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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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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寻,不要相信男人!”
虽清冷却也干净的屋子里,披头撒发的女人抓着她的衣角,声嘶力竭地警告她。
“他们会害死你的!”
她轻叹一声,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女人。
“母亲,该吃药了。”
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就是她和神乐真弥的母亲。
“我不吃!”女人抗拒丫鬟手里黑乎乎的药汤,“这里面有毒!”
“这药是我亲自熬的。”
她话音未落,左脸就挨了女人一记耳光。
“你这个灾星转世!假如没有你,我不会来到这里,也不会被他厌恶!都是你!你为什么要从我肚子里出生!”
被她喊作“母亲”的女人发疯似的捶打着她。
她没有还手也没有闪躲,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女人打骂,直到丫鬟们拉开失去理智的女人。
“小姐这儿就交给我们,你先走吧。”
丫鬟怕她受伤,也怕女人更加疯狂,催促着她离开。
然而她不但没走,还对着被丫鬟们拦住的女人说:“他厌弃你,是因为他不爱你。”
“你说什么……”女人死死地瞪着她,仿佛她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告诉女人:“我说他不爱你,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不清楚吗?”她看着女人愈发苍白的脸,无情地拆穿她的自欺欺人,“假如他爱你,你和我还有真弥,我们三个人就不会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的!”女人拒绝相信她说的事实,“他爱我,他只是不想要你,因为你是灾星!只要你不在了,他就会来接我回去!”
女人说着便作势要掐她脖子,好在丫鬟们及时地拽住女人。
“小姐,求你了,你快走吧!”
听到丫鬟的央求,她看了一眼瞪着自己的女人,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开了那间阴暗的屋子。
“你不应该刺激母亲。”
走廊的拐角,一个清澈又年轻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她看也不看特地在这儿等她的少年,这个和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只冷漠地开口:“刺激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
“她只是太爱那个男人了。”他替女人解释,语气里透着一丝苦涩,“这是姐姐你不懂的感情。”
“我确实不懂。”她终于看向他,“她一面痛骂着男人,一面却又因为男人而疯狂。”
“若非爱,又怎么会恨呢?”少年轻叹一声,“可姐姐连恨也无法体会吧?”
“你怎知我无法体会?”她淡淡地反问。
“姐姐有感情这种东西吗?”他连连问她,“你会在乎身边人的感受吗?”
“你想说什么?”她微微皱眉,尽管她猜不透他的意图,但她看得出来他意有所指。
“姐姐最近和那个乞儿走得很近呢。”
“他有名字。”她知道他说的人是杜绝,“而且他现在是我们侯府的长工,不是乞儿。”
“原来姐姐还晓得他是长工。”少年语带嘲意和不满地说,“侯府千金和一个低贱的长工在一块儿玩闹,真的合适吗?”
闻言,她先是一愣,接着轻轻一笑:“我和杜绝在一起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小孩子的玩闹。”
“!”
听懂她话中深意的他,不知是气还是害羞地涨红了脸。
她倾身凑近他耳边:“不要做不讨我喜欢的事儿,包括侮辱我喜欢的人。别让我说第二遍,我的好弟弟。”
“为什么……”神乐真弥握紧袖子里的拳头,“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就那么好?”
“他当然很好。”她掰着手指,细数他的优点,“他不仅模样俊俏,头脑还很聪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看几遍就能学会。他在我们府里做长工着实大材小用了。”
“但他出身……”
“出身怎么了?”她盯着他,目光有些冷,“你是那种相信出身决定一切的人?”
“我……”
“真弥。”她伸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与她相似的双眸,慢慢地说,“假如出身决定了一切,那你和我都不该活着,你明白吗?”
“姐姐……”
“别迷信出身。”她轻抚着他脸颊,循循善诱道,“能决定你人生的只有你自己。”
“不。”他朝后退了一步,“能决定我人生的是姐姐你,不是我。”
她并未赞同亦未反驳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朝后退去的他。
“我是姐姐的,我只听姐姐的话,姐姐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他有些哀伤地喃喃道,“但我在姐姐心里是什么?姐姐又是谁的?”
“你是我的亲人,无可替代的弟弟。”
她和他从出生前就在一起,她和他几乎同时降生在这个世上。
“无论我们相隔多远、分别多久,你和我身上都流淌着一样的血。”
这是永远也无法断掉的血缘。
然而他却说:“这是诅咒,是那个男人留给我们的诅咒。”
“是吗。”
“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和你成为双生子。”
“是吗。”
“你没有其他的话?”他注视着她依旧平静的娇颜,“你没有别的话想说?”
“有哦。”她微微一笑,“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假若我们不是双子该多好。”
***
秋末的午后,温暖的阳光伴着透着凉意的风,扫过台阶前的落叶。
她和他并肩坐在台阶上,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光。
“小姐总来马场找我没关系么?”他侧头望着坐在身边的她,她现在离他那么近,近得他都能嗅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清雅花香。
“你不喜欢我来?”双手抱着膝盖,她偏仰起头,促狭地问他。
“没有。”他急忙否认,“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那不就好了。”她歪着脑袋,靠向他的肩膀,“我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我希望你也不要在意。”
不用他说,她也知晓他的顾虑。
“我…配不上大小姐。”这不是他想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他和她之间横着一道鸿沟,一段他不能视而不见的差距。
“杜绝。”她忽然出声喊他的名字。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候的情形吗?”她轻轻地问。
“记得。”他答得毫不犹豫。那已是他这一辈子最刻骨难忘的记忆之一。
下着鹅毛般大雪的巷口,银装素裹了大地,也裹住了衣衫褴褛的他。
那时的他好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似乎只剩下冷与饥饿。
难过吗?有点儿。
绝望吗?有很多。
但不管他怨不怨恨,他的人生、他的结局都注定好了,就像和他仅隔着一道墙的茶客,他们此刻正围聚在暖炉周围,或品茗对弈或高谈论阔,那些人的人生、结局也是注定好的。
同样的注定,却是那么截然不同。
缓缓阖上沉重又僵硬的眼皮,他感觉到纷杂的思绪在渐渐远离他,和他仅存的体温一起离开他瘦弱的身体。
在彻底闭上眼睛前,他脑子里闪过昨天路过的地瓜摊。
囊中羞涩的他只能站在一旁,盯着那一个个烤得香甜的地瓜,被一个个经过的人买走。
如果能吃一口烤地瓜就好了。意识迷离的他遗憾地想,假如有下辈子,他一定要尝一尝烤地瓜的味道……
“喂,小哥哥。”
一个柔美稚嫩的声音拉回了他飘远的意识。
“你别睡着啊。”
那双温暖的小手努力地摇着他单薄的身子。
他睁开眼,撞入一对空灵又澄澈的眸子里。
而眸子的主人是一名身披狐裘、穿戴光鲜的少女。
见他睁开眼睛,少女的眼底闪耀着欣喜的光:“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
“你还能站起来吗?”她问他,“我的马车就在附近,我扶你一块儿过去。”
“不要管我……”
他避开她关心的视线,想用仅剩的力气推开这位突发善心的小姐。
但他的力气太小了,他非但没推开她,还被她反握住手。
从她掌心传来的热度正一点点地从他的十指沁入他的心,丝毫不过问他的意愿。
“怎么可能不管你。”她望着他被发丝遮挡的眼睛,“我不管你,你就会死,可我不想你死。”
为什么?
他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她善良,见不得有人落难;还是因为她和那些喜欢拿肉包子砸他,看他同野狗抢吃的人一样,把他的苦难当作满足她善心的“功德”。
他遇见过太多恶小而为之的人,所以他也不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的动机。也许她说扶他去马车那儿,只是想让他亲眼看着她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之前就有过类似的人,拿着烧饼引诱他靠近马车,等他走近了,对方却大笑着让马车夫驾车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吃了一肚子的灰尘。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那样的人,他只知道她的高贵干净衬得他愈加卑微狼狈。
他和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来没有过尊严的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带着尊严离开这个纷纷攘攘的人世。
他不想再一次次抱着希望,一次次失望透顶。
然而她却不给他拒绝的空隙,她在他的注视下,解开了那件一看就十分昂贵的狐裘,然后弯腰,温柔地披在了他身上。
“这样你会暖和些吧。”她毫不在意他的肮脏,毫无芥蒂地对着他微笑。
“为什么……”他还是把心里的那句疑问问出了口。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他只是一个即使冻毙街头也无人在意的小乞儿。
“因为小哥哥……”她指了指他的心口,一脸认真地说,“你的心在呼唤我。”
他的心…在呼唤她?
“那时候我其实是胡诌的。”后来,她向他坦白道,“我怕我不那么说,你不会和我走。”
“没关系,结果都一样。”
不论她说不是那句话,他都会和她走,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那刻起,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了。
“小姐。”他从台阶上站起身,绕到她身前。
“嗯?”
他低头望着她美丽的小脸,告诉她一个他考虑了很久的决定:“我要去考功名。”
“你要去考功名?”
“嗯,等我考上状元,我就向神乐大人提亲。”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顾不上朝夕的乞儿,他有了一个更明确也更重要的目标,他要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要……
“我要娶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