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34、第 34 章

　　《基督山伯爵》是她小时候接触的第一本，也是最喜欢的一本外国名著。

　　她小时候因为亲生父亲抛弃她们母女，而怨恨导致自己不幸的那个女人，也就是父亲在外面保养的小三。看到这本书之后，常常幻想等自己长大以后，变得多么优秀，多么有本事，该怎么狠狠地报复她，到时候父亲就要回到自己和妈妈身边。

　　然而越大就越发觉自己那些想法太过可笑。

　　插足别人家庭的人固然有错，然而在他们家里，最大错误最大的，其实还是男人。她爸爸明明已经和妈妈没有感情了，也不回家，但是从来也不去解决这个事情，拖着自己的老婆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孩子，实际上更像是做牛做马，他自己可以在外头花天酒地风流快活。连香的爷爷奶奶固然也不该重男轻女，不该磋磨儿媳妇，可是这一切不都是有着儿子的纵容吗？

　　在明白这些事情之后，当她再度翻看《基督山伯爵》，才明白书中的结局。

　　人不是为了仇恨而活着，人应当是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从小读书名列前茅，靠的就是那刻骨的仇恨，支持着她刻苦学习。只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弱小，她需要变得强大。当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帝都的重点大学之后，她的爷爷奶奶得到消息也去祝贺，她的爸爸也找到自己遗弃多年的女儿。连香看到这些人，不是因为自己的强大而变得弱小，只是因为时间的流逝，事物变迁，才发生了变化。她那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切辛苦都不是为了狠狠地打脸爸爸、爷爷奶奶，她只是为了自己和妈妈更好的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辛苦付出。至于那些生活路上的困难和阻碍，在自己放弃他们的那一刻，也就不再为难自己了。

　　往事已随风飘散，如今她人在这里，但是当她想出了写小说的主意之后，第一个闯入脑中的就是《基督山伯爵》的故事。

　　但是大仲马创作《基督山伯爵》的背景是法国十九世纪上半页的动荡年代，涉及了许多关于拿破仑和波旁王朝复辟的内容，这些东西如果也保留，会引起很大的麻烦。但是喜爱这本书的连香却知道，主角基督山伯爵的人物由来，实际上是大仲马翻看一本出版的巴黎警察局档案回忆录，里面有一个叫做《复仇的金刚钻》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面，只有一个被人诬告而入狱的鞋匠，将要结婚的鞋匠入狱七年，出狱后受到一个教士的帮助，教士死后他获得了一个秘密宝藏。鞋匠带着宝藏化妆回到巴黎复仇，但是最后也被人杀死了。

　　连香直觉，被人陷害——获罪——家破人亡——财宝——回归——复仇——大快人心的故事一定很有市场。每个读者都喜欢把自己带入到故事当中，而这个先抑后扬的故事线也被许多小说家采用，特别是回归复仇的部分，是最为爽快的部分。

　　当然被人陷害和获罪，也需要写得巧妙。譬如某一贪官收人钱财处置主角，但是最终被皇帝派出的钦差查明真相，惩治了这个贪官，最好是百姓人人称道，赞皇帝圣明。

　　故事梗概其实已经有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使人物行为和其身份合理化，设置的情节也不能牵涉敏感事件，而且要把主角的行为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上面靠拢，这就需要连香原身的文字功底了。

　　连香买回四宝，第二天就开始动笔。

　　写稿不需要多好的纸，这一回写文也只是试水。她上午刚开始，就觉得文思如泉涌，一个上午过去，竟然写了将近四千字，为了节省纸张，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蝇头小楷大小在半厘米左右，考验人写字的基本功，但是这样十来张纸写完，连香觉得自己眼都要花了，于是后面又改回了小楷。小楷每个字大小在一点五厘米左右，大小适中，虽然比蝇头小楷更耗费纸，但是连香想想自己这身体年龄也才十七岁，别年纪轻轻地成了近视。这时候近视眼，可没有地方配眼镜。

　　她在吃饭的桌子上写字，红雀就在一旁绣花。

　　红雀前一天买回纸笔之后，就马上画出了一个花样子。下午就按照花样子去买了绣线和布料。今日也是坐在桌边绣了一个上午，她运针飞快，手指纤纤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一朵牡丹花的轮廓，再往后就需要用不同颜色的线给花瓣中间填色了。她对着阳光选了绣线，分成好几股细丝，穿在针上，做好了记号，这才感觉到身上酸痛，揉揉眼睛，看着连香面前叠起的纸张，忍不住夸赞道，“娘子真是厉害，一个上午就能写这么多字，整整齐齐，真是好看。”她不识字，坐在连香对面，纸张相当于倒着放，也只能看出“整整齐齐”了。

　　王易回了京城，自觉休养得差不多了，便前去应差。他一去一整日都不会回来，要到晚上宵禁前才到。宋娘子也是出去干浆洗活了，也要晚上才回，因此房内就只有连香和红雀二人各忙各的。

　　此刻红雀出声，连香也暂且放下了笔，揉揉酸痛的手腕，“不能这么写下去，还是得劳逸结合才是。”不能光为了赚钱，反而搞差了身体。

　　这时候也快正午，连香干脆下厨做些好吃的，顺便活动活动四肢关节。

　　家里头算是什么都有。连香看宋娘子在吃食上太过节俭，即使和自己三人一道吃饭，也是少吃饭，更少吃菜。于是一大清早她就出去买了块猪肉，用草绳穿过吊着提回来。这是预备晚上做顿红烧肉给大家吃的。自己和宋娘子、红雀三个女的，饭量本来就小，也不会太需要肉食，而王易干的是保护人的工作，每日肯定还需要操练，怎么能少了肉吃。可王易在家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可见他是真不挑嘴。不过人家不挑，自己难道就一直为了省钱不准备吗？那认了自己做妹妹的王易可就太遭罪了。

　　红烧肉虽然是晚上吃的，不过这时候切下一指厚半掌长的五花肉下来，剁碎了作为炸酱面的原材料，也是特别好吃的。

　　她想好了要做什么，动作便十分迅速。

　　“烧柴的事情你就别做了，省得伤了手，你如今要做绣活，手可得养护好了。”这个连香还是知晓，绣娘的手和眼是最为重要的，手不能起倒刺，免得刮花了布料。眼需要眼力，但是绣娘的眼睛多数到了三四十岁就已经看不清绣线了。因此绣工也是吃青春饭的。

　　红雀有些发窘，她从来没有下过厨房，连生个火也不会。在牟家时自有饭送去给她们，因此这几日连香开始教她怎么生火怎么烧柴，弄得是灰头土脸的。这会儿因着要养护手，连香不让她再干了，她也不好意思自己去别的地方偷懒，便站在一边瞧着，心道若是有能帮忙的地方，还是得搭个手。

　　连香却哪里需要她搭手？这些活都是自己做惯了的。

　　柴是买回来的，京城不比王家村那会儿，还能上山捡柴火，在京城住着，可没有那个地方能够让人随意去捡柴火的，即使有，也具体太远，来回一趟要花费很多功夫，因此京城里专门有人卖柴火。既然柴是买的，就要省着用。连香劈柴也得讲究粗细。太细了容易一下就烧完，火还太旺。太粗了半天生不起火，也不好控制火苗大小。

　　等劈好了柴，她洗洗手和面，面粉和水搅在一起成了面糊，在她手下揉动，又渐渐成了面团。面团再继续揉动一下，就被擀撑了面片。她没有选择拉面，一是费工夫，二是费手劲。她写了一上午的字，手腕正酸呢，也不好用力太过，因此只是擀成了薄片，用刀切成细条。撒上面粉，用手搅开来，一会儿就该下锅。

　　这边一小块五花肉已经切下来，洗过后再切成手指甲大小的块，又切了点姜碎和蒜粒，然后锅中下油，等油热得冒烟，再把小肉块倒进去用铲子翻炒一下以免粘锅。炸酱面，所谓炸酱，就是要用热油炸这个酱，作为酱的原材料中很关键的一环，五花肉经过热油一炸，就会把肉香给爆出来，并且炸的时间若是能控制好，还会有焦香，这才是真的好吃。所以在材料都一样的情况下，老师傅就晓得用火候来提升味道。

　　老师傅连香这时候再加入去腥的姜碎和增添香味的蒜粒，继续翻炒，这才加了豆酱下去继续炸，等到厨房里满是香味时，加了一晚清水进去，等煮开后，再加了一汤匙的绿豆淀粉化开的水来收汁。

　　酱装在一旁，锅里加水煮面。这就更快了，只等水开了就好。

　　本来炸酱面应当用凉开水的，可是煮开水需要用柴，连香就没干这么浪费柴的事情。她把面篦干水份，分在两个碗里，招呼红雀吃饭。

　　厨艺，和任何其他的艺术一样，精通的人烹饪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也是极具韵律和美感的。

　　红雀也不是第一回看她做饭了，虽然不用她插手——她也插不上手——但是站在一边看看，也觉得挺满足的。

　　“你也不嫌灶台前面油烟大，下回还是得在头上系个帕子，省得总洗头。”连香交待红雀一声。

　　连香也想经常洗头，可是生活条件在这里，没有淋浴，洗头需要热水，需要烧柴，不能洗到一半再去提热水，就需要有人帮忙烧水提水。这就很麻烦了，再加上长头发又多又厚的，太不容易干，连香怕得头风，都得趁着天气好时，大概在上午十点左右洗头，凉几个小时才能干。所以她总是在头上包着一块布，为的就是防尘土防油烟，等到头发该洗还不能洗的时候，就可以防止别人看出自己一头都是油了。

　　红雀应声，捡了两副筷子，抢先端起已经装了面的碗放到桌前，就听连香问，“这么急干嘛，有没有烫着手？”

　　“没有，已经不烫了。”碗确实不烫了，心里却有一股暖流经过。

　　淋上浇头，米白色的面上面是深褐色的酱汁，里面小块小块的五花肉半露半藏，煞是诱人。

　　二人也都饿了，这便动起筷子来。

　　刚吃几口，红雀忽然觉得胃里一阵难受，直往上顶，刚咽下去几口的面条就要冲出来，急忙捂着嘴冲去厨房，直接吐在了泔水桶里。

　　连香赶紧放下筷子，来到她身边帮她拍着后背，一下一下安抚。

　　“怎么回事？是着了凉吗？”连香口里也有些发酸。红雀这一吐，就让她想起自己上回呕吐是什么缘故，总感觉一闭眼又是满地的血。她急忙刹住回忆，还是顾好红雀要紧。

　　红雀吐了几口，有些仄仄的，“许是今早喝了些凉水吧。”以前准备热水也不是她的活，总有人备着，如今什么都靠自己了，可能有些不习惯。

　　“还吃得下吗？”

　　红雀摇摇头，“娘子别管我，先去吃自己的吧，免得一会儿又凉了。我自己歇一会儿就行，晚些再吃也一样。”

　　连香点头，给她冲了碗热水，端过来给她先漱口，然后喝下去，“那你先去躺会吧，挺好，一张大床都是你的，可劲翻吧。”这是打趣。她们三个女的身材都挺苗条的，睡在一张床上终究不便，可是一时也没打算添置多一张床，便暂且这么睡着先。

　　红雀笑了笑，嗓子眼还是不太舒服，便回了房间去歇息。

　　连香则自己把那碗面吃完，将红雀剩下的面放回厨房锅里，锅内的余温可以让面不那么快凉，就算一会儿她饿了，再热也快。

　　她计划好了晚上要做红烧肉，此时便要开始腌肉。

　　调料虽然没有现代那么丰富，但是五花肉只要肉质好，火候得宜，味儿足，吃起来也是香喷喷的，毕竟这可是全肉，任谁吃不觉得好吃？他们几个可都不是平素里大鱼大肉吃到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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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炸酱面，我的最爱……之一
爱吃的人，呵呵，体重是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