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属于自己的人类》橘子珩

21、无法违抗

　　扣动扳机，子弹射.出，那一点火光淹没在雨水中。
　　被枪口直指，Corp001站在原地，脚步动也不动，只是略微抬起手，做出了一个抓住的动作。

　　随后，它对着魏承安缓缓地摊开手指，露出了完好无损的手心包裹着的子弹。

　　“咚。”
　　它手掌一斜，从指缝中落下了闪光的金属碎片，子弹重重地砸在地面，溅起了一圈水花。

　　单纯的子弹对它没有任何效果。
　　如果眼前的人类认为集团的CEO会派一个普通的仿生人来找回01，那他就想错了。

　　Corp001和01不同，它没有任何柔软的情绪、易碎的本质，它就像挡在集团和反抗者之间的收割机器，擅长铲除一切不定因素。

　　“希望01有告诉你这个。”它冷冷地说。
　　它的周身撑起了一道磁力场，将雨滴和身体隔开，就像在雨水浸灌的废弃场里闲庭漫步的主宰。

　　魏承安眯了一下眼睛。
　　他能认出这是一道价格高昂的防护场，接下来任何子弹的攻击都会被力场化解，而它会无懈可击。

　　在魏承安护目镜的反光中，Corp001和他的距离逐渐缩短。

　　它拔出枪。
　　枪口对准魏承安，却没有立刻开枪，而是审视。

　　随后，它慢慢皱起眉：“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如果只是脸的话，它可以承认还算不错。
　　但01不应该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因为在它看来，眼前的人类已经放弃活下去的想法，和它杀过的很多猎物一样乏味到了极点。

　　唯一的优点可能是没有求饶吧。
　　01真不该对他同情心泛滥。

　　然而，在枪身的余光中，它突然瞥见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

　　白光一闪。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突然涌上了心头，Corp001猛地往后一退，但那把被魏承安攥在手心的刀已经切割向胸膛的方向。

　　劲风袭来，它能感觉到他特地在触碰到力场的瞬间收住了力道，缓慢地随着震颤没入力场中，居然突破防御削向它的身躯！

　　“……！”
　　它的瞳孔微微紧缩。

　　这的确是唯一能够穿透磁场的办法，但是除了集团内部，没有人类会知道——

　　魏承安已经感觉到刀锋没入身躯的实感，眼前的仿生人应该被当场拦腰斩断。
　　但就在下一刻，它的腰部位置突然变成了模糊的流态，让刀畅通无阻地从左侧划穿到了右侧，好像只不过划破了一层稀薄的空气。

　　在他身前，Corp001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
　　大概是嘲笑。

　　魏承安借着这样的力道，顺势翻滚到了另一处位置。

　　只听一声枪响，他原本站身的方向多了一处弹孔，如果不是预判躲开，他应该已经被射穿了心脏。

　　魏承安看向仿生人。
　　Corp001的身躯已经重新凝聚成型，只有外套带着一道被撕破的痕迹，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事不是错觉。

　　它盯着地面落空的地方，啧了一声。

　　“你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它抬起头说，似乎只是在平铺直叙，没有什么感情，浅灰色的眼眸闪着不耐烦的光芒，“在所有分析的结果里，你落在我手上必死无疑。”

　　没有任何人类的格斗术可以和它较量。
　　刚才的失误也只不过是因为它没料到他知道漏洞，而它不会再给他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比起和人类在这里消磨时间，Corp001更想去找到01。
　　它之所以观察这个人类，也只是想知道01为什么会留在他身边而已。

　　既然现在01不在，他也在它眼里失去了价值。

　　或许他对01是特殊的。
　　但对它来说不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必定的事情。”他说。
　　Corp001审视他，很久，然后才说:“会无视现实，心存希望，你们人类真的很可笑。”

　　话音落下，魏承安反应极快，立刻拿手去格挡。

　　它一脚踹到了手臂上，尽管卸去了部分力道，但仍让它一脚踢到了几米远处。
　　如果按完全力道，他的整个胸腔都会在瞬间凹陷下去，器官破碎，被涌到喉咙处的鲜血呛死，也不需要再继续下一步动作。

　　尽管他及时做出了防御，但Corp001知道，他的肋骨已经断裂了三根，不能再做出任何移动。

　　普通人类妄图和它这样的原型机对抗，简直是一则灰色笑话，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杀死了那么多怪物，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

　　“我从来没报过希望。”魏承安冷漠道。

　　它不置与否，重新举起了枪。
　　这一次，它有百分百确定会一枪击中眼前的人类。

　　在机器的世界里，没有不确定性。

　　然而，在它扣下扳机之前，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它眼皮一跳，周身的电流为之一颤，不由自主止住了现在的动作。

　　“你不能杀他。”
　　Corp001转过身，看到01的身影从雨水里浮现出来。

　　尽管眼前的AI是在对着它说话，但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看着魏承安的方向。

　　Corp001虽然面色不变，心底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明明对方用的躯壳型号分明比它要低等的多，但它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为什么？”
　　半晌后，Corp001放下了手.枪，一眨不眨地看着01，没有错过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不确定：“我需要录入原因。”

　　果然，单夏犹豫了：“因为……”
　　它低头看了一眼魏承安，顿了顿，表情浮现出一丝纠结，无力道：“因为我不想他死。”

　　“这不算理由，单夏。”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单夏顿时一惊，看向了虚空中突然浮现出来的屏幕。
　　那是一道从Corp001手腕的光标上投射出的光，穿透了雨水，在昏暗的环境中浮现出来，将荧蓝的光投射在湿滑的地面上，让魏承安的一半五官也没入了这样奇诡的摄人光线下。

　　是他——

　　顾诃成的脸出现在了它的眼前。
　　虽然只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但却仿佛过去了很久。

　　单夏愣在原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五官。

　　看到它抬起头，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眉眼间的阴沉一如以往，却让单夏心底滑过了一丝不安。
　　它身上还穿着魏承安的雨衣，但它却突然觉得非常寒冷。

　　这种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来源内心，它像病毒一样向五脏六腑渗透，将它凝成冰柱，定在原地。

　　它真的很喜欢顾诃成。
　　单夏本来应该为再次见到喜欢的人而开心，毕竟人类有一句话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觉得任何雀跃。

　　或许是昏暗光线的原因。
　　这张它看过无数次的脸，在此时却变得非常陌生，那双深黑的眼眸此时正充斥着翻滚的骇人乌云。

　　Corp001眯起眼睛，很快，恢复面无表情。

　　“抱歉，我没有接到指令。”
　　“没关系，我知道你一直开着录像模式，”顾诃成终于松动，但眼底找不到任何笑意，“我一直在看。目前为止，你表现的很好。”

　　他的视线从Corp001身上移开，再次落到了单夏身上，让它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脊梁。

　　“你换了一具新身体。”他说。
　　单夏动了动。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原因，”顾诃成又说，“我知道道森会把这具身体给你，否则集团不可能将最新型号卖到废弃场。”

　　单夏一愣：“……是吗？”
　　“我对你很失望。”他突然道，“我以为你拿了身体会立刻回到我身边。”
　　“……”

　　空气陷入了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除了单夏。

　　与此同时，它能感觉到魏承安那道冰冷的视线也落到了自己身上，余光看到他半阖上眼，似乎身体很痛苦，不由更加紧张了。

　　它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必须现在吗？”
　　顾诃成的语气听不出来有生气的迹象，让单夏多出了点自信，没有先前表现的那么犹豫不决了。

　　它点了点头。
　　“问吧。”他笑了笑。

　　他今天笑的次数有点多，这其实很反常，但单夏现在并不想追问这个，因为顾诃成现在在它眼里有太多秘密。
　　而现在它只有一个问题，迫切地需要对方给出回答。

　　单夏能感觉Corp001的视线也落在了它身上。
　　这下真的是万众瞩目了。

　　所有人都在等它问问题，但单夏其实并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问题需要求证。
　　它的问题说大很大，说小，也不过是一个AI对创造者的人格追问。

　　单夏深吸一口气：“顾诃成，你在重要的事情上骗过我吗？”
　　“……”
　　顾诃成一怔。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就像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哪怕面对董事会的诘问，他也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可他已经为所有可能的疑惑准备了谎言，却没想到单夏会问一个最简单、像是平等的人格之间才会有的问题，好像它在意的不是他的集团CEO身份，而是他本人。

　　他沉默的太久，单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它感到一阵失望。

　　这种失望就像难过一样，强烈的情绪过去后，只剩下一阵类似于失去目标的迷茫和空洞。

　　“你曾经和我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AI，我应该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你现在回来，我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既往不咎。”
　　顾诃成很快就恢复了原本那副高高在上、冷静理智的模样，漠然地看了一眼Corp001，下达了指令:“杀掉魏承安，把单夏带回来。”

　　Corp001上前一步。

　　“不准动他！”单夏道。

　　一阵电流猛的窜过了身体，Corp001表情登时一变，发现自己像是陷入泥潭，竟然动弹不得。

　　这不可能。
　　它明明和01是同级，代码不同，不应该受它的影响才对——

　　念头闪过脑海，它情不自禁流露出耻辱。
　　身为警用型原型机，它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挟持的感觉！

　　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顾诃成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眯起了眼睛，阴沉沉道：“单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能杀他。”它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顾诃成，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你杀他。”

　　Corp001从来没听过谁会对集团CEO这么说话。
　　它不怕被执行自毁程序吗？

　　顾诃成盯着它，似乎过去了几秒，也似乎几分钟，时间被无限拉长，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是你第二次违背我的指令，让他活着了。”他并没有释放怒火，反而淡淡道，“01，你真是太不乖、太不听话了，我不喜欢你这样。”

　　突然，Corp001感觉自己的四肢恢复了知觉。
　　它就像从躯壳中剥离出来，而身侧的仿生人却僵硬了身躯，好像变成了一具会呼吸的木偶。

　　“Corp001，执行指令。”屏幕里的男人吐出冰冷的语句，“至于01，我要你站在原地看着。”

　　顾诃成没有判定它背叛了他。
　　他只是下达了集团的产品不能违背的指令，让它看着魏承安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