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76、第 76 章

　　多么简单的答案啊。

　　王易犹在想着。

　　可惜，她还只是当自己是大哥。如果是这样，自己怎能表露出任何情义，让她为难？

　　可是她距离自己这样近，近得似乎就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难以抑制的快速心跳，这样的距离，怎么掩饰？

　　幸好天色昏暗，王易皮肤又黑，连香没看出他的脸红。

　　她观察完他脸上的疤痕，不是很有把握地说，“我想试一下能不能把你这道疤遮盖住，但是不知能不能做到。”她一是对这时候的化妆用品没信心，二是对自己的手法没信心。“等我明天上街买些原料，咱们就来试试。”

　　化妆是件专业的工作。如果要把王易化妆成另外一个人，连香可做不到。不过现在诉求相对简单，只需要遮瑕，尽量掩盖这条疤痕就好了。

　　第二天连香便外出去购买化妆品，跑了一圈，没发现适合王易的东西。化妆品的种类虽多，这时候却没有类似于遮瑕膏的物品，而且王易肤色太黑，普通女子谁会有他那样的肤色，因此就算只是粉饼一类的也没有适合他的色号能用。

　　正准备无功而返，连香忽然想起，普通女子的化妆品确实不会有他能用的，但是那些不普通的地方有啊。

　　她拍拍脑袋，这时候有类似于戏班的私人组织，常在茶馆、青楼表演赚钱。大多都是几个人至十来个人不等凑个伙，一些人弹奏乐器，其中一些人对唱或者独唱，中间休息就有类似于丑角的上台表演逗趣的打油诗，并且配上动作，有时也会美丑、高矮、胖瘦搭配做戏。总之，这些人表演，就会用到普通人用不到的化妆油彩。

　　想到这里，她干脆转道去了万花楼——唯一打过交道的一间。

　　这时候去万花楼，还显得有些早。不过提前去到，还能和宋娘子说说话，看她这段日子过得怎样。

　　万花楼所在的整一条街，是京城出了名的花街。从傍晚开始直至凌晨，热闹非凡。此时是上午大约十一点的样子，一些花楼的仆役打着哈欠刚刚打开大门。街道上也不见什么人影。

　　连香来到万花楼，在厨房寻到了宋娘子。

　　宋娘子正在一个小炉前，掀开上面锅盖查看，见到连香来了，露出高兴的神色。

　　二人打过招呼，连香说明来意，宋娘子便道，“那些伶人未时过后才来，等人来了，我先去问问，你申酉之交再来便可，省的浪费时间在这里等着。”

　　连香应下，谢过宋娘子。她已经察觉这回的宋娘子，明显憔悴了许多，便忍不住询问。

　　宋娘子长长叹口气，默然无语半晌，摇头道，“都是命，这就是命啊。”

　　她既不说明原因，以二人的关系，能让她这样回避的话题，只能是与她的亲生女儿周彩玉，也就是这万花楼里花名为美娘的相关事情。

　　“宋姊，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只管和我讲，能帮的我一定帮。”她猜测还是周彩玉的赎身银子的事情，让宋娘子如此为难。“若是银子不够，可以再等些日子，我这边也能想想办法。”宋娘子绝不是那种借了钱就跑的人，又能吃苦，肯干活，她并不担心。

　　宋娘子苦笑摇摇头，“若只是银子，我如今还能有些奔头。”

　　连香回想起上回相认时，周彩玉的态度，心下了然，“可是彩玉她不愿跟你？”

　　宋娘子也是心里憋了许多话，先前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连香牵起了话头，便道，“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彩玉她心中是怨我的。”

　　原来周彩玉被卖时，已经有六岁，能够晓事。她奶奶带她离开时，对她说是因为她跟着宋娘子，才生不出弟弟，只有她走远了，才能让周家生出儿子来。被牙人带走，一路上哭着要找娘亲，牙人不耐烦，一边打骂一边说你们这些都是亲爹娘卖的，找谁都没用。本来胡说的话，被周彩玉给听进去了。从那时起，只要她吃了任何苦头，遭受任何打骂，都会在心里给自己爹娘记上一笔。

　　虽说后来宋娘子寻回来时，已经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可是这怨恨不是一天积攒起来的，也不是轻易能消散的。

　　幼年和亲娘在一起的记忆已经逐渐消褪，和万花楼里的鸨母莫娘子的关系反而更加亲近些。她在花楼里长大，宋娘子当日的真心她全然不信，只当做是个麻烦，给出点银钱打发了便是。没想到后来宋娘子还是回来，表示想跟着女儿身边照顾。

　　当宋娘子被当做是个麻烦的时候，周彩玉只想摆脱她。可是当她发觉这女人好像真的是想来照顾自己亲近自己的，已经长成刺猬的周彩玉等于捏住了宋娘子的软肋。

　　周彩玉便故意借着这机会报复。

　　她并不需要如何虐待宋娘子，在吃穿上苛待都是下等行径。得了莫娘子教导，只消对宋娘子热络一两天，再冷淡个一两天，就已经让她心神不宁了。她不是要照顾自己吗？周彩玉干脆提出些要求，又是要吃宵夜，又是要吃什么早点。楼里的娘子要吃用什么，除非是正当红的，否则都要自己出银钱。周彩玉刚刚挂牌，其实并不需要出钱，只是莫娘子特地交代过，让厨房的人为难宋娘子，一定要收钱才做，哪怕是借个灶也都收钱。

　　宋娘子不是小气之人，只是她存钱就是为了能够给女儿赎身，不想就这么一点点的全部浪费掉。可是若不花这个钱，又怕女儿埋怨她。

　　只是她到底也不是个傻的，这么些时日过后，周彩玉的打算，她已经摸得清楚明白。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被亏待了这么多年的，吃了着许多苦，受了不知多少罪，自己能寻回这个人就已经是千恩万谢老天爷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既然只要自己这个亲娘过得不好，女儿似乎就能出气。那就让她出出气吧。

　　只是心里多少还有点企盼，企盼她回心转意。

　　连香皱眉听完，心中也是唏嘘。

　　宋娘子有什么过错？她最大的过错就是当初轻信了自己婆母的说辞，真以为是拐子拐走的孩子，然后将自己沉溺在失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耽误了多年时间。

　　而周彩玉又该如何发泄心里的怨气？她的生命轨迹从六岁开始改变，谁来为她的人生买单。

　　纵使她不该想自己的母亲发泄，连香也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刀没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当年连香在首都安家，这件事情不知怎么传回到老家。亲生父亲找回她希望让她养老，她也只是冷冷地和对方见了一面，然后拉黑电话，再也不想有任何联系。连香清楚自己需要的是在那个年纪的父母关爱家庭和睦，而不是长大成年之后父亲的不断索取。自己这些年的拼命和努力，不是为了把努力的成果供给那些给自己造成伤害的人。哪怕父亲那边的亲戚在老家大肆宣扬自己的“不孝”，连香也没有就此让步屈服。

　　宋娘子又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其实，彩玉对我越不好，我心里反而越舒坦。看她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我这当娘的……”她哽咽一下，“心里难受。她若是打我，骂我，我身上的罪孽才能减轻些。”

　　这就和她当初在街头巷尾当个疯子似的，身体上的痛苦和劳累，反而成了精神上的宽慰。

　　连香点点头，这是心里的补偿作用，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周彩玉如今明显是听莫娘子的话，若要让她某一天回心转意和宋娘子真心母女相认，恐怕不易。若是能有其他人从中相劝，或许还能听进去。

　　她便将这种可能性同宋娘子说了，问道，“宋姊有没有认得别的与彩玉交好的娘子？或者万花楼里哪些人说话，彩玉或许会听的。过些日子，等彩玉不再用这些方法了，请人从中劝说，或许能有效果。”

　　叛逆期的孩子，最是不听父母的话，老师的话、同辈的哥哥姐姐的话反而能听进去。

　　宋娘子心中觉得这一定是个好法子，连忙拭去眼角的泪，点头道，“妹妹说的对，我得好好想想。”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厨房门口有人道，“哟，怪道美娘说呢，原来娘子在这里和人闲聊不干活呢。”

　　宋娘子和连香二人齐齐回头，只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模样和美娘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模样生得寻常，或许也是因此才做了丫鬟，没做花娘。

　　宋娘子连忙道，“是我不好，一时忘了。”说着伸手想要把小火炉上的瓦锅端下来，只是瓦锅烧得太烫，她一下没拿稳，整个锅掉下来，摔到地上砸了个稀碎。

　　丫鬟变了脸色，“娘子这是心里有气？想发火朝我来便是了，砸什么东西。”

　　宋娘子赔笑道，“绝不是有气，秋年莫要说笑。”口中说着话，手里从腰间掏出一小把铜钱塞给对方。

　　那个叫做秋年的小丫鬟这才稍微收敛了些神色，漫不经心地道，“我们美娘刚刚起床，还饿着呢，你把她要喝的粥给摔了，这可怎么办？”

　　看这副模样，意思是还得让宋娘子出钱。

　　“宋姊方才给美娘做的什么粥？”连香伸手按住宋娘子的手。

　　“芙……芙蓉粥。”宋娘子不明所以，又不想惹秋年不快。

　　“芙蓉粥是吧？可还有食材？”连香早就看到厨房还有新鲜莲藕，只要有煮过的粥水，完全可以再做一份芙蓉粥出来。

　　“有……”

　　“有就行了，宋姊你忙了这么久，歇一会儿吧。今天我来给她做一份早点，看看还能不能让人满意。”说到这里连香看一眼丫鬟，眼神犀利得让这是三四岁的秋年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周彩玉与宋娘子不睦，这是他们母女二人的事情，莫娘子是万花楼的鸨母，自然以万花楼的利益优先，她们对宋娘子如何，这是她们二人的事情。可连周彩玉身边的小丫头都敢对宋娘子刷脸色，这可就不该了。

　　“宋姊你是心肠好，由着别人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连香一边挽着袖子一边道，“这可就惯小人了。宋姊得清楚，这万花楼一不养你，第二还欠你个说法。哪天过得不痛快了，告上官府去也是有理的。宋姊不过是念着亲生女儿在这里，才亲自过来照顾，那里由得别人蹬鼻子上脸？”她重新盛了一大碗粥放入另一个锅内，架在炉火上。

　　秋年退后了两步，脸色十分不好。

　　“若是有些人想离间母女感情，给美娘上眼药，那也别怪我心疼自己阿姊在这里受累受罪，还得看人脸色，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阿猫阿狗，就敢作威作福。”

　　连香右手一提菜刀，哐当插在案板上，吓了秋年一大跳。她左手捞起一块去了皮的莲藕，把菜刀重新提起，哐哐哐地将菜板剁得震天响，不一会儿一节莲藕全都成了半指宽的薄片。

　　她用左手将成片的莲藕一下抹平，右手又将这些莲藕切成了丝，“阿姊，你呀，莫被小人哄骗了去。这些钱是留着给美娘赎身的，哪能就这么浪费了呢？我呀，会的事情不少，刀功好就是一样。”说着用刀将成了细丝的莲藕撒进粥水内，末了将刀哐当一下，又插回了案板上。

　　“你，叫秋年是吧？先别走，一会儿等粥做好了，我同你一道端上去。”连香一手握着菜刀，一手半插着腰，感觉自己像夜场里的孙二娘，吓得秋年抖着嘴唇点了头。

　　一旁的宋娘子有些担忧。

　　这叫秋年的是女儿身边的丫鬟，万一再说些什么坏话，岂不是让自己和彩玉越行越远？

　　只是连香行事素来有道理，让人放心，她敢这样开罪秋年，肯定是有原因的。却不知届时彩玉会不会因此而迁怒自己。

　　连香似是知道宋娘子心中所想，回头对她眨眨眼，然后才用抹布垫着手，将煮好的粥倒入碗中，“走吧，我和你一道送上去。”

　　秋年本该说什么“我们娘子的地方旁人不好上去，”只是看到连香冷冷的神情，耳边似乎又想起了那菜刀哐当的声音，犹豫着咬着嘴唇在前面领路，到了还是没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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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啦，终于回来更新了。
科二通过，终于可以不练车了。科三下个月再约考吧。
这个月接下来我要好好地工作，写文。
饭要一口口地吃，事情要一样样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