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楚明晞

94、第 94 章

　　云倬将廊下的灯吹灭就往屋里走。

　　无端而起的风将院外的灯笼吹得剧烈摇晃，她回眸看了一眼，环顾四周，没察觉到异样，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边看着院落边往屋内走。

　　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柳云晞干脆将它吹灭了，一时间房内陷入了黑暗。

　　门被推开，只靠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他才将将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了什么？”柳云晞侧头问道。

　　“公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云倬搁下手里的灯，没再往前，依旧瞧着屋外的院子。

　　柳云晞微垂的脖颈如纤纤白玉，在那微暗的月光下竟显了无暇的白，他擦拭着腰间坠着的红玉，极其爱惜一般认真仔细，却没有回云倬的话。

　　“公子，你说今夜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啊。”云倬蹙着眉，心里很是不安，“我这心恍恍惚惚的，今夜我就不睡了，待在门外守着公子，以防万一。”

　　柳云晞没法告诉她这种感觉是对的，他看着云倬微微笑了下，问道：“净义寺那边可有消息？”

　　“没有呢。”云倬走近了他，“前日青枫来了信说是寺中平静，无事发生，王爷整日在屋内安睡，门都不出。”

　　“最好是吧……”柳云晞呢喃着，“我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只望他们无事就好。”

　　“公子说什么？”云倬没听清他的话，遂问道。

　　“没什么，你准备一下吧，”柳云晞望着窗外的忽暗的月色，眼神冷淡，“恐怕要变天了。”

　　柳云晞话刚说完，门外便传来了声音，云倬没明白他方才话里的意思，这会儿正疑问着，“这么晚了，什么人过来啊，难道是净义寺有消息了，公子，我去看看。”

　　“去开门吧。”柳云晞把擦拭好的红玉挂回腰间，又将那擦玉的帕子收回袖中，才遥遥望向门外。

　　不一会儿云倬带着人过来了，那下人也是有眼色见了柳云晞就拜：“柳大人，奉太子殿下的命令邀您去东宫走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殿下可说因何事召见？”

　　那小厮拜了拜，“奴才也不知，劳烦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柳云晞点点头，看着人道：“有劳公公在外等候片刻，我披件衣裳就来。”

　　云倬上前说：“主子—”

　　柳云晞抬头，光影中映出那冷漠无情的面容，“不管我今夜能不能回来，都不用去太子府找我，你先带着东西去找六皇子，让他尽快派人去净义寺，还要让他派人速去北疆通知一声，就说宫中局势变幻，恐外敌来入侵，让侯爷早做打算。”

　　“公子你这是？”云倬见他样子有些疑虑，“忽然这是怎么了？”

　　“不要多问什么，万一我出事你就跟着六殿下，跟着他不必奔波，他也能护你安全，况且他本就对你有意，定会善待于你。”

　　柳云晞将榻上放着的锦盒拿了出来交给她，见她面露犹疑，又说：“帮我把这些交还给王爷，就说东西贵重，云晞受不起这礼。”

　　听着柳云晞像交待后事一般，云倬脸上也显了惧色，“公子，你别吓我，如果你真的出事，我怎么同王爷交待啊。”

　　柳云晞无奈的笑了笑：“他什么都知道，瞒不了的。”

　　柳云晞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跟着那人走了，云倬站定在屋内，慌了神一样，没了动作。

　　………

　　地下室的潮湿阴暗，让人莫名的有些不舒服，柳云晞跟着人走在后面，觉得脊背升凉，好在那引路的是个心细的，打着灯叮嘱：“大人小心些，这地牢里暗。”

　　柳云晞看着脚下的路，可心里思绪翻涌。

　　还未深入便听到了一声嘶叫，一下便把柳云晞的思绪硬拉了回来，他快步向前，顾不得脊背腾起的凉意。

　　“大人，到了，主子等您呢。”

　　柳云晞稳住身形，慢慢走下去，试探地问：“太子殿下叫我来所为何事？”

　　一瞬间眼睛被光亮笼罩，待稍稍回神了柳云晞才看清面前的景象，被审问的人蓬头垢面，双手被绳索束缚整个人绑在架子上，全身都是鞭子抽打的伤口，血淋淋的都能看见烂开的皮肉，柳云晞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听着这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姓魏的，你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不会说的。”

　　魏延看见柳云晞过来，抬手招呼着他，说：“云晞快过来，这人我问了好久了，手段都用了，嘴硬得狠，就是不招，你来给我想想办法。”

　　柳云晞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看向魏延，说：“依照殿下的手段，哪里用得着我啊。”

　　“不尽然，不尽然，”魏延拉住他，喉间逸出笑声，说道，“有些人啊意志不坚定，用点手段就招了，可有些人心若磐石，怎么问都不说话，你说这种冥顽不灵的人是不是要用点非常手段？”

　　柳云晞看着他，眉眼里的冷漠深到了极致，那阴鸷盛在眼里，只剩了幽深的注视。

　　“怎么这么看我？”魏延也笑，“你恐怕是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来，我跟你说。”

　　他走过去，将那人的头给抬了起来，以便柳云晞看得清楚，随后沉下眸子，说：“他啊，来历可是大了去了，你可知道玄甲军？”

　　柳云晞点点头，应道：“幼时听闻青州玄甲，武王之军，所到之处气吞山河，军队阵势变幻莫测，无人看破，锐不可当，千军抵万军。”

　　“说得正是，”魏延说，“你可知道，你面前这人就是当年玄甲军的副统领—武青。”

　　柳云晞起初没敢去看，即便内心早有猜测他也还是不敢去想，可如今被魏延这样一说，稍稍稳住的身形还是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晃了下。

　　东宫夜宴那晚，叶子轩带来的那个敲杯子的就是武青，但碍于太子的手段和眼线，柳云晞没法与他见面，原以为武青回来总会想办法见他，可谁知道，不过几日功夫，竟叫魏延抓住了把柄。

　　柳云晞不可自控得抖了起来。

　　武青自从他进来便认出了人，可这种情况下，他们无法相认，他此刻能做的就是装作不认识，并且闭口不言。

　　魏延从柳云晞这一动作中捕捉到了点不一样的情绪，他立马扶住人，忽而笑着说：“云晞，你这是怎么了，活见鬼也不能这么被吓成这样啊。”

　　柳云晞喉间滑动，却无法言语。

　　“看看，都把人吓成这样了，”魏延回头招呼了人，“快，去给柳大人倒杯热茶来云晞，你先坐着，我叫你来是帮忙的，可别给吓坏了。”

　　柳云晞被扶在椅子上，手不自觉的撑着椅子，但他不敢抬头，胃部的翻涌止不住，他本能的干呕，那脸色白的像一张纸，这模样也给魏延吓着了，他本来就想开个玩笑，却不知柳云晞胆子如此小。

　　“云晞，你看你，有什么害怕的，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也抵不住有人偷梁换柱啊，你说对不对。”

　　“他不是坠崖身亡了吗？”柳云晞强撑着身体，勉强挤出一句话，“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这事啊，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魏延假装虔诚地问。

　　“不知是我那六弟说了谎，还是真给这人侥幸逃脱了，事关重大，这事要是传到父皇那里，那就是欺君之罪，我得好好问问六弟去。”

　　魏延把目光转向武青，又看看柳云晞，仿佛内心做着一番挣扎，他说：“云晞，这人我就交给你审问了，你可不能妇人之仁，手下留情啊。”

　　“太子…”

　　“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六弟那走一趟。”

　　魏延没有犹豫，说完就走了。

　　柳云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地牢的路口，一颗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可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他也不是看不透魏延的心思，所以越是没人，他才要表现得越公正。

　　柳云晞稍稍稳了下情绪，随后站起身来，走到武青面前，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武青当然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魏延安排这一切都是为了试探，他努力抬起头来，眼神突然变得阴戾。

　　武青说：“你…不配知道。”

　　“如今你已是阶下囚，想要活命就老实交待。”柳云晞声音冷冷，手握紧成拳，眼神里沉着些悲伤，他不敢细看，因为武青身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武青伸着颈，冷漠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和魏狗一路货色，你们不配知道。”

　　柳云晞呼吸加重，他上前去扯住了他已经破碎的衣领，借势贴近一寸，“将军，到底为何要以身犯险。”

　　“世子，北朝要亡了。”武青侧着头，俯在他耳侧，缓声说，“朝廷与羌胡人私通，我是跟着他们入城的，魏延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不然不会那么快找到我。”

　　“那日你来太子府是叶子轩从中捣鬼，难道他也…”

　　“他我倒是不清楚，我本也有意来太子府探查与羌胡通敌之事，只是没想到魏延能这么快就查到我。”

　　柳云晞不敢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只能被迫再次放开他，牢里照看的人给他倒了热茶过来，柳云晞端坐在椅子上，有模有样的喝起了茶。

　　“你藏身这么多年，躲过了追杀，想必也是想好好的活着，只要你老实交代了幕后主谋是谁，就暂且饶你一命。”

　　“我呸…”武青死死盯着他，扯着流血的唇角，“要杀要剐尽管来，你想知道的，我一句也不会讲。”

　　柳云晞从未想过今天的局面，破裂的局面他在脑海里甚至是梦里上演过无数遍，他站在朝堂上，一个人与武帝对峙，或者他的身份被发现，被武帝关进牢里，或者直接将他送上断头台。王轩知道他的身份，太子，魏恒，魏宁他们都知晓他的身份，无外乎那些最坏的局面，他可以死明志，可他从未设想过有人会因为护他而丧命，这是柳云晞最不想看到的。

　　沈清远与他说，不能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可这些年来，他靠的就是这点意志才活到了现在，从大火里被救那不是给了希望，而是将那几万人的苦衷都压在了他身上。

　　柳云晞想过解脱，魏恒也曾与他说放下仇恨，试问谁不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宅子，与世无争的度过一生，可他生来便不是自由身。

　　武帝因为与楚弘翊交好，于他出生之日就赐了名，准予他与皇子同辈，以世子相称，所以字号明熙。

　　明舟，明熙，明渊，明清，这是身份的象征，却也是命运的安排。

　　曾经繁盛的渝北王朝，律制，文化都走在最前面的民族，却也因为权势，利益，铸成了如今最为混乱的局面。

　　权势，欲望，人性在这场旷世赌局里成了最为致命的饵，权利的游戏，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终究会鹿死谁手，估计谁也猜不透。

　　身是局中人，怎破局中局？

　　柳云晞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全身力气忽然被什么抽离一样，他黯然得抬起头，看着被束在不远处的武青，终是没了办法。

　　“杀了我吧，纠结什么？”武青还想激怒他，“让我死的痛快一点。”

　　柳云晞看着他，搭在椅子上的手忽然抖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你就杀了我，别婆婆妈妈的。”

　　“杀了你就是一刀的事情。”柳云晞忽然站起身，从一旁看守的人中抽了刀，“你想死，我今日就成全你。”

　　柳云晞一步越过，站在人身前：“今日叫你死的痛快。”

　　“那就别犹豫，来啊。”

　　柳云晞握着手里的刀，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他低着头，没敢再去看武青的脸。

　　血流了一地，柳云晞跪坐在血泊里，失了心智。

---

作者有话要说：　　46章讲青枫身份那里有介绍玄甲军和北府军。
第二卷快要结束了，可能接下来几章都是讲剧情会比较无趣，但第三卷下来可能要虐，接受不了的或许可以跳过。
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