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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野月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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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驰,肥驴阿大几乎跟不上停云的马。寻了一个隐蔽的小山谷停下来,已是漫天星斗。除了二人与各自坐骑粗重的喘息,便没有别的声响。
并没有人追上来。
莳萝被连瓶深深埋进了泥地里去,停云又寻了些草木来掩饰,二人终于长出一口气。城门已关,回去不得,只好在这郊野生火,勉强挨上一夜。
此前的不快,其实并未解开。两人围着篝火,不能不找点话说。斯馥抽了根长枝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火苗,道:“谢谢我。”
停云反应过来,道:“是是,多谢陶兄消息灵通,脑筋转得快。那一家老小,万一捉去,还真吃不起打。”
斯馥挑眉道:“光是那一家老小么?我还救了你,停云老爷。他们才不会相信梳儿一个小姑娘家是贼窝里调教大的,她小孩子偷东西,自然是严老伯教唆的;严老伯教唆的,自然就是你指使的。反正与你脱不了干系。”
停云微笑看着他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斯馥点点头,又道:“小梳儿真是可怜,好在严老伯收留她。”
停云道:“老严早年饥荒卖了女儿,后悔到现在,如今老天爷好心,再还给他一个梳儿——诶,她有没有说,究竟偷这东西做什么?”
“她说祖母,就是严老伯的娘,年纪大了,吃什么也没有胃口。她小时候听偷儿们说到过莳萝奇香,生津开胃,一直记在心上。”
停云好奇道:“有效么?”
斯馥摇头叹道:“真要一吃就灵,那就是仙药了。何况人上了年纪吃东西不香,又不是病。总之后来莳萝就扔在厨房,当寻常作料用了。话说那天的麂子肉味道确实不错,香得很特别。”
停云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那日在严家茅厕看见的神像,其中之一就是女子装扮的沈妙。”
斯馥笑嘻嘻道:“不错,我也这么想。”
停云想了想,噗哧笑道:“将盗神和厕神一起供着,梳儿真聪明。”
斯馥拍腿道:“哎呀,方才事情来得急,我倒忘了问她哪里来的画像。”
停云笑道:“算了,不问也罢。刚才你们出来,小丫头脸都给你吓绿了。”
夜气渐重,两人怕冷只好挤得近些;倒是地上烤得暖了,便慢慢往下溜,最后干脆都枕手躺着。
停云忽然想到多日来的清静,道:“话说,颐川抱个猫去,居然老实了这许多日子。”
斯馥忍不住嗤笑出声:道:“是啊,大约相处得不错。”
他早知道那种达官贵人的深宅大院,都请了守门神将把着,花离一个道行浅薄的小妖,要不是自己拿停云的旧汗巾撕了给它系在脖子上,又被赵颐川抱着,一身的人气,它哪里进得去。花离被系上绸带,心里恨得要命,等进了府一落了地,自然会想方设法扯去。它自小只在江南小家小户走动,不懂得这些门道,如今进了赵府,要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终于无话可说,两人只好望着天上星斗。停云忽道:“我那日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静了一会儿,斯馥道:“我也是一样。”
停云道:“我近来回想,自相识之日起,陶兄说过的话,其实每一句都是对的。我,我买花自以为雅,别人卖花,就是不雅。这太不讲理。”
半晌,斯馥叹了口气道:“也是我小气。”
停云认真道:“不是的。”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只是陶兄,你不觉得,咳,卖菊谋生不是小事,也可以问一问我,说不定帮得上忙。”
斯馥委屈道:“问你,你又不卖花。我倒是想问你哪家的花盆价廉物美来着,可是一想,你不用花盆。”
“……”
斯馥连忙道:“不过你的房子不错。南院的土也还可以,我新插了几十棵,长得很好。”
“……多谢。”
陶斯馥长久不语,忽然道:“停云兄知不知道,曾有人说,渊明贫贱骨,千载之下,子孙也不能发迹。”
停云愕然,转头看着斯馥的脸在火光里明明暗暗,道:“这是什么话。”
斯馥微微一笑,道:“这自然是一派胡言。”
天色微明时,陶斯馥迷迷糊糊觉得脸上痒,伸手抹掉一只大蚂蚁,醒了过来。前夜生的火只剩了一堆灰白的余烬,身体挨着停云的那一面暖和,另一面肩膀却冷得发僵了。虽然如此,野外气息清鲜,醒来还是心旷神怡。
于是长吸了一口气坐起来,往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晨光熹微,却恰好照见一条细细的红花小蛇从不远处极快地游走,当下就没入草丛看不见了。
斯馥又看看停云沉睡的样子,忽然心下一紧,唤道:“停云兄?”
停云却仿佛睡得极沉,毫无动静。
斯馥伸手去推了推,还是没有反应,急忙一个翻身跪在他身旁,一边推一边唤,还忍不住颤着手去探他鼻息,鼻息倒还平稳。
斯馥心道不好,却也看不出他究竟被蛇咬在哪里,想了想,低头将手指咬破了。
流出的不是血,只是淡淡的绿色汁液。菊花解毒,修成了精怪的菊花,可解百毒。
斯馥痛得略微皱了皱眉,急忙将手指塞进停云唇间。堪堪触到牙齿时,停云忽然猛地一颤,睁开了眼。
眼里竟是一片清明。
四目相对,陶斯馥愣了一下,迅速抽回了手。
“陶兄做什么?”
“你装睡?”
停云厚颜道:“是。”一边坐起身来望着他。
陶斯馥心内狂跳,甩手站了起来。
“你装睡,你干什么装睡?”
“陶兄,你还没有取字?”
“……没。”
“取一个吧,我想换个称呼。不然,我给陶兄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