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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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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相知君莫忘: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毛姆《面纱》
00. 序
年前父亲带着我移居东京,理由是生意需要、烂俗而具有极强说服力,我点头同意、表示乐意和刚三岁的弟弟一同从出生地中国移居遥远而陌生的东京。
搬来这个地方时作为医生的母亲并没有陪同,她揉着我的头发、弯下腰说:“将倾将来要成为一个医生哦——”
母亲对我期望如此,我对此并没有表示否定、等同于默认。实质上我对医生这份工作不感兴趣,并默默选择了排斥这份来自父母对我人生过早安排的所谓善意。
移居东京后我常常想,偶尔扒在栏杆上浑身提不起力气、看着远处初上的华灯愣神究竟是为什么。
悲哀。
既排斥父母对我人生的过早安排,又担心走错一步而辜负所有人沉重的期望。
……如果有一天,可以卸下所有沉重的期待就好了。
PART. I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
01
我有时候都认为我和降谷零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毕竟相交的命运线已然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年幼时我初到东京、连日语都没法说得利索,干脆当起哑巴,排斥随之而来、实属意料之中。
拐进街口的小巷再翻过矮墙的话,我就能更加快速地回到家里处理和同学推搡产生的伤口。
于是遇到同样伤痕累累的降谷零在一开始就变得顺理成章。
他的表情不自觉地凶狠、却因为过于漂亮又偏偏透着水光的眼睛而显得可爱。我不自觉地轻笑,牵动脸侧的抓痕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安静下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浅金色的短发在熔金色落日余晖下被映衬得柔软耀眼,紫灰色眼眸熠熠生辉、透着戒备与无人乐意点明的期许,脸的左侧和我一样留着伤痕。
我微微挑眉,轻声询问:“你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么?我叫林将倾,新搬来这个国家的人、算你半个邻居了。对了……是大厦将倾的将倾。”随后慢悠悠地伸出右手,静静等待他的回复。
他愣住了,在缓缓流逝的时间中慢慢卸下了戒备,握住我的手难以察觉地有些发凉、令我略感诧异。
“我叫降谷零。”
“哦。”我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睑发觉他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了然地笑了一下,“有机会的话、或许还能见面。”
期许——
这沉重的期待啊……
稍微让我也期待一下。
让我从这个绮丽的噩梦中醒来。
02
除了降谷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还有一个名叫酒井秀的朋友。
她长得普通、性格内向,我至今都没理解她为什么主动向我伸出了手、就像我当年居然主动向降谷零伸出了手一样。
“因为将倾和他们不一样。”阿秀在某些方面总是自认为敏锐得异于常人,她的眼睛里透出些难以读懂的落寞、气息沉寂,连唇角勾起的笑容都陈旧单薄。
“不,”我目光淡淡,“……没有人不一样,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阿秀打断了我的话,说,只要我觉得将倾不一样就行了。
我耸了耸肩,闭上眼,没有再做出任何打破她绮丽幻想的行动。
阿秀离开东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她家里看过她。
笑容还是一样的陈旧单薄、像放了几十年的劣质轻纱在终于铺满灰尘后蒙在唇边,她坐在窗台前,夜间馥郁的凉气早已从衣领灌进、纠缠本就瘦削的身躯。
阿秀回过头,窗外炸开的烟花坠落、消散,五颜六色的光轻柔洒落在她脸上,脆弱得像是偶尔滴落成珠的清水。
“将倾,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阿秀开始哭,不停的哭。
“你和别人没有不一样,你一样自私自利、庸俗,甚至只是一个二流货色……”
她还是在哭。
白衬衣的袖口由咸涩的泪水打湿,眼眶擦得通红。
“眼睛疼吗?”我问。
“疼。”她说。
“为了不继续疼,我劝你停下来,”我的神情早已在听见二流货色这个词汇时冷淡下来、连一开始的无措也丧失了去,随后轻松地耸肩,“酒井秀。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无力,但……”
我嗤笑,语气散漫、语调越拖越长。
“实在没办法感同身受,太抱歉了。我记得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林将倾、没有和任何人不一样,是你执意这么说——现在却忽然换了说法。”
“其实你只是期待吧,故意说这样的话,希望我这样的异类像一个缺爱的胆小鬼一样、故意顺着你的话走下去、将自己捏造成另一个样子来迎合你,这样的话……”就可以满足你那卑劣的虚荣心与时刻肆虐的小聪明。
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胸口钝钝地疼。
因为阿秀还是在哭。
不停地哭。
越哭越凶。
我动了动嘴唇,颊边的肌肉抖了抖、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笑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随后的重启带着老朽机器运转时费力的嘶哑。
“你其实,也就是个二流货色。”
“没有资格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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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离开了东京,临行前要求我去送她。我不知是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裹紧新买的黑色长风衣,不紧不慢地走进车站。
“要去做什么?”我询问。
“承担责任。”阿秀耸肩,仍旧是那副笑容。
——我有时候甚至荒唐地想,阿秀的笑容是不是照着标本复制下来了,连弧度都未曾变过,前一天晚上的情绪崩溃恐怕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见到的、她弱势而又真实的姿态。
那句“承担责任”深深地刻在我心里。
她向我挥手,没入车站中陌生的灰色人潮,嘴唇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什么。
大概是什么诅咒吧,我百无聊赖地想。
夜里收到阿秀的短信。
她说——
“你终究也要沦为平庸、落入俗套,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与自认清醒迟早让你倒大霉,作为曾经的朋友、我同样奉劝你一句,不要等到追悔莫及。”
于是再也不见了。
我手里捏着手机、目光轻轻落在短信之上,随后淡淡瞥了眼一旁做着自己作业的降谷零,暗自轻笑。
没错。
一点都没错。
我也沦为平庸了,终于也要落入俗套了。大家都是庸人,怀抱着浪漫的儿女情长、做着最真实可触又永远遥不可及的碎梦。
无论追逐、推拉,还是悄无声息的隐没、若无其事的撩拨,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卑劣手段、谈不上孰优孰劣,唯有手中的筹码、能为自己在爱情这个背景里博得一席之地。
都是一样的。
“我要摔倒了。”我呢喃自语。
PART. II
“我就要摔倒了,像我的名字一样。”
03
“那不是说明我最关心你吗?”我不紧不慢地翻动《人间失格》的书页,放松全身靠在椅背上、顺手拿过一旁的热可可抿了一口。
降谷零做饭的手一顿,随后转过身甩了个wink、说道:“那恰好、我也是最关心将倾的人。”
“啊啊、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将倾吗?大厦将倾的将倾,”我丝毫没有停顿,翻动《人间失格》的手微微颤动、随后将荡漾中的书页稍用力地压下,“很不好的寓意。”
“这个……也可以拆分开来理解吧,”降谷零颇为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了挠脸,眼底一闪而逝的担忧被我准确捕捉,“毕竟将倾是中国人、把这两个字拆开理解也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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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对话的起因是放学前不知名男同学的一封情书。我对降谷零的朋友向来没有过多关注、但这位自称降谷零朋友的男同学在递出情书时就足够我用最大恶意推测出一个可悲的过程。
我神情淡淡地接了过来,取出信看了一眼、随后递回信件、语调平淡地拒绝:“抱歉,我只认识零、不能接受陌生人的告白。”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告白的同学急忙出声。
我瞥去一眼,轻飘飘地否定:“我和零认识快十年、才有底气说我认识他。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个陌生人。”
迈出校门时降谷零仍然和我并肩走着,他和我同路、并且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快十年。如果一定要算的话,我和零也是青梅竹马。
“刚刚为什么那么说,”降谷零提了提书包带,偏过头询问,“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将倾的思路是不是和其他人根本不一样。”
我并没有选择回答他无用的废话、而是语气淡淡地说道:“只要零能够理解就行了吧。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不喜欢交际也不是一天两天。”
“那我可太了解你了,”降谷零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丢一个眼神过来、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除了将倾、还真的就只有hiro和我聊得来了。”
我停下步伐、抬手拉住了他校服的衣袖,向来甘于平静的双眼终于凝出光亮,不知道是什么在这句话的助长下攀援而上、紧紧箍住我脆弱的心脏,发出了雀跃的声音。
我说:“那我也怪了解你的。”
我看向他的目光不知道透露了什么,却让我清晰地认识到了——
在这一刻,我已经如阿秀所说的那样、彻彻底底地落入俗套当中了。
“别摔了啊——”降谷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的手臂,少年人滚烫的体温透出薄薄的制服传过、我的心居然在发抖。
“知道了,”我说,“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