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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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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昀一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刚好碰到同办公室的前辈也来续咖啡,林予昀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茶水间里只有咖啡机的声音。Sophia一边等,一边问他:“小林,遇到什么事了吗,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怎么说话。”
林予昀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就是下班以后要去接个老家来的亲戚,不太熟,在想要怎么跟他相处。”
“长辈还是同辈的?”
“算是表哥吧,过去几年没怎么见过面。”林予昀脸上露出些为难神色。
“这有什么愁的,”Sophia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就当招待客户。明后天刚好周末,带他去逛几个旅游景点——什么步行街、城隍庙——都是年轻人,玩在一起还不容易。”
Sophia把咖啡递给他:“这杯你的。”
林予昀真挚地道了声谢。Sophia笑着摆手:“这么客气干什么。今天头儿陪大老板开会去了,你要去接机早点走也没事。”
林予昀入职小半年,业务能力好,长得好看又没什么脾气,安安静静的,不说隔壁部门有事没事过来晃悠一圈的年轻小姑娘,办公室的老人都很喜欢他。
林予昀握着杯子,热气冉冉,咖啡豆提神的香气扑面而来:“倒也不用接机。”
按照在微信里说的,因为买的高铁票到站时间是下午3点多,陆邢一说不想麻烦他请假,他搭地铁过来就好。
林予昀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离地铁站不远。下班以后他跟同事一起下电梯,刚走出写字楼大门,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高个的男人:穿白衬衫黑裤子,头发剃得很短,眉目淡漠,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边一个30寸的旅行箱,和一个编织袋,看起来和周围来往匆匆的下班人潮格格不入。
林予昀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同行的同事也看到了,笑着问:“小林,这是你表哥?看着跟模特一样,蛮帅的呀。”
林予昀跟同事道别,快步向陆邢一走过去。算起来有四五年没有见过面,陆邢一看着似乎比当年还要高,整个一衣架子,普通的衬衫西裤在他身上格外挺拔,也难怪同事说他像模特。
比起来,还穿着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的自己仿佛还是个大学生。林予昀在他身前站定,有些拘束地叫了一声:“表哥。”
“你……你是不是等久了?到了可以给我打个电话的。”
陆邢一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道:“我也是刚到。”
然后两个人就没话了。
林予昀想起Sophia说的,把你表哥当个客户看。他低头去看陆邢一带来的行李,大号行李箱里显然是他的全部家当,倒是不知道编织袋里是什么。他伸手去提,一边说:“我今天开车来上班的,我们先去……哇!”
最后一声惊叹是因为没能一下提起编织袋,一时涨得脸红。
“我来吧。”陆邢一阻止了他,轻轻松松地一只手提起编织袋。林予昀先他一步抓走了行李箱的把手,尴尬道:“那这个我来帮你,我们去停车场。”
林予昀的公寓距离公司不远,他平时早上一般骑共享单车去上班,今天计划好了要接陆邢一才开车。
但没想到晚高峰会堵得那么厉害,五分钟的车程硬是在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堵了好久,一时车内氛围安静得有些尴尬。陆邢一神情平淡地坐在副驾驶,目视前方灿烂的晚霞。他看着不太爱说话,倒是林予昀忍不住,打开了广播,在新闻播报声中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后座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后备箱里放了行李箱以后编织袋塞不进去,林予昀就把编织袋放在了后座上。
陆邢一闻言笑了笑:“是奶奶给你带的,都是她种的,还塞了些土特产。”
林予昀一时有些感动。他在国外念的大学,每年回国次数就一两次,更别提跟着爸妈回老家,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奶奶身体还好吗,今年过年我打算回一趟老家看看她老人家。”
陆邢一“嗯”了一声:“身体很硬朗,就是闲不住,天天侍弄门口几块田,种点玉米茄子。”
过会儿又补充道:“过年我跟你一起回去。”
陆邢一是因为工作调动来S城的。
林予昀毕业后回国,爸妈在S城给他买了公寓,于是就在S城找了工作。这回陆邢一要调来S城,林予昀爸妈在家族群里听说了,热情地邀请外甥来和自家儿子一起住,兄弟俩能有个照应,还省去了租房的麻烦。
陆邢一没有立刻答应,小窗敲林予昀,问他方不方便,又补充道,自己会付房租。
林予昀爸妈给他买的公寓有让他当婚房的打算,两个卧室,还有个书房,面积很是宽敞,林予昀一个人住着确实嫌大。姑姑虽然只是爷爷奶奶认的干女儿,但向来很疼他,两家人关系不错,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收到消息的时候,林予昀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环顾周围雪白的墙壁,低头按下几个字:当然方便的^^
只是当初答应的时候没想到,两人见面后会如此生疏。林予昀不擅长交际,也不知该怎么拉近关系,莫名有些紧张。
林予昀最后一次见到陆邢一,是高二那年夏天回乡下老家。因为不久后就要出国念预科,于是回老家住了一阵子,陪陪老人家。陆邢一当时念大学,放暑假回老家。老家房子不大,两人拼一张床睡了一个多月。
随后他出国五年,和国内时差颠倒,又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忙于学业不怎么关注国内的娱乐热点,也不是开朗健谈的性格,如今重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个人有什么能聊得起来的共同话题,一时脑内空空,觉得比读书的时候参加毕业答辩还要紧张。
好在终于疏通的路况拯救了他。回到家后,两个人齐心协力把行李搬到公寓里。林予昀给陆邢一介绍了一圈公寓的构造,随后陆邢一在卧室里收拾行李,他拖着编织袋去厨房里处理奶奶给他带来的食材和特产。
等到两个人都收拾得差不多,天色也彻底暗下来了。林予昀去卧室找陆邢一:“晚上想吃点什么?”
他报了周边几个比较有名的餐厅名,火锅、泰国菜、日料、本帮菜都有。
陆邢一坐在床边,腿上还放着一件折到一半的睡衣:“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也是,”林予昀笑了下,“今天你也挺累的,晚上好好休息,周末我陪你逛逛S城。”
陆邢一确实是个不挑食的人,S城距离两人的家乡不远,快餐种类和口味都类似。林予昀点了外卖,还蒸了几个陆邢一带来的玉米。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林予昀给陆邢一倒了饮料——他不喝酒,家里也就没有备酒,林予昀有些不好意思,陆邢一倒是没有意见。两人意思意思地碰了一个杯,简单地吃了晚饭。
第二天林予昀带陆邢一去S城标志性的景点逛了一圈。他昨晚临时从网上找了攻略,弄得还挺晚睡,皱着眉从一堆情侣打卡的推荐景点里挑选了一些比较适合两个大男人的攻略,但还是难以免俗地记下了一些网红打卡点。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坐在“S城必去的18家咖啡店”之一里,林予昀拿手盖住嘴打了个哈欠。昨晚他睡得晚,倒是陆邢一看起来休息得不错。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对方已经下楼吃了早餐,也给他带了一份,热气腾腾地放在餐桌上,让林予昀颇为意外,又有些羞赧:身为主人竟然让客人帮自己准备早餐。
咖啡店生意忙碌,等了好久才上了两个人的餐。服务员看到客人是两位年轻英俊的小哥哥,笑容格外灿烂。
这家咖啡店的特色自然不止是咖啡好喝,每个消费的客人都能收到一张运势签。林予昀虽然不信这个,但还是饶有兴致地把饮料旁的小信封拆了看,一边跟陆邢一科普这事。
运势签印刷得颇为精致,看起来有模有样,除了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签文,倒还善解人意地附上了解签之语。
林予昀这张写的是「愿望可实现」。他又去看陆邢一那张,陆邢一坦然地把纸笺展示给他看:
「盖新居、搬家、交往:是好事啊」。
林予昀道:“看来还真的挺准的。”
陆邢一将运势签对折,林予昀以为他要丢掉,便要给他科普S城垃圾分类的新规,没想到陆邢一却是拿出钱包把纸笺夹了进去。注意到林予昀的视线,陆邢一解释道:“也是个好兆头。”
林予昀笑了笑:“没想到表哥你信这个。”
两个人吃完午饭,林予昀拿出手机找备忘录里写的东西,把手机推给陆邢一看,问他下午想去哪里逛逛。
陆邢一认真地读他记下的攻略,过会儿抬头看又打了个哈欠的林予昀:“你不需要回去睡个午觉?”
林予昀摆手:“我不困,就是这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
陆邢一又道:“你以前……”他顿了顿,“不过现在身体好了吧?”
林予昀这才想起来陆邢一说的是什么。
他高中的时候身体不好,抵抗力差,三天两头感冒发热,故而夏天不能吹太久空调,也不能多吃冰淇淋。
两人睡在老家阁楼的房间,林予昀有午睡的习惯,又不能开空调,就只有开电风扇。林予昀许多个午后睡醒,看到陆邢一坐在桌边专注地翻着书,额头布着一层细密的汗。他觉得不好意思又愧疚。陆邢一转过头来看到他醒了,说,小舅舅在井水里湃了两个沙瓤的西瓜,专门留着给你吃。顿了顿又说,你也别吃太多,小心晚饭吃不下。
他趿着鞋下楼去切西瓜,冲最红的中心咬一大口,又沙又凉,甜得齁喉咙。
……。
林予昀微笑,指了指面前的空冰淇淋碗:“身体倍儿棒。”
周一上班的时候,Sophia关切问他和老家亲戚相处得怎么样,林予昀说挺好的。
Sophia了然道:“都是一家人,自然是好的。”又道,“你桌上的进口糖果是隔壁的Cindy送过来的。她上周去国外旅游了,给大家都带了点小礼物。”
说着特意冲他挤挤眼睛。林予昀失笑,只好说:“午休的时候我过去谢谢她。”
最后是小姑娘先找了过来。林予昀在用微波炉热便当,Cindy拿着便当盒过来,笑吟吟问他喜不喜欢吃糖,又说如果不爱吃甜的我还带回来了好几款饼干,据说也挺好吃的。林予昀夸了几句那盒糖果,又谢绝了她的好意。他不擅长招架这样的女孩子。
那盒糖果林予昀象征性吃了一颗,又给办公室的同事分了一圈,还有剩下小半盒带回去放在茶几上。过了几天陆邢一注意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问:“你喜欢这个牌子的糖?”
林予昀道那不是我买的,同事带回来的礼物。
陆邢一没再追问,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陆邢一的公司距离公寓不近,每天坐地铁上下班单程需要将近一个小时,因此他早上起得比林予昀早许多,准备好两人的早餐才出门。同样地,林予昀下班早,回家前先去一趟楼下超市,买些蔬菜、半成品和熟食,准备两个人的晚餐——在国外的几年他练出了一手勉勉强强的厨艺。陆邢一负责洗碗。
每次看到陆邢一系着围裙洗碗的高大背影,林予昀都有些后悔当初装修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装个洗碗机。
林予昀一个人住的时候对家里的装饰不是很上心。别说洗碗机了,房间里都是空荡荡的,有空就用吸尘器打扫一遍,连保洁都不用叫。陆邢一有一次下班的时候带了一束洋桔梗回来,面对林予昀颇为新奇的眼神,他解释道:“看到路边有老人在卖花。”
林予昀不是不喜欢植物,只是以往也没有想到这方面,于是也很兴致高涨地到处找花瓶想要把花束养起来,但找了半天没能找到合适的器皿。
第二天下班后他就在超市里买了好几个形状不一的花瓶。
再以后,隔三差五陆邢一就会买些花来给他插瓶,又买了一些挂画和装饰的瓶瓶罐罐。
林予昀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陆邢一是这么有生活情趣的人,又怕他破费。陆邢一说没事,你没收我的房租,已经是我占便宜了。
林予昀把装饰品都摆设好,下班回家在玄关脱鞋的时候往客厅里看:明亮的暖色灯光下,雪白墙壁上悬挂着复古印象派的油画,餐桌上铺着格子桌布,花瓶里插着郁金香、洋桔梗、雏菊、黄玫瑰、尤加利叶。他头一次有一种回家的实感——陆邢一只是搬进来大半个月,这个公寓就改变得很是彻底。
陆邢一不在,林予昀偷偷地、一本正经地对着无人的空间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周末,微信群跳出信息,是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事拉的闲聊群,平时用来分享外卖红包或是闲聊两句。群里有人在讨论明天天气不错,不如组织一次爬山活动。还有人特意艾特了一下林予昀,说小林来S城这么久还没去过郊区的自然公园吧,要不要一起去。
林予昀对这些团建活动可有可无,只是想到陆邢一,觉得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太合适,想了想去敲客房的门。陆邢一对着电脑在写一篇东西。他刚入职没多久,回家以后还要花些时间应对工作上的事。
林予昀跟他简单报备了一下自己明天要出门,午饭和晚饭都在外面吃。
陆邢一点头,林予昀犹豫了一会又补充道:“你一个人在家觉得无聊的话,空闲的时候也可以出门看看电影逛逛街,最近有好几部电影据说都还不错。”
陆邢一认真地听,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在备忘录上记下了他的推荐。看着林予昀脸上些许不自然的样子,了然道:“你玩得开心,我会安排好自己的。”
顿了顿,又道:“在A城读书和工作的时候,没这么多娱乐活动,我比较习惯待在宿舍里,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无聊。”
A城是两人家乡的省会城市。
老家位于比较偏远的E城。林予昀父母在邻市B城工作,于是在林予昀很小的时候全家就搬家去了B城,陆家则始终住在E城。陆邢一从小到大就在E城上学,直到高考后奔赴A城上大学,毕业后也留在A城找了工作,一直到今年调到S城。
A城虽然也算繁华,但自然和S城这个现代大都市没法比。陆邢一和生活在S城的同龄人比起来,要更沉默寡言,和S城快速浮夸的节奏还没有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孤僻和内敛。林予昀确实担心过这方面的事。
但被人直接指出来还是有些赧然。
林予昀生硬地转移话题,与他道了晚安,回房间翻箱倒柜找适合明天登山的运动鞋。柜子里还有一个篮球,是华人学长送他的临别礼物,上面有知名球星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
两人在看球赛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因为是难得的亚洲人面孔,学长格外热情,还邀请过林予昀去打球,林予昀婉拒了,他并不擅长运动。“顶多算是叶公好龙。”他对学长抱歉道。
陆家住在E城市区,距离乡下老家开车两小时就能到,故而陆邢一去看望老人的频率比他勤快很多。也因此认识好几个邻居家的同龄人,晚饭后抱着篮球喊陆邢一出来打球。陆邢一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林予昀为难地拒绝了,他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
陆邢一又问他:“那去看我打球呢,去不去?”
家里的大人这个点不是去散步聊天就是去打牌了,林予昀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无聊,便有些心动。
陆邢一揽过他的肩膀:“走吧,哥哥给你买糖吃。”
还真的给他买了糖。一行人去篮球场的路上路过杂货店,陆邢一进去给他带了一包奶糖。
篮球场是附近小学的,林予昀坐在篮球场边打开一张糖纸,一边看篮球场雪白明亮的大灯照耀下,陆邢一威风凛凛地带球过人。他长得很高,又爱运动,篮球打得很好。林予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腿,心里难免有些羡慕。
这种羡慕又转变为与有荣焉的骄傲,因为陆邢一是他哥哥。几个一起玩的男生中场休息的时候咕噜噜灌水,一边笑嘻嘻跟他打招呼,问他你就是陆邢一的弟弟吗?来看你哥打球啊?你哥学校篮球队的呢,就知道欺负我们!诶诶诶陆哥你干嘛——
陆邢一把他们拎回去:“球还打不打?”林予昀乐不可支。
……
在国外独自生活了五年,林予昀的身体素质要比当初好不少。一行人说说笑笑花了大半个小时到达了山顶,山顶有宝塔和古树,树上系着不少许愿的红带子,风里簌簌地飘,还挺好看。林予昀对着古树拍了一张照,犹豫了一下,发给了陆邢一:看^^
陆邢一很快回了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他回了一张电影票的照片,背景是市中心标志性建筑。
陆邢一言简意赅:《xxx》挺好看的。是林予昀喜欢的演员的新片,前几天一直上班没工夫去看。
林:……我还没看T T
陆:我尽量不剧透你。
陆:下次一起去看。
林予昀注视着屏幕上的对话,半晌回复:好^^
远处同事喊他要不要也去许个愿。他摁灭屏幕,笑着说好啊。
天气逐渐转冷,陆邢一不止是去看了电影,还购置了几件冬装,同时买了一条围巾。林予昀在找附近干洗店的电话,陆邢一过来敲门,将围巾搁在他桌上。
面对林予昀惊讶的神情,陆邢一解释道:“礼物。”
“什么礼物,光棍节礼物吗?”林予昀玩笑道。他的生日在夏天,附近也没有别的节日。
陆邢一也笑了。
这么一说,林予昀想起来,陆邢一的生日倒是在这个月。作为礼尚往来,他问陆邢一打算怎么庆生。这回轮到陆邢一诧异。林予昀晃了晃手机,家族群里每逢有人过生日,都有颇为热闹的发红包活动。
陆邢一皱眉,回想了一下,大学的时候会和同宿舍的兄弟出去吃顿饭,工作后独自一人在A城,周围没人关心这件事,自然就没怎么庆祝过。
林予昀已经开始给他出主意:“想去哪里玩?迪士尼?旋转餐厅?”
“不用。”陆邢一拒绝,他生日那天不是周末,请假不值得,过几天再过也缺少意义。
话虽如此,林予昀还是订了餐厅:“不管怎样总要庆祝一下。”
只是运气不巧,陆邢一生日那天,林予昀公司总部的高层从国外飞过来开会,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都十分紧张。林予昀虽然没有参加会议,但还是要帮领导准备材料、调试电脑,需要一直待在办公室待命。
他忙里偷闲给陆邢一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可能要晚到。
等到会议结束,大家作鸟雀散。林予昀去前台拿下午送来的预订的花束和蛋糕,左手右手都没有空闲,便麻烦同事帮自己按了电梯。一起下班的同事纷纷开玩笑问他小林是要去约会吗。
林予昀正要否认,忽然看到Cindy也在人群中,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吧。”
众人一片善意的起哄声,林予昀耳朵尖都红了。同部门的前辈笑着为他解围,说你们别吓到小林,下次人家还怎么把女朋友带过来给你们发喜糖。又是一片笑声。
晚高峰的地铁人山人海。等到林予昀从地铁出来,花束的外盒已经在挤压中折损了,整个人也显得有些狼狈,口袋里手机振动,他按了下耳机:“等久了吗?我快到了。”
“嗯,我看到了。”
陆邢一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有些失真。
林予昀猝然抬头。斑马线上人群来往匆匆,信号灯闪烁,提示行人可以通过。陆邢一站在对面的路口,穿一件深色风衣。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浓重的夜色渐渐将天幕染色,路灯下他的神色看不分明,但传进耳机的声音沉稳坚定。
怀中的花叶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
吃完饭,侍应生把刚才暂时放进冰箱的蛋糕给他们送过来,又送上蜡烛和打火机。林予昀动手点了蜡烛,把蛋糕推到陆邢一面前,问道:“要先许个愿吗?”
陆邢一很给面子地垂头闭上眼,静默了十秒钟,随后吹灭了蜡烛。
两人点了红酒,于是趁着侍应生切蛋糕的时候碰了个杯,林予昀道:“生日快乐。”又指了指被妥善地摆放在桌边的花束,有些羞赧,“没想好准备什么礼物,就只买了束花。”
“我很喜欢。”陆邢一答道,示意侍应生把第一块蛋糕递给林予昀。
林予昀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道:“我生日在七月。”
陆邢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林予昀喝过酒,脸上染着些粉色,略歪了歪头:“表哥好像还欠我一次生日礼物。”
确切地说是七月底,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老家的男孩子夏天都喜欢去湖里河里游泳,每年都会出意外,姑姑严肃地交代了陆邢一,让他带着林予昀离水边远一点。林予昀悄悄跟陆邢一提建议,说我们可以只去河边坐会儿啊,只是泡泡脚不碍事的吧。
没想陆邢一在这件事上比长辈还要固执。林予昀说不动他,最后只好坐在山坡的树荫下,远远看着其他人在河边玩水。
炽热的日光被树荫遮蔽,带着暑热和青草香气的熏风轻轻拂过。林予昀坐在草地上远眺山下,陆邢一躺在他身边,枕着手臂,安静地望着天空。
其他人离他们都很远,宽阔的茂密的草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色的蝴蝶高高低低地飞着,蜜蜂出没在花丛里,间或有乌鸫从树枝间扑棱棱穿梭而过。林予昀掰着手指计算日子,他八月初就要回B城准备出国的事,在老家还能待不到十天。
数着数着他忽然想起生日这回事,于是扭头问陆邢一:“明天就是我生日,哥哥你有没有想好送我什么礼物?”
没有得到回复。
再一看,陆邢一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林予昀又好气又好笑。
……
“但你往我的T恤里塞了好几根狗尾巴草。”陆邢一表情无奈,为当年简单且幼稚的报复。
回到小区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林予昀抬头看,天上一轮皎皎明月,周围的繁星都失色。陆邢一和他并肩而行,脚下踩到行道树的落叶,沙沙作响。他们小声交谈。
平时两人不是出门在外就是各自待在房间中,除三餐以外没有什么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今日回程的地铁路途不短,低头拿着手机反复刷SNS又显得不够礼貌,林予昀硬着头皮找话题。聊到音乐和电影,林予昀惊觉他们之间颇有共同语言,不免有些遗憾:“早知道表哥你也是xxx的歌迷,念大学的时候我去看过他的演唱会,可以给你听他的现场。”
陆邢一抱着那束香槟玫瑰,道:“没关系。”又道,“我那里有yyy的蓝光碟,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哪有夺人所好的道理,”林予昀放松地笑了笑,“周末我们可以一起看。”他们约了个时间。
自从陆邢一搬过来以后,林予昀很少进入客卧。陆邢一安置了一个简易的落地书架,上面摆了许多书和碟片。陆邢一找碟的时候,林予昀认真把他的书架看了一遍,找到不少自己喜欢的作品。
林予昀在公司里和同事闲聊的时候,总是跟不上她们讨论娱乐圈明星流量的节奏,在陆邢一这里意外地放松了许多。他挑出一本精装书打开,陆邢一显然翻阅过许多次,书页有磨损的痕迹,页边还有铅笔写的一些标注。
陆邢一看到他手里的书,解释道:“刚工作的时候一个人在宿舍里闲着无聊,就看看书。”
林予昀十分理解:“我刚到国外的时候也是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口语也不好,除了听新闻,就只有听歌看书,自己放电影看。”
陆邢一皱了下眉,又没说什么。他找到了碟片,两人在长毛地毯上盘腿坐下。
这部电影林予昀看过不下十遍,每一个场景转场都烂熟于心。但以往都是一个人戴着耳机观影,在播放到主角重逢拥吻的特写镜头时,他心里头一次升起了类似于“全家一起观看少儿不宜镜头”的尴尬感。
他掩饰地换了个坐姿,用余光瞥了一眼陆邢一。意料之中,陆邢一坐得端端正正,对屏幕里活色生香的镜头无动于衷,倒显得自己反应过度。
林予昀心里也有过疑问:陆邢一这样看起来正经古板的人也会喜欢爱情片吗?但看到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枝打理得干净漂亮的雏菊,又劝自己不可以貌取人,谁说大男人不能有一颗少女心呢。
“在看什么?”陆邢一突然开口。
林予昀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走神,有些不好意思。屏幕上主角正真诚热烈地向对方剖白自己的感情。
“在想女朋友?”
“没,”林予昀连忙摇头,“没有女朋友。”不知为何又多加了一句:“我暂时也不想谈恋爱。”
“暂时不想?”
“是……是啊。”
“为什么?”
林予昀被他问住了,含糊道:“很多原因吧。”
“比如?”陆邢一难得刨根问底。
“比如……表哥你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林予昀闭眼瞎侃。
“嗯?”
“难道表哥现在有女朋友吗?”林予昀反问,大有“你作为长辈也没有做好表率啊”的揶揄意味。
太阳往西边坠下,葡萄架镶嵌了一层金色的边缘。习习晚风吹过来,林予昀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听长辈们聊天。
姑姑一边织毛衣一边打趣道我们小昀以后要娶个洋媳妇回来,林予昀连忙求饶说姑姑我还没成年呢。陆邢一站在葡萄架下仰头摘葡萄,林予昀祸水东引,冲他那边挑挑下巴,笑道:“姑姑还不如问问哥哥,哥哥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陆邢一正专注地拿着剪子查看葡萄的成熟情况,意外听到有人叫到自己,提着串葡萄从葡萄架里探出身来,正好对上林予昀笑意吟吟的注视,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又问了一遍:“哥哥有女朋友吗?”
陆邢一把葡萄放在盆里,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似乎是笑了一下,反问道:“你说呢。”
……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恒定地走着,电影插曲里钢琴声悠扬绵长,窗外传来邻居哔剥的炒菜声……那些声音有远有近,在其中,林予昀听见另一种奇异的鼓噪的声音。
陆邢一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是设定好的闹钟。林予昀回神,伸手按掉:“蛋糕好了。”
冰箱的冷藏层里放了他们中午一起做的芝士蛋糕。林予昀本来想亲自做个蛋糕作为给陆邢一的生日礼物——那束花实在没有什么诚意。但等到面对着菜谱的时候,林予昀才发现他的厨艺只够填饱肚子,面对黄油、吉利丁片、朗姆酒便手忙脚乱现了原形,只好喊陆邢一来帮忙碾碎消化饼干。
林予昀小心翼翼把蛋糕从模具里取出来,放到盘子里,又摆上蓝莓和草莓,看着有模有样。林予昀松了一口气,玩笑问陆邢一:“还要许愿吗?”
“不用,”陆邢一摇头,“上次已经许过了。”
“实现了吗?”
陆邢一停顿了一会儿,道:“没有。”
林予昀切了一块蛋糕递给他:“尝尝。”又给自己切了一块。第一口还没尝到冻酸奶芝士的味道,先被水果酸到了牙,忍不住皱了皱眉:“草莓好酸,下次我得换家水果店。”
“现在草莓刚上市,过阵子会变甜。”
林予昀道:“好,那我们下次再做。”
陆邢一低低应了一声。
陆邢一把蛋糕端回客卧,两人继续看电影,一边分享了整个蛋糕。林予昀主动地收拾了刀叉去清洗。
对着哗哗流淌的水龙头发呆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突兀地回响在耳边的,是自己的心跳声——比走神被抓包的时候跳得还要剧烈。
十二月过半,天气骤然降温。林予昀戴着陆邢一送他的围巾去上班,Sophia评论道眼光不错,林予昀道是别人送的。Sophia改口:“那你女朋友眼光不错。”林予昀失笑,取下围巾开始工作。
晚上手机振动,是林母的电话。林予昀按下接听,一边走到客厅。
林母每周都会打个电话过来聊会儿家常,照例先问了几句最近生活如何,聊着聊着,停顿了一下,又非常自然地提起:“这周末有空吗,我有个老朋友的女儿……”
林予昀叹气,头痛地打断了她:“妈,我说过了我现在不打算谈恋爱。”
电话那头,林母不满道:“毕业了工作也稳定了,为什么不谈恋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予昀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开茶几上摆放的杂志,道:“现在没心情。”
“这还有什么心情不心情的……”眼看林母又要搬出大道理来说服他,林予昀赶紧早一步开口:“妈,现在表哥跟我住在一起呢,谈恋爱了也没有二人空间,多不方便。”
话音刚落,客卧的房门被打开。林予昀抬头望了一眼,瞬间人就僵硬了——陆邢一刚好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水杯,像是要去厨房接水——真是个糟糕的巧合。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交。林予昀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林母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也没听清,胡乱地应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等他回过神来,陆邢一已经去了厨房,传来烧水的动静。
林予昀的脸后知后觉烧红了:有什么比背后议论人被抓个正着更加丢脸呢?
他第一反应是去厨房跟陆邢一解释,说这只是他逃避父母催婚找的借口,并不是真的觉得对方住在这里会带来不便——但陆邢一会不会觉得,这个欲盖弥彰的解释才是他的借口?
林予昀坐立不安。陆邢一从厨房端了两杯热茶出来,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把其中一个杯子放到他面前。
最后还是陆邢一先开口:“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随时可以搬出去。”
“不是,”林予昀瞬间把腹稿打到一半的解释抛到脑后,“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那只是应付我妈的借口,真的,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陆邢一点了下头:“我知道。”
“但是,”
陆邢一漆黑的眼睛望着他,“我在这里借住了几个月,确实也该考虑搬出去的事了,总不能一直麻烦你。”
他手里端着茶杯,还在淡淡氤氲着热气。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前阵子,我有个同事说他缺一个合租的室友,是离公司比较近的地段。”
林予昀一下子领会了他的意思。
通勤时间的问题,两人之前讨论过。为准时上班,陆邢一每天起得很早,还要给两人准备早餐。某天大清早林予昀自然醒,两个人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餐,林予昀便提了一嘴,既是觉得陆邢一早起上班很辛苦,又感谢他做早餐这件事,此时被用来佐证搬家的必要性,林予昀一时只会干巴巴地反驳:“当时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邢一笑了,淡淡的,很有安抚的意思:“我知道,”他又说了一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哪怕今天没有提到这件事,我也是打算有空的时候找你谈谈的,而且,你不用担心我搬出去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源。”
他难得说一口气这么多话,有耐心,又有逻辑。林予昀相信了:陆邢一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搬出去这件事,而不是……
“只是在今天之前,我没想过‘和我有关的原因’会是这个。”
——林予昀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到他看到陆邢一揶揄的神色,是对当时玩笑话的一个反击。
林予昀脸又要红了,刚才因为陆邢一的搬家计划而泛起的失落伤感被打击得一成不剩。他甚至有预感,回老家过年的时候陆邢一还会用这个玩笑在长辈面前逗他,然后跟着林母一起催他快去相亲。
热水变温,林予昀端起来喝了一口,掩盖住一时之间情绪的波动:“那,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我也……”
没有资格阻拦?还是说不过他?林予昀没想好措辞,于是换了个话题:“不过搬家也是件挺麻烦的事,你还要提前去看看房子才好签合同,要不然……你在这里住到月底,等到元旦假期的时候再搬?”
陆邢一思索了一下,答应了。
林予昀努力地扬了扬嘴角:“那就好,不然我回国的第一个跨年夜就要一个人过了。”
林予昀并不是这么注重生活仪式感的人。前几天同事午间闲聊的时候提及主题公园举办的跨年活动,随口问了一句小林你计划跨年怎么过。他当时有些出神,还没等他回答,已经有人接了话,小林肯定是跟女朋友一起过呗。大家想起那束郑重夸张的鲜花,了然地笑起来。林予昀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
林予昀当时想到了陆邢一。两人住在一块儿,跨年那天晚上肯定是会一起过的,不知道陆邢一习不习惯为了跨年而熬夜?他看不看跨年晚会?还是会喜欢去外面走走?
现在,林予昀有些庆幸还好没有早早做好计划,计划果然赶不上变化,陆邢一元旦就要搬家,跨年夜肯定要早早休息。
但好歹,还算是两个人一起过的。
当天晚上,林予昀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的陆邢一比现在年轻许多,眉眼还没有这么深刻锐利,是他回老家第一次看到陆邢一。爸妈给他介绍说这是你姑姑的儿子,是你哥哥,晚上你们兄弟两个一起睡阁楼上。
大人们都许久没有见面,热情地打着招呼、聊天。陆邢一很自然地坐到林予昀身边,说:“你不习惯和人一起睡的话,我跟我妈打声招呼,我可以去隔壁朋友家住。”
林予昀有些拘谨,但还是摇摇头:“没关系的。”他以前没有过这种体验,觉得新奇,又有些期待。
第一天晚上林予昀有些睡不着。在大人们眼里他们都还是小孩,晚上10点前必须上床,林予昀睁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认床,听到陆邢一在旁边问他,要不要出去看星星。
林予昀踮着脚,跟着陆邢一下楼,悄悄地经过大人们的房间。二楼有一个较为宽阔的露天平台,摆放着各种花草。林予昀在长椅上盘腿坐下,夜风吹过,很是凉爽,两人头顶满天星斗,是城市夜空不常见的景致,像一个清凉的梦境。
陆邢一靠着椅背,小声地和他说着话,给他讲大学里发生的事。林予昀在陆邢一的声音里渐渐地合上眼睛,回阁楼倒头就睡,丝毫不记得还有认床这回事。次日大人问他们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半夜抢被子,林予昀和陆邢一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知晓的眼神。
林父林母因为工作原因在老家待了一周就回去了,托陆邢一照顾林予昀。林予昀没有了约束,在大人面前看起来乖巧听话,晚上却想偷偷地通宵打游戏,结果被陆邢一无情地没收了键盘鼠标,在林予昀跟他抱怨之前熄了灯:“睡觉,明天带你去山上玩。”
黑暗里林予昀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那座山高吗?”
“很高。”
“那我半路上走不动怎么办。”
“我背你。”
林予昀乖乖睡觉了。
陆邢一带林予昀逛遍了老家每一处景点,大人们都开玩笑说,弟弟是哥哥的小尾巴。
林予昀说我才不是。陆邢一不置可否,随意转着手里的篮球:“我去打球了,你去吗?”
那当然还是要去。
打完球天色已经很晚,回去的时候要路过一段弄堂窄巷。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好久,陆邢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他伸出手,要他注意脚下。
他拉着陆邢一的手,另一手拎着装篮球的网兜,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脚下高低不平的石板台阶。陆邢一走在他右手边,身形高大,格外令人有安全感,靠得近了还能感受到剧烈运动后的随着呼吸起伏的热气。夜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周围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
大人们的牌局已经收场,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里闲聊,看到兄弟俩回来,姑姑嫌弃地叫陆邢一快去冲个澡,又问林予昀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林予昀手指碰到口袋里的糖果,笑着摇摇头。
那天以后陆邢一习惯了给他买糖吃。天气炎热,糖果容易融化,在午后的日光里,林予昀从口袋里翻出最后一颗,剥开糖纸,浓烈的香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流连。晴空一碧如洗,远处的河流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金光,河边的嬉闹声若隐若现。
陆邢一安静地睡着了。林予昀眺望了一会儿山坡下,又回过头来看他,心里有些生气。
口腔里还保留着糖果的甜味,就像陆邢一给他摘的葡萄,甜到了喉咙里,挺拔的青年站在葡萄架下对他说,你说呢。
要我说的话……
心里又有些紧张。
过了不知多久,林予昀小声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明天就是我生日了呀。”
“……那我要一个生日礼物不过分吧?”
林予昀将手撑在陆邢一颈侧,小心翼翼地俯过身去,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而后他仓皇飞速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欲盖弥彰地抓了一把狗尾巴草从陆邢一的衣领里塞了进去。
停在草叶上的蝴蝶被他的动作惊扰,蹁跹飞散开去,隐没在郁郁葱葱的绿意里。
就像那个轻如羽毛的仓促青涩的吻,在夏日熏风里消散得了无痕迹。
……
林予昀从梦中惊醒,感觉四肢无力,全身滚烫,头疼欲裂——他发烧了。
成年以后,他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来势汹汹的身体虚弱感了。林予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卧室外隐约传来用餐时餐具碰撞的声音:陆邢一还没有去上班,如果他现在去客厅找药,会和对方撞个正着。
下意识地,他不想让陆邢一知道这件事。林予昀闭上眼,用被子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陆邢一下个月就要搬走,以后他们只是每年拜年时见一次面的表兄弟关系,现在也不必再麻烦对方最后一次。
当初他出国后,初时还会和陆邢一发消息,给他看自己租的studio公寓、邻居家四个月大的柯基、第一次下厨做的蛋炒饭。但两人之间有昼夜颠倒的时差,陆邢一又忙于毕业论文,林予昀渐渐也就不打扰对方了,想给陆邢一发消息的时候就换作发条朋友圈,底下评论的多是高中的同学和新认识的朋友,陆邢一从来没有出现在点赞列表里。
但他没有预料到,时隔多年,他们两人还有见面和同居的机会。
和Sophia说的是实话,得知陆邢一要来S城的消息时,他确实是茫然无措的,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相处。
而陆邢一举止自然。
他仿佛一直是这样,待人处事耐心沉稳,无论是面对十七岁时的林予昀,还是现在的林予昀,以至于会给人带来一种错觉:我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其实是一样的。
林予昀昏昏沉沉地想,和缺一个室友的同事没有区别。
林予昀请了两天病假,陆邢一下班回来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林予昀只说是因为突然降温所以感冒了,已经吃了药。
为了避免传染给陆邢一,林予昀平时都待在房间里。虽然请了假,但有些工作可以在家里完成。
门口传来敲门声的时候,林予昀正在校对一份表格,有些意外地抬头:陆邢一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拿着什么。
是一个苹果。
陆邢一走过来,放在书桌上,苹果表皮上还拙劣地印了“Merry Christmas”,是特供国内圣诞节的版本。
“平安夜快乐。”陆邢一道。
林予昀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我都忘了……”
“感冒好些了吗?”
温度已经退下去了,只是感冒带来的后遗症还没有彻底好转。林予昀点点头。
“那要不要出去走走?附近有个圣诞集会。”
跟着陆邢一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林予昀心里还是有些奇妙的感觉。两侧的行道树枝叶间缠绕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松柏上还挂了雪花、星星等装饰。四周都是人,年轻的男女生吵吵闹闹。暖黄灯光温柔照着木头搭成的摊位,摊位上摆放着精致的手工制品、糕点糖果,音乐盒叮叮当当地响。
在国外的时候,圣诞集市的架势要比国内宏大许多,十二月开始就有了过节的气氛,学院里还会举办很多formal,party和音乐会,林予昀和同学去逛过几次。有一次遇到下雪,他坐在长椅上,旁边的圣诞树枝头缀满雪花,周围人欢声笑语,间或有口哨声,他忽然有些想家。但他最后只是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条动态。
陆邢一买了两杯热红酒,递了一杯给他,林予昀双手捧着纸杯慢慢喝,呵出的白气消散在空中。出门前陆邢一要他穿得厚实些,他便把围巾戴上了,走着走着感觉有些热,刚解下来,被陆邢一接过去:“我帮你拿着。”
两人在各色摊位前走走停停,整个街边公园都被装点成了集市的一部分,随处可见闪闪发光的圣诞挂饰,连长椅的椅背上都缠绕着小彩灯,年轻情侣们靠在一起自拍、聊天。
林予昀不小心撞见了他人亲昵的互动,有些尴尬,不知道视线要往哪里放。陆邢一道:“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空长椅。林予昀松了一口气,把纸杯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远离人群后冰冷的夜风又让他感到了些凉意。“围巾给我吧。”他向陆邢一伸出手。
陆邢一展开围巾,没有直接递给他,抬起手来。林予昀愣了一下,理解地低下头,同时上半身靠近陆邢一,布料柔软的触感覆盖在后颈上。
林予昀仰头,正对上陆邢一漆黑的眼睛,他一时发怔,掩饰地对陆邢一笑了一下,想要从他手里接过围巾:“谢谢,我自己来。”
但没有成功。
围巾甚至让两人更靠近了一些。
林予昀茫然地眨了下眼:“什——”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温热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但这点热意又迅速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林予昀错愕的目光穿过陆邢一的耳畔,看到长椅上方悬挂的彩灯装饰,中间绑着一束小小的绿色植物,点缀着红色的果实。
“是……是在槲寄生下的两人都要接吻的意思吗?”他喃喃道。
大脑停滞,但心脏里瞬间涌起的惊喜和幻想如惊涛骇浪扑面而来,又在下一秒偃旗息鼓。
陆邢一已经放开了他的围巾,两人中间的空隙变大,恢复了并肩的正常状态。
“不是。”
陆邢一道。
“是欠你的生日礼物。”
林予昀费力地从浑沌的大脑中分出一点思考能力,企图理解这句话。
或许过了一分钟,又或许过了更久。他的神色从茫然、迷惑,渐渐转变为无法掩饰的惊诧和慌张。
林予昀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陆邢一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如夜色漆黑,其间隐藏着细微的星光,道:“我知道已经晚了,也知道这么做会给你带来一些困扰,但是……”
他的目光沉静、温柔,又落寞。
“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下周我就会搬出去——或者明天就搬,以后我们会很少见面,你会忘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但是我还是想……把当年没有来得及说的话跟你说一遍。”
林予昀十七岁的生日是回B城过的——准备出国流程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当天下午林父打电话要他回家去补一张材料。姑姑帮他收拾了行李,他仓促地独自一人坐上火车。到B城以后林父直接带他去了办理证件的服务大厅,赶在对方下班之前补完了证明。
回到家以后,林母亲热地上来搂住儿子,问他在老家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晒黑,蚊虫多不多。林予昀一声不吭,林母诧异地看到她的孩子红了眼眶,不由紧张道:“小昀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予昀轻声地说:“明天是我的生日。”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委屈。
林母慌张地安慰他,林父连忙打电话订蛋糕,但是很快因为林予昀突然的发烧打乱了所有安排。他在医院里挂了一晚上点滴,半夜他醒来,摁亮手机,陆邢一在0点的时候发来了一句简简单单的祝福:小昀生日快乐。
……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是想要和你度过一生的喜欢。
“当年是,现在也是。
“你不需要作出回复,我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这件事。”
陆邢一看着他,笑了一下。他很少笑,林予昀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又难过的笑容,代替了更多的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林予昀看着他的笑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来S城……”
“是,不是工作调动,我从A城的单位辞职了。我想,如果我来S城的话,或许会有那么一点可能,就算没有,至少能见到你。
“你刚去国外的时候,我总会想,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会不会适应不了国外的生活?你动态里发的音乐、电影、书籍,我都找来看,希望能多了解你一点,这样如果你找不到人倾诉的时候,我或许可以当一个听众。
“你在国外参加圣诞集市,下雪天,只有你一个人。当时我不在你身边,但现在我至少可以陪陪你。”
林予昀怔怔地看着他。起初发动态的时候,一有红点他都会忍不住点开看,期盼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后来他已经习惯了,熟练地回复着众人送上的圣诞祝福,和大家嘻嘻哈哈。
只有一个人看出了他的孤单。
甚至这个人,买了所有他喜欢的书籍和电影。他在地球的另一边,蜷缩在公寓里戴着耳机翻开下一页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也在深夜里打开同一本书,在页边空白处铅笔沙沙地写下几句话呢。
那这个人,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听说他回国以后,选择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大海捞针地投递一封封简历,只为千里迢迢奔赴S城来见他一面的呢。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当陆邢一第一次站在公司写字楼下,等着他下班的时候,给他买花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许下的那个没有能够实现的生日愿望又是什么?
“哥哥。”
林予昀轻轻地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十七岁那年盛夏的阳光下仓皇飞散的蝴蝶,沿着时间的印记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归途的方向。
他在陆邢一怀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