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Chpt.30 分崩离析 ...

  •   以铮根本不知家里发生了如何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皱眉重看了那两张字条,“中午我自己打车回家”和“记得不要边接电话边开车”,这孩子真是有本事让人气死,又心疼死。
      她指责他时,怎么就不肯花一分钟想想他顶撞祖父是为了谁。
      今晚去接她时要不要带点礼物?玫瑰蛋糕什么的对她大概不管用……
      以铮苦思冥想片刻,叫来千惠,吩咐她去帮他找小熊造型的储蓄罐,一定要白色的。千惠买回来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上午没出来。做好礼物,他满意的端详着,她应该会喜欢的。
      然而,这些如果不够呢?他又叫来千惠,要她派人去书店和图书馆找《浮士德》的1928年郭沫若译本原版。1928年的原本,市面上找不到,小柔似乎说过想要的,她看到一定会立刻消气。
      两个小时后,千惠回来,说:“半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以铮选了半个好消息。
      千惠执行命令的本事一流,但这次的确让她犯难:“以铮,书店没有,各大图书馆也没有。据我了解的情况,上海现在有两册,一册在上海博物馆,一册在收藏家袁朗手里。哪个都不好对付。”
      以铮思索了片刻,说:“袁朗么……上次纽约拍卖时,以铎不是从他手里抢来一副梅屋裁曲图?问他换不换。”
      以铮毫不担心哥哥会大发雷霆,他买那东西根本是为了面子,暴殄天物。
      千惠点头,胸有成竹的一笑,信心十足,很显然她已经先知先觉的跟袁朗谈过了。看来没问题。
      以铮心情好了些,问:“坏消息是什么?”
      千惠叹气,说:“小萝莉刚打来电话,说晚上不用你接,她自己回去。以铮,要不我告诉她你准备了……”
      “不用。”以铮打断她,低头去翻文件,“随她去!”
      千惠赶快夺路而逃,她简直觉得自己像保姆。瞧瞧这一整天,她都在忙些什么啊!以铮更像个孩子一样,满脑子奇思妙想,而且翻脸极快。
      伟大的小萝莉,你成功养成了一个小正太。

      庄柔回到教堂时,房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梁父在起居室坐着,极度冷淡的看了她几眼,没说话。
      以铮真的没来接她,连家都没回,看来打算继续冷战下去。
      她走进书房,祖父还在那里,读书,带着副老花镜,似乎一下午都没动过,听到她进来,抬抬眼睛,算作打招呼。
      他注意到女孩眼睛有点红,惊讶不已,但表面上无动于衷,朝她挥挥手,指着面前摊开的诗集,“孩子,过来,念念这段。”
      “ba dheas an la go oiche
      na glortha binne I mo thaobh
      s aoibhneas I gach ait gan gruaim
      áthas ar mo chroi go deo……”
      (昼夜如此美丽,
      大地随风吟咏,
      声音飞跃,漫点苍穹,
      相告土地之信奉。
      夜晚,以叹终结……)
      是第24篇,庄柔念的很磕碰,有很多词不认识。祖父不提点也不允许她停下,就那样冷冰冰看着。第四次卡住的时候,她推开了书本,但不敢用力,这书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祖父厉声:“怎么停了?继续念!”
      庄柔摇头,说:“好难……这篇好宗教的感觉,不知在讲些什么……”
      祖父摘掉花镜,花白头发似乎每根都在颤抖,他瞪住庄柔,“我叫你继续念!别管什么意思,继续念下去!”
      庄柔没办法,读完,抬头看去,祖父彻底瘫软在那张扶手椅中。她不知所措,又去搀扶老人,“院长,您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卧室休息一下?”
      祖父挥手,不许她管,也不许她离开。他因上了年纪而略微变淡的瞳孔此刻模糊而潮湿,他用双手掩住脸,手背上岁月的痕迹一道道都由痛苦的回忆镌刻而成。

      庄柔坐定,茫然无措,她究竟在干什么?
      祖父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用尽全身气力:“这是你给我念的最后一首,可后面还有那么多,你怎么、怎么就不管了?声音飞上天空,诉说信奉,你宁愿告诉天空也不再告诉我么?”
      庄柔真的怕了,她发现打翻的柜子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祖父的药呢?她该怎么办?不敢再耽搁,她跑去起居室找来了梁父。救护车到时,庄柔不住的掉眼泪,她又闯祸了,闯大祸了……
      她跟着上了救护车,只有这一个想法,院长不要有事。
      从教堂出来,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虔诚的祈祷,上帝,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院长有事……

      妙仁医院的医生们看到院长被送进来,都险些魂飞魄散。
      以铮接了电话马上赶到,看到庄柔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惊讶。
      父亲对他说了几句,他脸色煞白,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不解的愤怒。
      庄柔明白,如果她气进医院的是博士,以铮大概也会生气,但绝不会像现在一样,愤怒的恨不得吃了她。以铎随后也赶来,了解了情况。三个高个子男人一起把她围起来,立刻遮住她头顶所有阳光。
      以铮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庄柔不敢再掉眼泪,说:“院长叫我帮他念那本盖尔语的诗集……”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恍然大悟。以铎问:“是奶奶的那本?”
      梁父没有理大儿子,继续盘问庄柔:“你念了哪篇?”
      庄柔说,第24篇,她声音在颤抖。以铮还在生气,但他似乎有种冲动想把她藏在背后。因为父亲听到这个数字时,眼睛几乎要喷火。

      每个家庭都有秘密,而揭露的时候,从不会风平浪静。
      以铮把庄柔护到了自己身后,不是她的错,但她似乎真的有在他家里卷起惊涛骇浪的天赋。
      以铎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对弟弟说:“我记得那篇,爷爷给我们看过一些的,那是奶奶给他读的最后一篇,不是么?后来奶奶突然回国探亲,然后……她回中国的航班,坠毁了。”
      以铮点头,握着庄柔的手一分分加重力道。
      兄弟两个一起凝视着父亲的坐立不安,各自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以铮静静开口:“爸爸,奶奶究竟怎么死的?那是……1973年,对不对?奶奶那时还在兴办教会活动,她怎么也改不了信仰,对不对?老天啊,那是什么时候?□□……□□!”
      庄柔这才明白,声音对天空诉说的信奉是什么。
      爱尔兰人有对宗教的狂热,可以放弃生命,不可以放弃信仰。丽芙来自资本主义国家,又有那样刻骨的信仰。在那个意识形态冲突加剧的时代,她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了祖父吗?
      不是探亲,而是为了信仰放弃爱情?

      梁父看着两个儿子,仿佛代替祖父接受审判,他说:“你们别怪爷爷,在那个……我提都不想提的可怕时期,你们奶奶的背景和信仰都是大问题,那时医院正在关键成长期,决不能出半点政治差错。她不同意停止教会活动,他们吵了一架,她负气回美国去了。你们爷爷只是想熬过非常时期再去找她,谁知……她偏偏上了那班飞机。”
      以铮忽然爆出一声冷笑,声音如落叶般颤抖。“医院?他除了医院还在乎什么?奶奶怎么能为这样一个冷血的丈夫而死!”
      啪的一声,梁父给了儿子一个狠狠的耳光。
      “以铮!”
      “爸!”
      庄柔和以铎同时脱口而出。
      “住口!你给我住口!”梁父哀伤已极,脸色煞白,用手指着病房的门,痛骂以铮,“你的爷爷……用了三十年才走出她的死,把对她的爱用了三十年注入这家医院!医院是他对她的所有交代,你呢?你有多少次想轻易抛弃医院?你真正了解过医院对梁家的意义吗?以铮,你对爷爷说过什么话,以为爸爸不知道?爷爷一直最疼你,你根本是在拿刀子割爷爷的心哪!为了那个小姑娘?你还肯为她抛弃多少!”
      梁父指向以铮背后的女孩,目光灼烈,似乎想马上把她送上绞刑架。

      庄柔知道矛头迟早要指向自己,她没哭,也不觉得委屈。
      以铮的父亲,又是用了多少年才原谅祖父呢?
      背负秘密是件多么痛苦的事,现在梁父又要替祖父来背第三代的指责。
      以铮护着她的手渐渐松了。
      梁父喘着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说了最后的一句话,“你硬要去北京,就去吧。如果你爷爷说他要把医院收回来,我一点意见都没有。梁以铮,你从此不用再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以铮嘴角在出血,庄柔伸出手去替他擦,他挥开她的手,茫然踉跄几步,消失在走廊的转角。以铎瞥了庄柔一眼,没再说什么,追着弟弟而去。
      庄柔不知道自己的手指被什么所灼痛。
      以铮流泪了。
      她每次流泪时可以去依靠的那个男人,在她面前流泪了。

      医生出来说了句什么,梁父匆匆走进病房。
      庄柔愣在原地,走廊里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有人告诉她需要做什么,不需要做什么。
      有人在急切的呼唤她,她额头碰上了一个柔软的怀抱。是云意姐,她用力摇晃着她,说:“学长说出大事了,要我来陪你。小柔,发生什么了?你手上怎么有血?庄柔,你看着我!给我说话!”
      云意姐在她脸上重重拍了一下,她却根本感觉不到痛。
      她怔怔看着云意姐,她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让她在那么幸福之后,又这样看着一切都破碎掉?她的爱没有倒在最后一个出口,而是根本没有走到最后一个出口。
      现在,她又要踏上逃亡的路了么?
      以前还可以考虑去云意姐家里避难,但现在云意姐的家也是博士的家,她也去不起了。她不敢再靠近任何一个跟他有关的人。
      她只有自己。
      死的滋味她不是没有品尝过,原来脑死的边缘会痛,而心死的边缘,犹如在万丈深渊中仰望头顶一线的阳光,直到脖子都僵掉,眼睛被刺痛,才知道自己根本出不去。

      梁父疾步走出来,看到云意,急切问道:“云意,以铎找你来的?他们两个呢?”
      云意回答:“在外面院心。”
      梁父命令道:“去把以铮找来,爷爷要和他说话。”
      云意点头,扯庄柔几下,扯不动,她着急,按按她双肩,说:“小柔,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别怕!听到了吗!都会好的,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的错,没人能冤枉你!谁也不行!”
      云意根本不管这是当着梁父的面,她就这么说出了这些话。
      庄柔动了动下巴,表示同意。
      她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云意姐的背影渐渐模糊在灯光的尽头。
      庄柔缓缓转身,从另一头走出医院。梁父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也不会阻拦。

      庄柔走出大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辆车悄悄启动,小心翼翼跟随着她。

      以铮呆呆坐在院心大榕树下的瓷砖地上,以铎站在弟弟身边,想提醒他注意堂堂副院长的形象,或者至少注意他哥哥堂堂国际学者的形象,但他说不出口。
      天青色等烟雨,星星慢慢挂上树梢,大概很久之后他们都还会记得这个冬天的夜晚。就像每个孩子都会记住第一次挨打,第一次跟父母吵架,或者家庭第一次分崩离析。
      以铎是两个人中还能说出话的一个,“早知道,一年前我就死活不把医院让给你。”
      以铎说出这话,自嘲的低下头,其实是爷爷硬要把医院给弟弟,那里轮得到他这个哥哥让?
      “爷爷从小就宠你,说你最像他。小铮,你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我不是。从那以后,他每次看我一眼就会马上看你两眼。”
      以铮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以铎还在喃喃,“……你也跟爷爷亲,五年前,你做律师最辛苦的时候,有什么也只跟爷爷说,不跟爸妈说。爷爷不可能容忍你的背叛。小铮,爷爷到底为什么这么反对你和庄柔?BBC假账案背后到底有什么玄机?”
      以铮这才蓦地抬了头,与哥哥对视。
      就在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兄弟两个都感到了一股凌厉的风从身边扫过。

      云意瘦削的身影从天而降。她瞪着坐在地上的以铮,用力踢了他一脚。以铮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她的尖口高跟鞋几乎能把他肋骨踢断。见以铮没反应,云意又踢了一脚。
      以铎拉住了她。
      云意死死咬牙,指着他道:“你给我站起来!你爷爷要和你说话,你不想小柔死的话就别在这儿当缩头乌龟!”
      以铮仿佛忽然还魂,听到那个每次都让他心肠寸断的名字。他勉强站起身,如喝醉酒的人,跌跌撞撞走回大楼里。
      以铎和云意站在榕树下,云意问:“学长,他会选哪个?”
      以铎笑笑,了然于胸,“他两个都要。”
      云意不敢相信,“他想明白了?”
      以铎摇头,“不,是爷爷会想明白。”他嘲弄的笑,“云意,你这个妹妹是从哪里飞来的?居然会讲盖尔语?”
      云意不了解那一段故事,一时懵然,没有答话。
      至于庄柔对语言的兴趣,也是姐妹会共享的爱好。云意还记得自己边弹钢琴边用非洲贝宁语唱摇篮曲。曼瑶不能讲话,于是喜欢读各种语言文字的书。这是否叫做命中注定?

      以铮站在祖父床前,看着老人沟壑遍野的脸庞。祖父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在以铮将近三十年的记忆中都没变过。他自然而然的接受祖父衰老的样子,有时会忘了他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
      就像祖父一直固执的认为他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孩子,他也一直固执的认为祖父是个只会经商的冷酷生意人。
      即使最亲近的两个人,也骄傲的互不相让。
      祖父手指动了动,他醒了。
      梁父先扶上床边,急声道:“爸,爸,你说说话,你感觉怎么样?想要些什么?”
      祖父眼神朦胧,道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丽芙,丽芙呢?丽芙!”
      以铮说不出话,一进来他就发现庄柔不在。他们都知道祖父在谁身上看到了丽芙。
      梁父掩饰的清了清喉咙,说:“刚才看您昏迷,我太着急了,话说的重了些。那孩子大概找个地方哭鼻子去了吧,待会儿让小铮去找。”

      祖父大怒,颤抖起来。“混账!”
      他仿佛回到那片战场,安慰自己天使只是偷偷躲起来哭泣,之后还会微笑的出现。结果天使就不见了,险些消失在炮声轰天的火焰中。那时灭顶般的恐惧让他终生难忘。
      丽芙第一次平安,第二次却没能平安,她从天空坠落,葬身汪洋。
      天黑了,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如流。
      祖父厉声命令孙子:“以铮,你去找她,你不能再犯爷爷当年的错误!去啊!”
      以铮被惊醒,他今天被迫接受了太多东西,却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站起身,“爷爷,我那晚说的话没变。医院是您的爱,不是我的。我还是要去北京,我还是要和她结婚。她爸爸的事跟她无关,我说了要去北京……就是有准备才去,我这辈子不做没准备的事,也没被人打断过我的准备。”
      以铮说完这段话,沉着脸色推门而出。
      梁父勃然大怒。
      祖父挤出一个笑容,听听,小铮这孩子,他根本没有求和的意思。他决定了的事,不过是来告诉祖父一声。
      看着以铮的背影,祖父转而骂起了儿子:“你怎么打我孙子!”

      这场交杂着血泪的家庭悲喜剧中还有一个人。
      千惠已经习惯了搅在以铮的种种纠葛中,不是没自嘲过只是无关痛痒的旁观者。但她总是很快释怀,继续在以铮有难时冲上第一线,不管帮的是正忙还是倒忙。
      以前Jackson很喜欢看以铮的笑话,随时准备幸灾乐祸。现在那洋鬼子滚了,千惠依然次次站在以铮身边,然而她有一瞬的惆怅,真的……只剩自己了。
      以铮冲出病房,飞快的扫了千惠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
      千惠在他背后叫他一声,说:“你想去哪里找嘛?人都走了这么久。”她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浮士德》1928年原本塞给以铮,“我刚才叫司机跟着小萝莉了,她不会有事。等她回来,去送你的礼物吧。”
      以铮接过书,惨然一笑。
      他为什么没去接她?
      为什么要堵这个气?
      最简单的道理,最希微的骄傲,就是懂得了也放不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Chpt.30 分崩离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