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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特丽丝书·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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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丽丝本来是想睡的。
这一天委实太累,先是见了父亲、又见了来自邻国的西格尔·阿伯特——那确实是个英俊绮丽的男孩,让人过目不忘。
西格尔走后,她一个人看了很久的星空,云层黯淡,繁星点点,她闻着花香,想起自己下午寄出的那封信件。
天色越来越暗,特丽丝也感到些许困倦。
“安娜塔西雅,”她喊道,“我要歇息了。”
往常,只要特丽丝呼唤她,安娜塔西雅一定会立即出现,可今晚特丽丝连续叫了几声,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特丽丝诧异地望向身后,依然没看到侍女。
“是去忙了吗?”特丽丝有些奇怪,“明明已经这么晚。”
还好特丽丝也不是很困,不然没有安娜塔西雅为她沐浴更衣的话,她根本就无法入眠。
这么多年过去,特丽丝对安娜塔西雅的感情已经逐渐变成了深层次的依恋,父皇也给她安排过其他侍女,可是特丽丝通通都没留。
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朝寝宫走去,银色的发丝在月光下亮丽至极。
“父皇?”特丽丝的脚步突然停住。
只见不知何时,她的寝宫门站了一位肥硕健壮的男人,男人身旁罕见的没有任何侍卫跟随,厚重的披风曳曳作响,身形与黑夜融为一体。
“……您怎么会在这里。”特丽丝停下脚步。
她比男人矮近乎半个头,硕大的身躯给了她极强的压迫感,但这毕竟是她的父亲,她还是下意识朝父亲笑了笑。
“父皇怎么不说话,”特丽丝说,“您是想我了吗?”
父亲有七位嫔妃,也有二十多位儿女,但他对特丽丝的亲昵向来都超乎其他人,小时候特丽丝也会疑惑为什么父亲会对自己这么好,毕竟皇宫明明还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的魔法天赋都不在自己之下。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自己额头上的这枚羽片?直到有一次,父亲告诉她:“因为你和你母亲很像。”特丽丝这才明白。
特丽丝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在父亲还是低阶魔法师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他,但母亲在特丽丝四岁的时候就死去了,那之后,父亲就一直用过分的溺爱将特丽丝包裹得严严实实。
——父亲对她很好。
——父亲对她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爱”和“愧疚”。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从小到大,就有无数人对特丽丝·加西亚传述过这件事,久而久之,特丽丝对这件事也坚信不疑。
“你已经见过西格尔·阿伯特了?”父皇的声音有些沙哑。
特丽丝提着裙摆,欠了欠身。
“下午就见过了,”特丽丝说,“就像您说的那样,他很英俊、也很优雅……”其实特丽丝已经不太能想起西格尔的面貌,但她觉得这样说也许能让父亲安心。
往常这个时间点父皇都和宠妃在寝宫歇息,这是成年后特丽丝第一次这么晚和父亲相见。
为什么这么晚父亲还要来看她?这让特丽丝有些不适。
雷利·加西亚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娇艳的面容在黑夜显得愈发白皙,就像一块顶尖的玉石瓷片,可也许过了今天——或者明天——她就属于别人。
不、也许从他将特丽丝·加西亚嫁出去那一刻,她就属于别人。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雷利·加西亚的面色看上去十分平静。
“只是简单问了下好,”特丽丝说,“他可能觉得我有些冷淡。”
“他有对你做什么么?”
“刚见面的时候,我们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特丽丝认真地回想她和西格尔那简短的对话,“然后他感叹我跟您关系很好,说很羡慕我……”
特丽丝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她和西格尔·阿伯特是再明显不过的政治婚姻,即使以后会因为相处而迸发出零星感情,也不足挂齿。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
特丽丝抬起眼,静静地望着雷利·加西亚。
她察觉到今天的父亲有些奇怪,这种奇怪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可是从父亲身上感受到危险,这样的事情是她从未想过的。
父亲是个强大的魔法师,他与天翼国的西平一样,都是凭借自身强大的魔法力走到如今的地位,他也比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神秘。没有人能猜到父亲每日在想什么,即使是特丽丝。
外界只道雷利国王对长女特丽丝公主宠爱异常,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特丽丝很清楚地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
父皇忽然别过头,看向天空。
“你见过安娜塔西雅了么。”
“什么?”
“安娜塔西雅。”父皇重复了一遍。
“……西格尔王子走后我就没看见过她,也许她有一些私人事情要忙。”特丽丝谨慎地回答,“已经很晚了,您是有什么事情找她吗?”
“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父皇回答得很含糊,他生疏地摸了摸特丽丝的头,“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男人就转过身。而特丽丝看着雷利·加西亚的背影,愣在原地。
——关于她的事?
——关于她能有什么事?是指将她嫁去天翼国之后的安排吗?
特丽丝·加西亚想不通。
她只是一瞬间忽然意识到,她和面前这个男人不会有多少相处时间。这让她有些难过。
她想起幼时她和父皇还有母亲坐在这座皇宫中,那时候父皇刚登基,每天都忙碌得焦头烂额,但还是会花费大量时间来陪她和母后,三人坐在「迷雾园」中歌唱童谣;也想起那时候她问父皇您可以将迷雾园修建得更加壮丽吗?迷雾园是皇宫中最大的花园,也是特丽丝年幼时最喜欢去的地方,父皇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特丽丝低着头,在雷利·加西亚背后轻轻地说,“——您是不是有些舍不得我?”
雷利·加西亚转身,惊惧地望着特丽丝。
特丽丝没有注意到父亲有些异样的眼神,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制地宣泄情感。
“我知道您舍不得我,其实我也一样——”特丽丝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念小时候和您、还有母后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无忧无虑,一切都很简单……可是时间总是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现在。”
其实平时特丽丝根本不会说这些过分感性的话,深处深宫,她一直都是个自诩冷静的人。可今晚的时机和氛围都太好,她实在没办法压制心中的不舍:“去了天翼国,我一定会想念您的,也希望您在这边越来越好。”
她说完一长段话,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会在心里为您和国家祈祷。”
父皇久久没有回答,特丽丝抬起眼,看到一张有些扭曲的脸。
他也在难过吗?特丽丝擦了擦眼角,心中的不舍更加深厚。
“我可以抱抱您么?”她问。
“当然。”许久,父皇才说。
特丽丝·加西亚走上前,轻轻地拥抱住男人的躯体。
“你一直都是爱着我的吧?”忽然,从父皇胸膛处传来声音。
特丽丝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父皇的躯体也越来越热,直至变得烫手,特丽丝的手掌也莫名多了一股焦味,她有些奇怪,父皇是太炎热了么?还是他身体里在燃烧火魔法?——数不胜数奇怪的念头从特丽丝脑海中升起,但是父皇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臂。
“父皇?”
男人没有回答,特丽丝却听到男人身体里仿若塑料融化的声音。
她想要推开男人,男人却一动不动。
“您怎么了?”特丽丝困惑地问。
她焦虑地使用风魔法推开男人,这次她终于成功了。
她抬起眼,却没有看见父皇。
她看见了一只怪兽。
那是一只站在血泊中的怪兽,怪兽的身体和脸庞上满是血液,血液流淌,滴溅在松软的泥土上。怪兽银铃大的眼睛满是邪恶冷酷的光芒,它直直地看着特丽丝,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特征的器具。它的身体宽大无比,足足有一头犀牛那样壮硕,此时此刻,怪兽的身体像是粘稠的泥塑,上面印刻着有很多挣扎的人头——或是动物头——那些人头和动物头双眼流血,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特丽丝。
“你是……谁?”特丽丝问。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猝不及防,特丽丝的脑神经像是被撕裂般失去机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父亲站立的地方站着一只怪兽,它看着她,眼神森冷。
怪兽没有回答,唯有鲜血不停滴落。
它直直地望着特丽丝·加西亚。
特丽丝恐慌地转过身,朝反方向跑去。
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她就被一股魔力吸入怪兽的怀抱。
怪兽将双爪刺入衣物,特丽丝的胸部和大腿同时传来一阵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特丽丝无法理解。明明在刚才,父皇还在目慈颜善地与她沟通,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魔法到达金阶后,都会拥有变身成为其他物种的能力,可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父皇会忽然变成这种姿态。她无法相信这会是父亲干出来的事情。
——父亲对她很好。
——父亲对她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爱”和“愧疚”。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这样相信着。
怪兽用鳞片堵住了她的嘴,特丽丝一阵恶心,她十分想吐。
谁能来救救她呢?特丽丝·加西亚模模糊糊地想——而此时此刻她经历的,又到底能算什么?
夜色。
星光。
怪兽。
以及被怪兽侵犯的少女。
西格尔·阿伯特来到特丽丝寝宫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可能是面前发生的实在太让人吃惊、也可能是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那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西格尔没来得及隐匿自己的身形。
“谁?”怪兽从特丽丝的胸部抬起头,凶恶地看向西格尔。
西格尔的羽翼在星光中显得愈加明亮,就像神祇的座驾。特丽丝一瞬间被晃神,回过神后,她趁怪兽转移注意力,快速念了风魔法咒语,朝远方飞去。
西格尔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他可以根据魔法气息分辨出这位怪兽是谁,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实在做了一件太过愚蠢的事情。
怪兽的身躯缓缓地变回人形,西格尔再不敢多看一眼,朝西宫飞去。
雷利·加西亚站在女儿的寝宫里,看着陆续飞走的西格尔和特丽丝,眼神阴桀。不知何时,地面的血液已都消失不见,就连空气都清新如初。
他蹲身,忽然呕吐起来。
***
特丽丝飞啊飞,她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皇宫的戒备如此松散。
放在平日,以她的魔法根本就飞不出这座华丽壮观的皇宫,她会在飞到半途时被骑士团拦下,骑士们会理智彬彬地朝她行礼,说公主请回吧。
可是今晚,直到特丽丝飞出皇宫,她都没有遇到一个骑士。
她并非足不出户的公主,往日也会跟着父皇微服私访,可这是第一次她在没有任何人跟随的情况下出宫。
她飞到了「瓦拉利湖」前,瓦拉利湖畔是加利亚国最有名的湖泊,湖面粼粼水光,倒映着耸立的高大山峰,微风习习,她用魔法将丝绸睡衣勉强地补好,将鞋履脱掉。
世界一片安静,特丽丝忽然捂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