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谁人不识君》贝晓七

1、第 1 章

　　一
　　“漠少君，你会生火吗？”少女如银铃一般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好像也有些犯难，从前他从未做过这种事。
　　“那我们这只羊腿该如何是好？”少女用手指绞着头发，比他的眉头还要纠结。
　　他叹了口气，只能就近找寻看有没有火石，原本他与她相遇只是像戏文里说的烂大街的戏词一样——英雄救美，未曾想到那少女当真义气，立马要偿了这份恩情，他一开始是拒绝的，但他只要说句重话，少女那灵巧的眸子上定会蒙上一层水雾，这样一来二去他竟被这妮子吃的死死的，这让他真是欲哭无泪。
　　“漠少君，你生的真好看。”少女一脸无害的看向他，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男人加起来都及不上他的一根手指。
　　对于这点漠少君还是很赞同的，从小他就是波斯萨珊王朝的美男子，引得无数芳心暗许，听到她的赞美他的眉毛不由的上挑了起来。
　　看着她仍旧一脸花痴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伸出手敲她的头，让她收回这一脸花痴相，又赏了她一个白眼。
　　少女红了下脸，额上的刘海柔顺的趴在上面，睫毛合成了一个好看的扇形。
　　终于清净了些啊！少女虽然长得十分动人，但是太过聒噪，一路上都未曾停歇，绕是漠少君这种翩翩君子也受不了。
　　火舌燎着羊腿上的肉滋滋响着，漠少君用他的弯刀把羊腿上的肉切下递给她。
　　那弯刀是他父亲在他成人礼上亲赐，弯刀上的花纹不是波斯的传统样式，透着些新颖，柄上的玛瑙是能工巧匠镶嵌而成，象征着他的地位与荣耀。
　　可是，那夜繁星密布，乌云遮住了月亮，萨珊的太阳再次升起时一切都变了，这几月的隐忍与谦卑还是遮不住他的眼睛，明明他都快要低到尘埃，可他最亲爱的舅舅，那个从小待他最好的舅舅，仍旧逃不了权利的诱惑，把他视为最大的威胁！
　　他恨啊！胳膊上的伤疤诉说着多次的死里逃生。
　　眼中的恨意迸射出他的瞳眸，吓得少女竟把羊腿掉在了地上，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木棍，照着他的后脊梁便是一棍。
　　“你做什么！”碧眼少年怒不可揭，那眼神似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少女不以为意，擦了擦羊腿上的风沙，自顾自的咬了一大口道:“我这是在救你，执念太深，给你当头棒喝，免你坠入魔道！”
　　二
　　沙漠的夜晚很凉，风沙无情的刮着，北极星高高挂起，为迷途中的人们指清方向。
　　他借着月光看着原来商队给他从东方带来的一本《长安风土志》，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临睡前如果不翻上几页书便难以入眠。
　　“漠少君，你睡了吗？”少女清脆的声音入耳，脚边的银铃和着风沙的旋律十分好听。
　　月光洒在她身上，在帐篷上映着少女单薄的身子，虽然披着薄毯但还是在夜晚的风沙中瑟瑟发抖。
　　他连忙把她拉进帐篷，她双目红肿，好像是刚刚哭过的，她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跪坐在一旁，与白天聒噪的样子大不相同。
　　没有蜡烛，借着月光看书眼睛微微有些发涩，她还没有要走的迹象，漠少君看穿了她的心思，叹了一口气:“要不一起住一个帐篷吧？”故意做出一脸害怕的表情，继续道:“我第一次在沙漠中过夜，害怕的紧！”
　　他的嗓音带着些异域的腔，好看的薄唇吐出时，她立马感动起来:“真的可以吗？”
　　看到漠少君肯定的神色，她差点就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她真的怕极了沙漠。毒日头、无水粮、无植物，只有这铺天盖地的黄沙，吹进她的衣服里那么刺人，这些都还可以忍受，最要命的是夜晚能听到狼群在嚎叫，那声音不断从远处传来，让她不由的想到那日神武坛叛乱，亲人离去，最信赖的人们互相猜疑，把战神山一分为二，那是她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在数了数千只羊之后她依旧无法入眠，看着旁边少年的安详模样，忍不住伸手去碰一下那滑腻的脸，他微微皱着眉头，侧身向她，二人相距不过两寸，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吐出的温热。
　　她没曾想她会突然转身，又看到一张俊脸靠的自己这般近，不由地脸红起来，双颊抹上了一层红霞，绕是爽朗的漠少君也不禁红了耳朵。
　　少女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番尴尬：“漠少君，你去长安做什么？”
　　“你又去做什么？”漠少君笑道，把问题反问。
　　她脸上的神情开始有些不自然，不由得绞着手指头：“你救了我，我要报恩啊……”
　　少年天空般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嘴角微扬，看着她微微有些慌张的神色。
　　她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眼睛似是再说：“说实话吧！我早就知道你在说谎了！”
　　“好吧好吧！”少女泄了气，认命了一般：“长安城中有一术士姓袁名守城，术冠长安，人们都说每卦必准，几月前家里生了变故，我大哥不知所踪，我此去便是求袁先生卜上卦，找寻亲人下落……”
　　漠少君盯了少女良久，以为能看出什么端倪，之间少女紫罗兰的眼中透着灵动，不掺任何杂质，如同她的心一般。
　　“我是去找我的哥哥。”
　　少女诧异的看向他，原来，他们的初衷是如此相像吗？
　　三
　　一路大漠长烟，走了大约几个月，在漠少君身上仅剩一柄弯刀，一串祖母绿时，总算是到了长安，若是还不到，只怕他要把那串祖母绿拆开当了。
　　长安城中车水马龙，繁华似锦，漠少君不禁感叹唐皇的才能，竟能把此间治理的如此安居乐业。
　　“漠少君，我们这是去哪啊？”少女只是听说长安繁华，却不如真正踏足来的感叹。
　　“找个茶馆，去喝茶。”茶馆总是八卦最多的地方。
　　原先在波斯时，遇到的唐朝商队偶尔给他捎带着长安风貌的书籍，，上面虽描写细致，附有小画，却不如亲眼见得那般让人惊叹。
　　“这茶真难喝！”少女埋怨着，伸着舌头，涩味在口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漠少君浅喥一口，看着他面无表情少女不由的微微吃惊：“不难喝吗？”
　　他嘴角噙着笑，摇头，他在波斯时喝过这种茶，味道虽然有些怪，细细品来却是香醇可口。
　　“你们听说了没有，化生寺中有一高僧，碧眼紫髯，美冠如玉，前些天举办的辨佛会中拔得头筹。”
　　“我听说那高僧得到陛下召见，让其讲解佛法，还听说他不是本地人，是从吐蕃过来的！”
　　“不对不对！据说高僧是天竺来的！”
　　“你们都错了！大师啊，是从波斯来的！”
　　“波斯？哈哈哈开什么玩笑，那群西域人他们怎么可能信佛!”
　　……
　　杯子从他的手中滑落，漠少君怎么也不信这些人所说，决定亲自看看，连忙向周围人打听化生寺的下落。
　　“化生寺坐落长安城东，那里高僧云集，香客络绎不绝……”他还未听那人说完便夺门而出。
　　“漠少君！漠少君！等等我！”少女在身后呼喊着，他似疯了一般疾驰而去。
　　她捏了个决，手中聚齐一小团蓝光，袭上前方白袍少年，少年只觉得双腿越来越重，到最后竟不听使唤，立于原地。
　　她停在他身边喘了好久，才勉强开口：“你若想去我不拦你，化生寺就在那里跑不掉，你何必这么着急？”
　　漠少君与她朝夕相对几月，竟不知她有异能，刚想开口，她却背对着他，看着她的发簪良久：“走了。”
　　四
　　“施主请用茶！”他多希望他从未到过长安，一路上让他躲过追杀的信念，是因为兄长，如今没成想他的兄长变成了这番模样。
　　僧侣身着素衣，眉宇间不似当年意气风发恣意昂扬。左手那只衣袖空空荡荡，他只得单手立于胸前，面带微笑，与他一般的碧蓝瞳眸无波无澜无惊无喜。
　　“大哥……”漠少君忍不住低头，到底是经历了何事，才能让他最敬爱的大哥变成这副模样？
　　“贫僧法号玄忘。”
　　玄忘？全忘？前尘往事如何能忘？
　　湛蓝的眸中承载的悲伤与愤怒，他恨啊！恨那个软弱的自己！恨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恨那个夺去他兄长手臂的恶徒！
　　“施主不必如此，人生在世不过一场梦境，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浮生，不过一点执念罢了！”佛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着昔日稚嫩的孩童已然风度翩翩、迎风卓立，他此生便再无遗憾。
　　他做不到像他兄长那般洒脱，毒害他父王，残害亲甥，逼得他的姐妹们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他又如何能洒脱的起来！
　　漠少君失神离开化生寺，跌跌撞撞的在长安街漫无目的的行走，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斜而出，她与他几月朝夕相对，从未见过他过她如此颓废。
　　“漠少君……我在这……”她追上他的脚步，在身后抱住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五
　　他躺在她怀中从未如此安静。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母亲当年哄她一般。
　　“漠少君，你可愿意随我回家？”她鼓足勇气问他。
　　他听着她慌乱的心跳，看着她因为紧张无处安放的目光，他摇了摇头。
　　虽然依着漠少君的性子，她早就知道答案，但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心还是揪了一下，不死心道：“我家里树木高耸入云，山清水秀，有很多修仙者，若是潜心修炼，可得长生之术，位列仙班……”
　　漠少君看向她，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
　　少女眼中盛着水珠，哽咽道：“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那样我便不是你钟意的漠少君了！”
　　字字珠玑，扣人心弦。
　　少女破涕为笑，是啊，若是轻易地便随她去了，说不准她还会看不起他。
　　六
　　“身似飘零黄金衣，命运多舛怨恨生。恶果纷纷循环终有报，只盼来日雪化时。”
　　袁守诚的批命到现在他还是云里雾里。
　　“袁先生定然有他的理由，既然他每卦比准，那我们照他说的做便是。”少女安慰道，低头藏住眼中神采。
　　东海之畔有一风景秀丽，平静祥和的小城，名曰建邺。
　　那日忽的狂风大作，天地变色，渔民纷纷都收帆回岸不在出海。
　　“尔等凡夫俗子也妄想伤吾分毫？”
　　那妖风翻手为云覆手雨，身高丈余，着实骇人。
　　漠少君虽是凡人，但那波斯弯刀曾注入神力乃是仙器，勉强可以应付，少女可聚四方生灵，与漠少君携手。
　　两人凭一己之力与那妖风缠斗数日，渐渐不敌，漠少君肉体凡胎，虽有袁守诚指引，赐他锦囊护体，却仍被伤的体无完肤。
　　“少君！”只见妖风邪气直袭上他，少女做不得他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便挡在他身前，只见她啐了了口血，立即引四方生灵为她治疗。
　　“小女娃，只怕你这续命之术不到家吧！哈哈……”妖风狰狞笑着，转又道:“若你们肯归降与我，他日本王一统三界，你们便是最大的功臣！”
　　她睁开眼睛向他吐了口口水:“你活了几万年，可真真的不要脸！”
　　她望向漠少君，不由的叹了口气，那日袁守诚批命，私下嘱咐道:“若是他肯乖乖随你回门派，那便从此一生无忧，羽化成神位列仙班便指日可待，若是跟随执念，决意挣那浮华，只怕会客死异乡，死于非命！”
　　“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劫可破命无解，强行逆天只怕落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
　　漠少君，既然你仍旧放不下执念，那就去做吧！
　　“业焰！”
　　取地狱燧石，燃万年业火。以业火乾枯，酬其宿债。
　　当看清那法杖，妖风脸上露出难得地慌张:“你疯了！竟用元神做祭！”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化身进杖，引万年业火，顿时山崩地裂，风云变色。
　　“蛮儿！”漠少君的袍带飘飞，疾走上前，想把他从法杖中拉出却无能为力。
　　七
　　贞观十年，妖风作乱，幸得仙人弟子巫蛮儿以元神祭之将其消灭，世人感念其功德，为此兴土建庙，自此受四方香火，引无数朝拜。
　　同年波斯发生了一场变故，新王登基不过一年，便被人暗杀，手段极其残忍，知晓内情之人无不唏嘘。
　　老国王之子漠少君排除万难，登基为王，新王当政亲贤臣远小人，效仿中土制度，自此萨珊开始了新格局。
　　漠少君在位二十一载未曾娶妻，临终之时选宗族一德才兼备之人禅让为王，传为一时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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