了点头,但见八重雪转身而去,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端华?”有人搭了他的肩,“你怎么了?”
      “没什么,头目说他要先走,让橘带队回去呢。”他笑笑的回头,对着身后的琅琊和安碧城说道,目光却再不敢想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端华,你笑得真难看,像哭丧似的……”琅琊回了他一笑,终是摇了摇头,在心底无可奈何的想着,却不知他这副样子看在安碧城眼里才是真的笑得比哭还难看,还让人悲伤。

      是夜,聆水阁后院暖阁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
      而后,有女子高声呼喊着,“不好了,夜光大人在庆典上冻晕过去了,主人快来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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