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土》琥玉

175、09年10月云影

　　今年整个08年并不太平，先是五月的地震，然后又大雪灾，折腾得国内够呛，我们一家在德国这边也碰上了多年不见的寒潮，市区供水主管道爆裂再加上变电站技术故障，三四天停水停电，圣诞节都被搅黄。

　　家家户户都过圣诞节，我们家也跟着邻居们的节奏简单装饰了一下，算是凑个热闹，中国农历新年才是我们家人心目中真正的“年”。我们家贴对联挂灯笼热热闹闹，唐人街上舞龙舞狮张灯结彩也颇有气氛，我儿子王杰尼头一回来德国，戴暖帽穿厚实衣服坐在轮椅里和我们一起逛唐人街，字正腔圆的汉语跟华裔小孩讲话，别人看他可爱，还送了他小礼物。

　　王杰尼一直都很珍惜来这边世界的时光，他知道自己很特别，没有办法把真实的模样展现在其他人面前。但哪怕是要戴着帽子遮住耳廓的鳍，哪怕是要坐轮椅上让别人以为他是一个不能走路的残疾人，他还是很喜欢这里。

　　来这边住几个月我对德国的印象还不错，这边城市的基础设施也很完善，而且周围的人也非常包容。

　　我们以前在上海带着王杰尼出门几乎必须要有人时刻推着他的轮椅，部分路口因为市政规划的缘故对电动轮椅并不友好，王杰尼靠轮椅没法自己上去，得我和王杰瑞去抬轮椅，公共场所只有台阶没有斜坡的多不胜数，它们压根就没考虑迎残疾人的存在，许多残疾人也因为不方便而更愿意待在家里。

　　德国这边市政考虑得比较周到，王杰瑞头一次发现自己坐着电动轮椅也能出门，有了那些能绕过高高低低台阶和楼梯的斜坡，走街串巷逛商场不再只能求助其他人，他非常欢喜，出门比之前开朗许多。

　　大儿子和我妹在这边念书，我爸妈经营餐馆，身在德国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得很快，对面世界的芦河村建设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冬暖夏凉的恒温结界卦牌在09年春季终于完成，它们飘到空中散发着光芒链接成片并且将村子上空完全笼罩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眼睛都发酸了也舍不得挪开。

　　恒温结界真的被做出来了，准确说，那些卦牌并不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而是反复带过石门，硬生生被“强化”出来的。我所无法理解的伟大力量坚持不懈对一次又一次跨越石门的卦牌们进行着改变，终于在一年多以后化腐朽为神奇，让这些本应该失败的废品飞上天空，形成笼罩整个芦河村的超大魔法结界。

　　遮风挡雨的结界如同透明玻璃罩悬挂在上空，发光的节点白天并不清晰，在夜晚就看得清楚些，它们如同几道被浅白色长线串起的细碎珍珠，以半球形将芦河村的夜空划分开来。

　　最初起作用的魔法结界是应力场，禁止空气和水流通，人也无法通过，经过我一番调试和修整以后空气可以自由流通，人能从村口那里专门开的口子进出，其他部分力场禁止包括人、动物在内的生物通过，也算是充当了防火墙。

　　这也是刚搞出来结界还没玩懂，勉强让它先启用，至于展开结界以后天上的雨没法落进村子这种弊端，也只能靠地下水还有从村旁的河流引水渠进来解决。

　　芦河村的结界张开得正是时候，原先村里温室苟延残喘的希连西亚作物还有家畜都快挺不住了，阿卡王子眼看着流落他乡落地生根受挫，都没脸去跟自己的臣民们解释现状，大号魔法结界张开，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

　　说实话希连西亚人被接过来这一年其实也没受多少苦。

　　吃穿上因为材料限制跟以前在地底生活不同需要适应，但是房屋都是我亲手一栋栋捏起的豪宅，芦河村的市政规划更是我们大伙呕心沥血的作品，街道宽敞整洁，基础设施一应俱全，什么学校、医院、商店、银行、理发店、公园、健身房……对面世界里一个县城小镇该有的基础设施我们村应有尽有，抱怨的是极少数。

　　现在村子的恒温结界搭起来就更舒服了，从09年夏天起原先无法熬过气温剧烈变化的作物和牲畜们养殖环境就得到了大幅度提升，病亡率相比去年大幅度下降，眼看着各种菌菇类在遮光的温棚里茁壮成长，一茬一茬收割起来，负责种植原乡作物的希连西亚农夫们都喜笑颜开。

　　钝口螈的养殖也顺风顺水起来，其实水温只要恒定，水质又过得去，这玩意其实相当皮实，今年荒原上降温之前我就关闭了恒温结界跟外界的空气流动，外面秋风萧瑟的时候结界里还翠绿盎然，水池水温没有太大变化，钝口螈们又有我用能力在村子地下开辟的避光洞穴休憩，都长得肥嘟嘟胖乎乎，让人充满期待。

　　总的来说整个09年芦河村就是在不停建设和试错中度过的，时局稳定人们吃饱穿暖也有住所以后新生儿的数量也有所增加，原先希连西亚来的移民们心里没底，对未来局势没有信心，有凑成对的年轻男女也没心思坏孩子，现在好了，生活稳定以后适龄男女谈婚论嫁，看到有孕妇三五成群一起出来散步闲聊或者作伴抱着孩子交流育儿经，人的心情都会变好。

　　09年是有希望的一年，这一年芦河村里来自对面世界的老头老太太们比去年又年轻了一岁，他们根据各自的喜好或在学校任教，或在商店售货，他们充分享受着回溯加持下身体迸发出的无限活力，也肆意发扬着自己兴趣爱好和对生活的期望，去享受健康而毫无忧愁的生命。

　　09年秋季我们芦河村第一次举办了集体画展，牵头的是几个业余时间学画画的老太太，她们以前在对面世界并没有经过科班训练，也没有什么绘画基础，来这边以后工作之余闲来无事自己随便写写画画，没想到聊天的时候还交流出一点心得，一来二去聊多画多了都进步不小，到秋天秋收完毕趁着气候凉爽阳光明媚，就在街上办起了集体画展。

　　说是画展，其实也很儿戏，就是芦河村商店街两侧支起的两大排画架，没有什么安保措施也没有什么人维持秩序，他们只是把各自的画挂出来给大家欣赏。

　　芦河村商店街是平日里最热闹的地方，村里一千来口人目前支撑不起完全商业化的店铺，所以各种商店、理发店还有衣服店都还属于本村‘公务员’，是领着薪水上班的，但这里毫无疑问是本村‘CBD’，村里人平日上班领薪水主要就是在这一条街上消费，把画摆在这里也确实能够让最多人看到。

　　要不怎么说我们芦河村民风淳朴？

　　主要是地方太小了，基本上互相都认识，所以也没人故意捣乱，大爷大妈们摆出来的画让围观群众啧啧称奇。不光是芦河村本地人，就连希连西亚的眯眯眼们也忍不住凑近了去欣赏斑斓的色彩和别致的笔触。

　　我爱看热闹，自然是早早也过去参观。我看到那些大幅宣纸上的国画、画布上的油画还有水彩画就很喜欢，那些画有许多都是在村里或者村子附近写生的作品，我们常说芦河村漂亮，随便拍张照片都很好看，没想到画里的芦河村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要说称赞那些画有多神乎其技，不至于，好些画里头的任务比例还有透视关系都是错的，站到专业的角度，你能把它们给批评得一无是处。

　　但这些画是真的好。

　　老头老太太们吃喝不愁，画画是真的兴趣爱好，所以他们的创作仿佛蕴含着那种对生活的欣赏和赞美，你看着画里头或浓郁或淡雅的色彩就能体会到那种用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心境和感触。

　　他们没打算拿自己的画赚钱，也没有想要显摆自己高超的画技，他们只是记录了生活里美好的碎片，然后想要分享给你，仅此而已。

　　其他事情当然也有很多，比如王杰瑞的两条宠物鱼怪个头猛窜，今年我给他扩大了两回鱼池，现在村里的小孩都爱来看‘海豚表演’；比如之前生了崽子就回去森林的阿娜，今年又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回村来生二胎了，我爸妈和王杰瑞希罕得不行，都嘟囔着说阿福那个笨家伙怎么不回来，陪我们一起过农历新年。

　　阿娜就算回狼群生活几年也依旧是很富态的感觉，毛皮光泽很好，很威武，具有着巨兽特有的压迫力和优雅。我还是会想起阿娜的妈妈，那只我最初到上河村的时候陪伴我的‘大狗’，它身上的毛永远是乱糟糟的，琥珀色的眼睛被遮盖在长毛下，靠近你的时候你就闻到那种干燥的野性，让人难以忘怀。

　　王杰瑞和我爸常骑着蝎狮在附近村镇巡游，他们说今年以来森林巨狼的地盘被附近村子压缩不少，狼群还袭击了那个村子，和村里人干了一仗，村里死了好几个青壮，狼群也少了十多条成年狼。

　　先前的狼人灾祸让高覃本地人死伤惨重，人烟稀少以后森林巨狼就扩张了地盘，现在村子熬过来了，又有我们芦河村这边支援着食物、生产工具还有金属武器，自然也开始扩张，于是就跟狼群争起了地盘。

　　听到这种事我会头疼，狼群里有我在乎的阿福和阿娜，我下意识会希望他们过得好，希望大家能“保护野生动物”，但其他村子里的人就该缩在村子里，别出门砍柴，也不要外出打猎吗？

　　这种问题告诉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也只当听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王杰瑞跟我说人们有了金属武器还有更强的狩猎工具以后森林巨狼被屠杀是可以预见的事，哪怕为了阿福和阿娜，我也应该趁着现在建立保护区，把森林留给巨狼们。

　　我跟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最怕麻烦了，实在不是管事的料，有什么你们自己决定吧。
　　“行呗，我和我奶拿主意，就跟你说一下。”王杰瑞语气不咸不淡。

　　我儿子长大叛逆期以后跟他沟通就费劲，他个性比较自立，读高二以后房间都不许我和他爷奶进，我们说教他也爱听不听。

　　这也正常，两个世界来回这么折腾着，表面上我儿子十六岁，生理年龄也就十四五，但事实上年龄已经二十多了，他这算晚熟，换别的二十多岁男生都考虑找工作结婚生子离家独立了。

　　总而言之儿子长大了，初中那会儿他和同学偷偷看那种少儿不宜的书我就感叹过，现在一转眼纸篓里有小馄炖，电脑里会有那种网站的浏览记录，学校里也有喜欢的女孩，老爸想说教几句他也不想听了。

　　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自己也是从那个年龄段过来的，要不是两边世界来回穿梭，回溯的力量让我没有彻底性成熟，我也会有和我儿子一样的困惑或者烦恼。

　　每当想到怎么照顾和教育儿子的时候我都会头痛，有时候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心，然后去求助我爸和我妈，哪怕他们不靠谱，也是我唯二能信任的长辈。

　　我爸很豁达，他主张我放宽心，他说男孩子年龄一到自然而然就懂事了，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我也尽可以放宽心，反正王杰瑞和这边世界的女同学就算发生什么也不会弄大人家的肚子，另一方面，受伤或者传染病什么的也完全不必担心，反正有回溯的力量兜底，王杰瑞心理素质又好，不会有问题。

　　……行吧，顺其自然也没有太大问题，而且这边学校也有相关的课程，不会有太大差错。

　　我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过青春期的，很懵懂的会对其他人有好感，会想要亲近同学和朋友，对异性或者是同性都会抱有好奇心，幻想着甜甜的恋爱。

　　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头子，连幻想都幻想不出甜甜的恋爱究竟是什么模样。

　　人还没老，心就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