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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   几日后,凌晨天未亮。

      连香最后在王易脸上扫了一层,把肤色弄得更深了些。

      她一手持着蜡烛,另一手如那日一样,轻点着他的下巴,使整张脸对光以检查是否有瑕疵。

      “就是蜡烛不够亮,不知道日光的效果怎么样。”她带着些不确定地道。

      “无事,本就是个无名小卒,封赏大典上多少人,谁会注意到我。”王易道。

      “怎么能说是无名小卒呢?今天一过,你就是武牙将军了。”

      “不过是杂号将军,边城大营里可不少。”

      “妄自菲薄。”连香道,“你是从哪里出身?可有别的助力?你才从军多少年?旁的将军都多少岁了?”

      这一串问题弄得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却也知道连香的意思,并不是要他回答。

      王易十六岁应征从军,如今也才二十三,能得杂号将军的封号,这是相当稀有,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就是还没回京的时候,因为他立的大功,又有秦典大将军为他在请功奏折上添了名字,已经让别人羡慕不已。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妹妹/侄女/外甥女嫁给他呢,只是当时王易主要还在养伤,旁人暂且还没提起而已。

      至于脸上的刀疤?

      嘿,身为疆场男儿,身上没处伤口,哪好意思说自己在战场上厮杀过?只不过碰巧伤在脸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伤在要紧处,以后能生孩子,别的都不是事。

      当然,当事人还没察觉到未来为他拉纤保媒的热浪,环境没变,心态也没变。

      此刻,他心中却想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自他从军以来,所有的经历,那些运气和赏识,那些付出和牺牲,无一不是在最初的开始,因着一张与太孙殿下相似的脸。

      如果不是肖似太孙殿下,他不可能有机遇来到刘挚身边,跟随他识字学文,也不会有人教他武功骑射,那些战场上保命的招数,支撑他活到现在的不仅仅是运气,还是实力。而这份实力的最初来源,也是运气。

      再譬如这次去狄戎,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为刘挚的替身,与他同上战场,又同突围进入狄戎,也不会见到金城公主刘凌。那么这次重入狄戎的队伍,必然也不是由他带领。

      他心中有些沉重,陷入了犹疑。

      连香却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道,“大哥,你从王家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武牙将军,可是真正的将军啊。一会儿典仪上,可得昂首挺胸,拿出点气势来,给皇帝看到了,说不定再提拔你呢。”她总觉得王易有些情绪不佳,便逗他道。

      王易无声地翘起嘴角。

      官职的封赏绝非儿戏。这就像一块肉,皇帝就是这块肉的主人,准备丢给自己的看家犬们。那些将要参与分肉的犬只,都是如今的高门大族,他们得到肉吃饱了肚子,壮大他们的家族,剩下的肉碎才能留给老鼠、虫蚁等。王易如今是属于秦典一派,才能分得一口肉吃,吃下之后,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武牙将军。

      二人不多说话,因着今日的典仪,王易也没有上回的复杂情绪。他吃了一个连香蒸的馒头,喝了点水,连香又往他袖子里装了一小块布包,“这是肉丸子,饿了随时拿一块出来,用手挡着嘴就能吃。”

      典仪肯定要持续很久,他这样的低级武官注定要一直站在场地内不得休息。早上吃馒头是为了垫肚子,且馒头无异味,吃了不会口臭。还不能喝太多水,以免典仪过程中离开队伍跑去解手,也是失礼。这都是礼部官员提前交待的事情。

      旁的事情礼部没有特地交代,但连香也知道可以带点心在身上,只要吃的时候不被看到就行。反正他的位置只会在后面。在连香少有的对连父也就是方仲海的印象中,上朝时都会带吃的。

      这段时日因着大败狄戎的缘故,肉价也便宜多了,特别是牛肉,常常能在市场买到现宰的新鲜牛肉。官府都宰杀牛肉有数量和种类上的限制,耕牛不得宰杀这是肯定的。随着大败狄戎而缴获的牛羊肉进入市场,先是在边城地区的牛羊充盈了起来,直至此时,才逐渐影响到京城的屠宰市场。

      连香前一日就买了许多牛肉回来。不单纯为了王易,她自己也是许久没有吃过牛肉。想到要给他做点心,便决定做些牛肉丸。点心,也没有非说得是甜点吧?

      牛肉丸做得好了,煮出来一粒粒弹牙可口,既不干也不湿,还不会油浸出来蹭到袖子。放在袖子里还不会碎的掉渣。肉类又能很好的补充体力和减缓饥饿感。只要做得好,就没有异味,不会失礼。

      这可是按照传统的潮汕牛肉丸的方式做的,而且她买到了牛筋,也加进去,更加的有弹性。别的不说,就为了锤烂这些牛肉牛筋使其成泥,再搅挞、揉拍,使肉泥起胶产生气泡,就耗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弄得两条胳膊都要断了似的累。

      就这么一次,以后再想吃,还是得找人来做。她最后胳膊酸软的抬不起来,这么想道。

      王易前一天不在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东西吃。这会儿听她说是肉丸子,脑海里浮现的是这时候的常见肉丸,不知道是牛肉丸。他将装着肉丸的布包往袖子里塞了塞,点头道,“好,放心吧,饿不着。”

      晨曦微光刚起,王易便出门。他们住的地方距离皇城门外还有些距离,须得提前出发。

      等王易离开之后,连香这才觉得浑身无力乏得很,回房睡了个回笼觉才起身。

      等起床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快到巳时。

      她不想一直在家等着王易回来,若是要回太孙府翻阅写书的资料,也得等到红雀出嫁,王易离开京城之后再说。便出去看看宋娘子,告诉她红雀成婚的事情,顺带看看那日自己写给荷娘关于严蕊的故事和其他词对她有否影响。

      到得万花楼,宋娘子正在忙碌,听闻红雀成婚的讯息,露出一脸喜意。

      “真是难得,红雀是个有福气的,下半辈子能有陈唐护着,真是让人放心。”她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心里不由得开始犯苦。发愁自己的女儿日后该如何是好,可还有好人家愿意娶她与她相伴终身?末了道,“我那日一定会回去的。”

      “嗯好,咱们俩都算是她的娘家人,到时出嫁得从我们院里出门子。宋姊可得早些回来。”连香嘱咐道。

      想到上回自己曾请荷娘相劝周彩玉,便又问宋娘子周彩玉可有什么变化。

      宋娘子摇摇头,道,“这几日,她愈发地忙了。我既没见过一回,她也没空来搭理我。只是,听人说她与荷娘闹了一回,也不知详情。”她在厨房帮工,楼面上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荷娘不是她的教琴师父吗?二人有师徒关系,怎么能闹出矛盾?连香颇为奇怪,她本就打算去看看荷娘的,便和宋娘子告辞,转去了另一处楼上。

      循着记忆来到荷娘住处,她上次便是在这里送来了信。

      敲门,开门的是小圆。见到是她来了,很是讶异。

      连香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篮子道,“给荷娘和你带些自己做的吃食。”这是她做的牛肉丸,因为做得多自家也吃不完,便分了分,方才也给宋娘子留下一些。至于送给荷娘和小圆也是想好了的,总得有个借口让她过来打听情况。

      小圆倒是很想说不用,不过面前这位娘子也是生得好颜色,且又温柔有礼,看着略微冷淡,相处起来倒很是愉快,这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想到自家娘子心绪不佳,便干脆将人迎进来,小声道,“谢谢连娘子了,我家娘子这两日饮食不振,茶饭不思的,娘子若能劝劝最好。”

      连香回问是何事。

      “还不是那个美娘!”她语气中带着不屑,“哼,明明是给我家娘子的东西,被她得了去,如今才名双收,把我家娘子气得饭都吃不下。”

      小圆几句话解释了一下。连香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几日前写给荷娘的那封信,荷娘得到后很是欢喜,忍不住另外誊抄了一遍《卜算子》,周彩玉来学琴的时候看到,以为是她自己所做。

      因着荷娘一直以续词为条件来挑客人,引得更多的读书人对她趋之若鹜,因此周彩玉看到之后,率先将那下半阙词据为己有,传出去说是自己续作。尔后再告诉莫娘子其中缘由,而莫娘子为了保住她已经打出去的名声,也就默认了此事。这让荷娘气愤不已,连琴也不去教周彩玉了。

      这么赤裸裸地抄袭!

      还真是只要改个名字就可以了啊。

      连香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不由得问道,“美娘没看过《玉兰记》吗?”

      “她看过,只是她不知道我誊抄的是先生亲笔信。”荷娘的声音传来。

      连香走近屋内,只见荷娘还是一身常服,就是眉峰之间有些愁绪笼罩。

      见她提着一个篮子过来,虽不知是什么东西,荷娘还是先谢过,“连娘子有心了。”

      “自己做的吃食,娘子得空了可以试试。”连香将篮子放下,小圆上前来收在一边。

      “连娘子日前托我劝美娘,如今看来,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荷娘道,以为她要么是来询问所托之事,要么是来替美娘致歉的。

      连香道,“将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美娘她……”她摇摇头,没能说下去。

      是误入歧途吗?

      不见得。

      但看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先斩后奏,先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再告诉莫娘子使其成为支持自己的后盾,便知道她年轻轻轻,心思已然不简单,这不是一句误入歧途能解释的了的。也不能用这四个字来抹去她的过错。要知道,违法犯罪之人,大多“误入歧途”,难道就不用为他们的错处而负责买单吗?

      是年少不知事吗?

      她的心思不能单纯地用年少来带过。当然,不知事是肯定的。只有经历过事情的人,才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眼下获利,可是靠着谎言织就的金丝银网,总有被戳破的时候,而她从欺骗开始,就得带着沉重的谎言生活。她此刻被谎言抬得越高,以后就会摔得越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只听荷娘又道,“我不是气量狭小之人,若她用的是我写的诗词,用了也便罢了。她能偷一首,难道还能每首都偷吗?我只是气,明明是崖离山答先生所写词作,被她偷了去。”

      这……

      “荷娘如何知道是崖离山答生所写词作?”拜托,明明已经写了是严蕊所做,并且写了严蕊生平啊。怎么还安在自己头上?照这样下去,自己和周彩玉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还是得解释清楚才行。

      连香这话一问,荷娘自己也不由得一噎,有些犹疑道,“先生倒没说自己写的,只说是一名青楼女子所做。”

      对啊,接着说啊。

      “只是照我看来,那信中所提官名闻所未闻,我也从没听闻哪朝哪代能有那样的……”她顿住,看了一眼连香,将“风流韵事”四个字咽了回去。

      连香轻咳一声,“荷娘,崖离山答生的书,我也都看过……”

      荷娘眼睛一亮,瞬时满室生辉。连空气似乎都有了生命。

      连香心里不由大喊:老天爷老天爷,怎么给了一位女子这样的魅力。就连身为同性的自己都被她不时释放的魅力所吸引。而老天在给予了一位女性如此大魅力的同时,又让她有着这样的命运,实在是令人嗟叹。

      荷娘正为自己遇到了同道中人而有些兴奋,期待着她说下去。

      再这样一双有着生命的美目的注视下,连香硬着头皮道,“崖离山答生他肯定是阅历丰富的人,若是他自己所写的,譬如《十载恩仇录》到《烟火小话》这几本书,他都署上自己名字。若是他从别处听闻的故事,他也注明来源。既不会将自己作品拱手相让,也不会将他人成果据为己有。荷娘,得相信先生才是。”自己夸自己,别人还不知道这是自己夸自己,真是呵呵了。

      “再说,天下之大,国外有国。我们南朝虽然没有这样的官职,可是你怎知别处没有?说不定在别的地方,在狄戎更北边,更西边,还有别的大国,有过这样的故事呢?”连香决定提出一个假设,让荷娘自己去猜吧。

      这番话让荷娘不禁点头,“确实如此。我不过一风尘女子,此生不过是在京城蹉跎。不如先生,肯定是游览过大好河山,去过各地见识过许多风土人情的。”

      这……

      大好河山不一定,风土人情有许多。

      这种话唬弄住荷娘这样的女子,或者说是这时代的许多人,都会被他们本身有限的思维禁锢住。

      你问一个乞丐,皇帝是怎样的,他会回答皇帝用的金饭碗。

      问一个老农,皇帝是怎样的,他会猜测皇帝用的是金锄头。

      问一个普通人,神仙是什么样的,他脑中会浮现出道观庙宇里的泥塑像——穿着南朝人穿的衣服。

      问一个现代人,外星人是怎么样的,他们绝对会把国外大片中外星人的形象代入。

      问南朝人如果在南朝这片土地之外还有其他国家,还有许多其他皇帝,他们脑海中所浮现的不过是另一个与南朝相似相近的景象。人们的想象力,永远都受自身所见过的事物限制。

      那么自己呢?

      连香还在出神地想着,荷娘接下来的话把她拉回现实。

      “其实收到先生的信,我真是欣喜若狂。想不到先生会屈尊亲自给我这样一个小小卑贱之人亲笔写信,为我解惑。”荷娘面露发自心底的愉悦,“又有些奇怪,先生莫不是曾经来过我们万花楼?不然他是怎么知晓我所思所求呢?”

      连·崖离山答生·香:呵呵……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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