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属于自己的人类》橘子珩

18、告诉我

　　单夏上楼的时候，魏承安的手指正扣在床板边。
　　他稍微一发力，床板被掀开，露出了下方放置的一把刀。

　　似乎看出了它的疑问，魏承安只是说：“这里没有足够的子弹。”
　　他的话里隐含了一种意思。

　　那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动物比想象中还要多。

　　魏承安似乎从来不会害怕。
　　它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这种情绪，它认为正常人知道狂欢节将来临，都应该是瑞恩那样躲避的反应。

　　单夏看了一会儿他的侧脸，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突然说：“魏承安，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什么事？”
　　它看到他的手指掠过了刀锋。
　　“所有。”
　　“……”魏承安停顿了一下。

　　不等他做出反应，单夏已经一鼓作气地追问下去，“你说过，只要是我提出的问题你都会回答。而你不会详细的将真相告诉我，是因为我需要亲眼去看才能相信……但这指的是我自己的事吧？关于你的事情，就没有对我隐瞒的必要了。”

　　“你已经看到了我的资料。”半晌后，他道。
　　“但资料和你表现出来的所有迹象都对不上。”

　　它朝魏承安走了一步，俯下身，试图去观察他的眼睛，以便准确判断接下来他说话的真伪，但从它的角度，它只能看到魏承安下垂的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发间露出一丝鼻梁弧度，以及似乎总有点嘲讽意味的薄唇。

　　眼前的人类皮囊的确很赏心悦目。
　　单夏认为它对他友好，有百分之五十点原因是出于他实在很符合AI的审美。

　　直到魏承安在它的视线里停住动作，它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它的脸有点发烫，赶紧在对方说话之前抢先追问起来。

　　“你真的叫魏承安吗？你的电子记录为什么可以作假？”

　　单夏可以查阅任何人真实的生平，从对方出生录入系统开始，出入任何场所，做了任何事情，都像编织一条过于清晰的网。
　　在它这里造假几乎是不可能，除非拥有过于强势的机械技术。

　　魏承安有这种倾向。
　　但瑞恩说他的机械眼只有他能够修理，这又降低了一点可能性。

　　单夏正想得出神，猝不及防间，对上了那双浅紫色的眼眸。
　　他竟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和低下身的它缩近了距离，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人类呼吸的热气轻抚在肌肤上，让它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躯退后，却被对方一只手止住动作，不让送上门的它有机会从他身边逃开。

　　“我的名字。”他道，“就是魏承安。”
　　“……”
　　“你看到的资料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都是因为被一个人修改过，而那个人类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那——”

　　单夏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它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让它的声音结巴起来，“可、可是，顾诃成为什么要……”

　　“他拿走了两样我的东西。”
　　“……”
　　“眼睛。”魏承安道，“还有你。”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在它的脑子里放了一枚炸.弹，轰地它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十一年前，顾诃成想要我的眼睛，于是我来到集团‘做客’。”
　　魏承安声音不冷不淡，“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求我将他杀死，而作为报酬，我可以拥有他研发出来的产品。”

　　可以推测，这个产品指的正是它。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他看了它一眼，说道，“而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没有死。”

　　魏承安不在乎很多东西。
　　他不在意自己的眼睛被拿走，有没有拿回自己的报酬，尽管这听起来很愚蠢，但他只是不喜欢违背约定，就像废弃场的交易讲究一换一。

　　所以目前为止，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第一，拿回报酬。
　　第二，真正杀死对方。

　　说起来很简单，但第一件事，他其实已经策划了三年。

　　他在独身来到废弃场后，会因为某些赚钱的任务而返回都市，从没有注意过那些欲.望的人群、据说天堂一般的风景。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
　　他看到顾诃成出现在繁华街的巨型悬空银幕上，所有路人驻足，仰头，向西装革履的顶层精英投去各色视线。

　　魏承安停住脚步，也看过去。
　　接着，顾诃成向全世界宣布了一件事。
　　集团即将推出新的超智脑AI，它代表着集团的最高研发水平，这将是划时代的变革，标志着人类已经迈步进入了另外一个科技时代。

　　原来它是01。
　　魏承安看着它用投影和他们打招呼，一只小狗跑了出来，它向所有人介绍：“下午好，这是我自己研发的第一只小狗。”

　　它抱起小狗。
　　小狗乱摇尾巴，仰着头，舔着它的手、下巴。

　　那双眼睛大大的，清澈无比。
　　它看向屏幕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那一刻，他站在街道边的身影正好投映在那双充满了人性化好奇的眼底，就好像它真的将他视作千万人类当中最特别的一个，它认真地看着他，然后说，“你看起来很难过，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魏承安面无表情地看了屏幕，很久，直到发布会结束，切回了无穷无尽的广告。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什么地方。
　　琳琅满目的灯牌投下红蓝色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到闪着黄灯的斑马线上，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一次次地踩过它、践踏它、淹没它。

　　路灯变了，他的影子蜷缩起来，好像受了伤。
　　一阵强烈的情绪突然贯穿了他的内心，魏承安终于意识到，他和那些他厌恶的人没什么区别。

　　他也会有欲.望。
　　也会不顾一切地想要什么。

　　“你是说制造我的人还活着，而且他曾经把我给了你？你既然来到了废弃场，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呢？”
　　魏承安：“我刚失去眼睛，血流得太多，而且没有设备。”

　　虽然他用词极其轻描淡写，但单夏仍能想象的出那副血腥诡异的模样。
　　由于看了太多恐怖片，它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张实验品专用的白床单，病号服上全是处理不当的血，那是它见过的手术后场景。

　　“……”
　　不是单夏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只是什么样绝望的人类，才会求助一个十一岁、失去眼睛的孩子杀死自己？

　　“而且那个时候我没有钱。”
　　单夏一愣：“这和钱有什么关系？”

　　“顾诃成能给你的，我也想给你。”
　　“……”

　　乱糟糟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它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只好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没死？”

　　“三周前，我收到了一些外来的提示。”
　　魏承安拿出了外套里的黑匣子。

　　单夏没忘记就是它将自己从仿生人身上导出，让它被迫绑定在他的身边。

　　“根据提示，我找到了它，并且进行了一些改装。”

　　黑匣子本身早就被制造了出来。
　　土壤很新，草带着碾压的倾斜感，包裹的防水布料上仍然带着湿气，只有可能是被人新放置，等待他拼齐线索将其拿出。

　　魏承安不相信巧合。
　　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地方，而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这就意味着什么。

　　两周后，他成功在原基础上进行了升级，以便适应十一年后更新的01，然后来到了集团。
　　他的计划成功了。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这大概是你想知道的。”魏承安移开了视线，不冷不热地说，“我不和瑞恩他们合作的原因很简单。我是去杀人，不是去救人，和我一起行动，他们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它心一跳，听出了极其强烈的自毁倾向。

　　“可是我不……”
　　单夏想说它不想他死，但它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立场去说。

　　他们也不是该说这种话的关系。

　　魏承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它没有说话的意思，就低下头继续整理装备，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它只好也不说话，同样移开视线，假装自己被窗外的计时器投影吸引了注意力。
　　一秒、两秒……

　　很快，它睁大了眼睛。

　　“魏承安，时间不对劲，流逝的太快了——”
　　它的话才说到一半。

　　下一刻，玻璃窗蓦地破碎，一个庞大的身躯混着雨水爬进了房间，极速扑向了背对它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