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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冥婚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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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有真本事的大师,应该能有解决办法,也许问题没那么严重,他只是吃撑了?
“我看你神色很凝重,在想什么?”
去药房的路上,王德发问。
“难言之隐。”季凌微言简意赅。
“感同身受了……”吴有财叹息。
季凌微想,吴有财可能不太懂。
有些重担,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季凌微到药房的时候,一群老和尚正围着药房的水井做法事。
他们围坐井口,念经超度,神色虔诚,远远望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光晕。
“你说这有用吗?”吴有财跟在季凌微身后,小声说话,王德发正在一边打瞌睡。
“不知道。”季凌微在药房找了个小凳子坐,见药童在药柜前面拣药材,随口问:“京墨,你会不会把脉?”
“学得粗浅,只能看出一些常见的病症。”京墨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季凌微,嘴角勾起温和的笑。
他的表情比常人僵硬不少,不管作出什么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给我试试?”吴有财伸出胳膊,这可是传统中医把脉,还是免费的,错过太可惜了。王德发没拉住他,简直不忍直视。
“脉沉细数,肾水不足。”京墨看了眼吴有财,写了方子,“简而言之,就是肾亏,慢慢调养吧。”
吴有财抹了把脸,将方子收进口袋。
王德发拍了拍吴有财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凌微了然,果然吴有财有难言之隐。
“再给我看看?”
季凌微伸手,京墨立刻托住季凌微的手背,另一只手细细诊脉。他的手很冰,按在季凌微手腕上,久久没有松开。
“诊出来了?”季凌微侧头看着京墨。
“有些积食。”京墨松开他的手腕时,指腹轻轻摩挲,像是安抚。
“哦。”季凌微收回手,又与京墨对视。
这双漆黑的、好像一点光也没有的眼睛,与杜景和一模一样。
“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就和我说。”
京墨取出一盒药丸,递给季凌微。
“多谢。”季凌微收起来,“不知道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就当做诊费。”
“你是杜府的人,不必见外。”京墨垂眸。
“你的字很好看。”季凌微之前看到京墨给吴有财写药方,字迹清隽漂亮,不输杜展荣。
“和师父学的。”京墨一怔,随口解释。
“他们要念到什么时候?”季凌微听着听着,肚子有些疼,以至于脸色苍白起来。
“很快就不念了。”京墨替他倒了杯热水。
井中水声渐起,像有什么在涌动。
周围的温度顷刻间降下来,阴寒刺骨,连风都停了,气氛压抑至极。
“水好像开了?”
“是那个药童在烧水吧。”
“烧水的声音才没有这么大。”
“是井里的水……井里的水漫出来了!”
下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往井里一看,脸色骤变,漆黑的的井中涌出浑浊的血水,即将没过井沿。
“是…是血……”
“血涌出来了!”
盘坐在地、闭目诵经的大师们不得不中断超度,睁开眼睛。
井口涌出汩汩鲜血,混杂着头发丝、碎肉、骨头,向外喷涌,四处一片刺目的猩红。
季凌微捂住口鼻,血腥气太浓了,想吐。
京墨递来一个装了药材的香包,漆黑的瞳中满是关切。
季凌微握紧香包,没有说话,只向京墨笑了笑,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感激。
吴有财捅了捅王德发,少爷有特殊待遇!
“闭嘴。”王德发提前瞪了吴有财一眼,成功阻断吴有财凑上去问的可能性。
为首的老和尚神色凝重,起身结印,僧袍无风自动,井中血水翻涌,周围笼罩着朦胧血雾。
“好深的怨气!”
“像是一尸两命……”
老和尚向井中望去,一张人脸浮在水面上。
像是由碎肉拼成的,也像是一层血色泡沫。
人脸五官有些熟悉,总像在哪见过,也许是从不同的人脸上剥下,再拼凑而成。
老和尚想看清楚是谁,井中人脸陡然一笑,凄厉尖锐的笑声从井中响起。
似男似女,像老人也像婴儿,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传得很远很远。
听到笑声的人,只觉得头痛欲裂。
离得最近的老和尚首当其冲,双目剧痛,漆黑细线在眼球中涌动,两行血泪从眼眶中滚落。
“师父,你的眼睛——”弟子惊骇。
老和尚没有叫出声,忍着双目火烧火燎的痛楚,将佩戴多年的念珠取下,放在井沿上,他携弟子继续诵经。
血水翻涌几次,每次即将没过井沿时,念珠散发出一阵清浅柔和的金光,与经文声相呼应,血水又重归寂静。
等井水平复下来,老和尚神色萎靡。
脸上的血泪未干,那双眼睛,被黑色细线缝在一起,再也睁不开了。
“都回去吧,不要再进这院子了。”老和尚叹息,仍然在想那张脸……那是谁的脸,是杜府里的谁?
“大师…这是超度了吗?”杜老爷离得很远,井中涌出血水之后,他就离得更远了,这时见情况稳定,才出来问话。
“冤有头债有主,老衲无能为力。”
“念珠是上任住持传下,在佛前供过百年,仅仅能压制数日,若要根除,还需另请高明。”老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不顾杜老爷的挽留,与同门一齐离开。
离开前,他下意识看向季凌微所在的方向,眉头紧锁。
“怎么了?”杜老爷问。
“是怨种。”老和尚看不清怨种在谁身上。
“什么怨种?”杜老爷不解。
“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胎儿,就是怨种。”老和尚叹息,神色悲悯。
“怨种在哪里?”杜老爷一惊。
“难道有谁怀孕了吗?”
然而在场都是男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谁能怀孕?
季凌微神态自若,和其他玩家对视懵逼。
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他的肚子大了一点。
“我修为有限,出了错漏也未可知。”老和尚双目剧痛,黑线深深刺进血肉,他不敢再说。
“大师,我想去寺中住几日……”杜老爷一路跟到大门口,东西都顾不得收拾,然而和尚们离府后,朱红大门轰然关上,再也无法打开。
杜老爷站在门后,身体僵硬至极。像有无形细线将他困在这里,一步也跨不出去。
“阿弥陀佛——”
老和尚脸上的血泪未干,站在府门口,与杜老爷隔门相望,一声叹息,似悲似苦。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最终只道了声佛号,匆匆离开。
“大师,大师——”
杜老爷一声接一声,门外无人回应。
杜府大门严丝合缝,朱红的漆像浸满了血,隐隐发黑。
身后一声凄厉的尖笑响起,像是婴儿哭叫,杜老爷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心脏剧烈跳动,全身冷汗淋漓。
角落树影斑驳,黑猫顺着墙根一闪而过。
“老爷,是只猫在叫。”管家安慰道。
“怨种…是怨种…”杜老爷捂着耳朵,脸色惨白,缓了好一会才顺过气。
“把门给我打开。”杜老爷捂着心口。
“老爷,大门打不开。”下人试了,徒劳无功。
“打不开也给我撞开!”杜老爷看着杜府的高墙,那上面扎了许多铁刺,想翻出去,难上加难。
“老爷,去别的门看看,总是能开的。”管家劝。
“搬出去、要搬出去住,这里不能住了……”
“展荣呢,展荣怎么不在?”
杜老爷神色慌张,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黑猫就在杜老爷身后,冷冷凝视着他的背影。如果杜老爷回头看看,就会发现猫有张扭曲的人脸。
***
此时的杜展荣,正在东院和季凌微喝茶。
杜展荣喝的是咖啡,季凌微喝枸杞红枣茶,京墨说这个比较养生,对身体好。
药房不能住人,东院好些房间都空着,京墨就搬来了,正在分拣药材。
“井里真有厉鬼吗?”杜展荣问。
今天香儿生病了,他忙着照顾,没看到血井一事。
“不知道。”季凌微中午又大吃一顿,感觉肚子稍稍长大一圈,调整姿势藏好,端着红枣枸杞茶,翻看那本莎士比亚诗选。
【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
他看着那行字,想着纸条里的内容:
【我们的事被老大发现了,赶紧处理干净,老爷要是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喜欢莎士比亚?我妈就很喜欢。”杜展荣看了一眼,笑道:“这是她写的,应该有几年了吧。”
“伯母以前是在新式学堂上学吗?”
“嗯,她在教会学校读了中学,本来继续想大学,家中不是很愿意。大哥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外祖父母就让我妈嫁过来。”
“她把府里管得井井有条,大家都很敬服。”
“我妈以前应该不是这样,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让香儿和大哥配冥婚。”
“她不应该信这些,我不明白。”
杜展荣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季凌微跟着叹气,原来是杜夫人啊。
其实原因已经很明显——
纷纷扬扬的琐事像薪柴,不断添进旧火之中燃烧,年复一年,此时的火已非昔日之火。现在的杜夫人,也不是年少时的杜夫人。
杜夫人可能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的女主一样另结新欢,被大少爷发现,所以才杀杜景和灭口。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杜展荣不愿再想,转而提起药房血井一事。
“其实这件事用科学的角度也能解释,”季凌微想起以前看《走近科学》,便以专家口吻解说:
“有一种泉水很特别,周围声音越大,水流喷出来的速度就越快,这样的泉水叫做喊泉。不知道二少爷听过没有?”
“好像在哪听说过。”杜展荣点头。
“喊泉是因为地质特殊,只要被回声震动,水流就会随之改变,这要从地下水结构开始说起……”季凌微继续往下说。
“至于血水就更容易解释了,地下水本来就含有许多矿物质,药房的井水一直不能喝,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铁质浓度高的时候,水就会变成红色,浓度越高,颜色越红。”
“当然,血井现象不止这一个原因,有些化学元素之间是会发生反应的。可能是做法事投入的某种材料和井水里的矿物质发生了化学反应,水才会变成鲜红色,向外喷涌……”
季凌微认真解释的时候很有说服力,他本来就有种令人放下心防的亲和气场,又详细列举了各种科学依据,“血井现象”褪去神秘恐怖的面纱,变得朴实无华。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觉得头脑清明,浑身一轻,整个人都很有精神。”杜展荣颓色大减,眼睛发亮,“季兄果然学识渊博!”
“是啊,我竟不知道这些,世上还有这样的泉水……”孙香儿听得心驰神往。
翠宁保持沉默,悄悄看了眼杜展荣,眼神无比复杂。要不是她亲眼看见血水喷涌,说不定就信了。
杜展荣和孙香儿就没有看到。
他们去药房时,院门已经封了。
只要见过井沿干涸的血水,见过里面的头发丝和碎肉,就绝不会信季凌微的话。
哪怕翠宁真的见过,也发自内心觉得季凌微说的话有道理。即使她不知道什么是“化学”,什么是“地质结构”。
“真有文化。”吴有财低声感慨。
“地理考试他必得高分。”王德发同样压低声音,看季凌微的眼神十分羡慕。
京墨替季凌微的茶杯里添了温水,怕他话说多了会口渴。
即使大少爷杜景和的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即使杜老爷、杜夫人焦头烂额,即使和尚们束手无策,即使季凌微一顿能干完几个人的饭……这也是一个温馨和谐的下午。
一切都轻松愉快,因为季凌微的科普。
“说什么呢?”杜老爷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杜展荣,他已经让下人把包袱收拾好了,就差翻墙离开。
府中正因为血井一事人心惶惶,不少下人都脸色灰暗,只有东院的人心神安定,杜展荣甚至端着咖啡,神色惬意,姿态慵懒。
“爹,你不要怕。”杜展荣神色从容,示意杜老爷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