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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秋雨迷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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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远和肖闻约在常见的茶馆,一杯清茶,香气弥漫,江念远看着杯中碧青色的绿茶,有些恍惚。阿翘最喜欢喝茶,她常说“人生如茶,应该清净、恬澹,可惜……”那句“可惜”之后,她便没说下去,而是给了他一个恬淡的笑容,清净无尘,那样干净透明。可就那样干净恬淡的女孩子,将他的人生从此颠覆,以至于这许多年后,茶香依旧萦绕,疼痛依旧折磨心扉。他不明白,真的无情吗?那她为什么有那样干净的笑容,有那样哀伤的凝视?那样深情的依偎,到最后不过是场欺骗?
“阿远。”肖闻盘着黑发,黑色高领毛衣,白色休闲裤,朴素的样子依旧掩饰不住天生的优越感,“昨天爸爸跟我提结婚的事了。”
“结婚?”江念远皱眉,但很快一笑,笑容中有几分讥诮,肖闻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年纪都这样大了,阿远,我们不能再孩子气了。以前的事,我早已不怪你了,我想你也应该放下包袱。”
“如果我放不下呢?”江念远抿了一口茶,看着茶雾后肖闻精致的脸孔,“总要有结果的,闻闻。”
“阿远,你到底要什么结果?我们订婚都十几年了,我如今都快三十一了,你还要我再等多少年?”肖闻怒起,略浓的眉挑起,本性中的骄傲骤现。
“我从来没要你等。”江念远放下茶杯,“闻闻,你应该多交交朋友。”
“江念远,你真自私!有你这样对未婚妻说话的吗?你不想跟我结婚,何必跟我牵扯多年?”江念远嘴角勾起,肖闻脸色一白,转柔了话音,“阿远,你不要这样啦!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是我舍不得让你走。”
江念远叹了口气,看着肖闻,眼底划过一抹疼痛,“闻闻,我承认这些年对不住你,拖累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庭。你知道,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的。如果弄不清楚,就这样糊涂跟你结婚,我真的是自私到无可救药了,我对你已经够亏欠的了,不要再让我欠你好吗?”
肖闻脸色更白,“阿远,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你不要这样说话,我知道你心中是怪我的,那时我不是故意……”
“不要说了。”江念远打断肖闻的话,“我都知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阿远!”肖闻咬唇,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十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是她和阿远就这样错过,一切谁对谁错?肖闻恨意又起,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她和江念远是不是早结婚生子了?
茶香四溢,人心早离,哀伤已过。
肖闻的电话嗡嗡地响了许久,肖闻才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大变,仓惶起身,对江念远急说:“翔翔进医院了,我要赶紧回医院。”
“我送你。”
金翔一直不肯放齐翘的手,这孩子似乎天生对齐翘有种依赖感,身边满是医生护士老师,她都不要,只抓着齐翘。齐翘见她疼痛加害怕,小脸上全是泪水,肩膀一抖一抖可怜兮兮的样子,一阵子心软,终于开口,放柔了声音安慰着她,“金翔别哭,泪水落到伤疤上,会更疼的。”泪水落在伤疤上,那是怎样一种疼?齐翘反手捏着金翔细小的手,一下子抓紧,是谁曾这样温柔地对自己说过?齐翘的手一抖,将金翔松开,起身便要出医务室。金翔感觉到她手放开,带着哭腔喊了声,“齐老师!”哽咽着,却没再哭泣,“我不哭了,你不要走。”
齐翘背对着金翔,无声叹了口气,校长在门口对他挤眼,见她不动,走到她身边,急说:“齐老师,金翔好像很依赖你,你就陪她一会,她父母一会就会来了。”
齐翘心一狠,在校长身边挤了过去,闷闷说了声,“抱歉。”便头也不回离开医务室。女人的心就跟天一样,阴晴变得是那样的快,齐翘其实也是个易变的人,而且绝对是那块最厚最黑的云层,能轻易将阳光挡在希望之外,其实她从来不是阳光……
急促的高跟鞋声在长廊中咚咚而来,齐翘一眼便看见淡雅的女子身影奔过来,忙退到一边,让那边哭边跑的女子过去。紧跟着几步,西装笔挺两鬓已略有发白的男人,沉稳的步子带着仓惶,也大步而过,带起一阵寒风,齐翘缩了缩肩膀,提步向楼下而去。
“齐老师,齐老师!”于延路哭着追了过来,一把扯住齐翘的胳膊,“齐老师,你陪我、我害怕……”学校的哪一个孩子不是最金贵的王子公主,如今于延路将金翔烫了,不管会不会毁容会不会留疤,这场官司都是难缠的,“金翔的父母来了,刚才、刚才那就是金玉清夫妇……天啊,我怎么办,怎么办?”
齐翘望向医务室方向,勾了勾嘴角,最终也没扯出半丝笑容,看着于延路哭成小白兔的眼睛,终于不忍再讽刺两句,拍了拍她的手臂,“船到桥头自然直,哭也没用。”
说话间,又刮起一阵风,这次是一个黑衣白裤的女子边跑边穿上一件白大褂,扯了路过的一个小护士急急地问,“刚才烫伤的金翔呢?”
齐翘侧一步,站到于延路身侧,于延路学体育身材高大,轻易地挡住了齐翘略瘦的身躯,小护士带着那女医生边说话边向医务室而去。齐翘终于将那丝忍了半日的笑容勾了出来,于延路哽咽着回头,一眼看见齐翘脸上讥讽的笑容,“齐老师,你笑得好诡异!”
“没什么,不过第一次见到名人,有点好奇。”齐翘忙收住笑容,推了把于延路,“去吧,人家家属来了,校长该来找你了。”果然校长已经在医务室门口对于延路招手。于延路迟疑,“齐老师……”齐翘再次拍了拍她的手,“是金翔撞到你才烫到的,不要怕,我先出去一会,有事给我电话。”又笑了笑,转身离开。
长廊向左一拐便是电梯,齐翘眼睛盯着电梯红色的数字,并没有发现一直站在拐角盯着她看的男人。
电梯门缓缓打开,即将合上的刹那,江念远伸手挡开了电梯,走了进去。
齐翘抬头看见江念远若有所思的眼,终还是点了点头,“江先生,好巧。”
“好巧!”江念远看着她脸上淡然的表情,手塞进兜里,慢慢攥紧。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没有人再说话,顿时陷入一片安静,江念远一直盯着齐翘,齐翘只觉得身上似长了刺,不由蹙眉,这人好没礼貌,眼睛就跟医生的手术刀似的几乎要将人剖开,五脏六腑都挖出来才算完事。电梯很快“叮”一声停下,齐翘对江念远道别,“江先生,再见。”
江念远跟了出来,“齐小姐,要回学校吗?”
齐翘礼貌让了让,“嗯。”江念远与她并肩。
“外面下雨呢,我送齐小姐吧。”
“不用麻烦,谢谢。”齐翘依旧礼貌疏离,漂亮的男人,得体高贵的衣衫,完美的气质,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这么的不搭。
“不用客气。”江念远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感情,“我正有点事去兰草园小学。”凉风从旋转门中钻入大厅,齐翘再次抖了一下,咬了下冰凉的唇,打量着江念远看似平淡实则固执的神色,依旧固执摇头,“江先生还是去看看金翔吧。”
江念远低头俯视着齐翘淡然的眼,“齐小姐怎么知道我是来看金翔的?”
齐翘稍愣,很快释然,“貌似我们已经见过一次,江先生。”有钱的男人都这样健忘吗?他记得自己,就该记得她见过他和金翎姐妹一起。
“走吧。”江念远一笑,一弯碧水漾开,早春微寒,暖中却有冬日的寒峭,“我去开车。”
齐翘站在医院门口,望着江念远一点点将停在不远处停车场的车倒出来开向这里,她本来想拔腿而去,可深秋的雨就跟不住的眼泪似的,细密凄寒,瞬间便缠住人心。齐翘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黑色的车子已稳稳停到了面前,齐翘吸了口气,拉开后车门。前车门被推开,低缓的声音在细雨中依旧很轻,“前面来。”不容置疑的压迫,齐翘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如此低伏,乖巧地钻到前面。
梅华是个比较喜欢钻研的人,跟着潮流的新新人类,比起来齐翘就整一明代青瓷,表面光鲜却经不得一点敲击,所以齐翘喜欢听梅华说,“对强势的男人,如果逃避不了,就直接面对。”齐翘是个敏感的人,她清晰地从身边这个男人眼底看到了,强势——甚至强烈的侵略,甚至还有浓浓的怒气。
车窗外的雨一片片地撒着,寒气起,车内温热的呼吸很快将车窗熏花,外面的世界更模糊了,齐翘看向紧紧抓着方向盘的江念远,开口,“江先生,似乎在生气。”
江念远脊背一直,挑眉,眼底有凉意,“齐小姐,觉得我该生气吗?”
齐翘一哂,“江先生,我年纪不小了,也不十分漂亮,工作一般,工资不高,出身贫寒,刚收养个十岁的儿子,脾气也不算好……”
“你要说什么?”
齐翘深深吸口气,如果梅华听说自己今天这番话,非要将自己砸死吧?“我是说,我不是江先生能交往的女人,所以江先生没必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更没必要……生气!”齐翘终于顺利地说出这些话,虽然被他的气势压得有些为难,到底说出了口,“所以,江先生将我带到这里就可以了。”被齐翘擦干净的一块玻璃外,有一个繁华的超市,“我去买把伞,坐车回学校。”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交往?”声音带笑,似讥讽,又似调笑。车子嘎一声突然刹车,齐翘侧着身子,没妨脑袋一下子重重地磕到玻璃上,齐翘吃痛,呀了一声,恼怒回头,瞪向江念远,跟他细声细气说话,就真当自己病猫了?江念远看着齐翘怒气的脸,更得意地笑了,这种表情才对嘛,本性就是一只长着利爪的猫,何必将自己伪装成一只乖巧宠物狗?
齐翘看着江念远有些邪恶调戏的笑容,也扯了扯嘴角,翻包,从钱包抽出一百块钱,往江念远怀里一塞,挑眉,“车钱,不用找了。”推车门,哐当一声甩上,恶狠狠对车里人说:“再见!不,再也不见。”说完扭身趾高气扬而去,她深深记得一句话,对男人,如果说“再见”,一定要趁他转身之前更不在乎地转身,因为受伤的永远是最后转身的那个。
凄寒的秋雨沾湿了外套,齐翘在超市门口跺了跺脚,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路边那辆扎眼的名车。她也深记得一句话,如果要走,就永远不要回头,不然就会变成永远凝望的石头,任由风吹雨打,岁月磨砺,伤成化石。
江念远将车停到超市门口,擦干净了车窗,看着齐翘大义凛然地走进超市,抽出了兜里的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他等着齐翘。
十年可以等,又哪里在乎这一刻?他站在医院长廊拐角处,听着她毫无感情的声音劝慰着于延路,看着她似无意躲过金氏夫妇及肖闻,他没放过她的一丝眼神,似乎并没有多少的触动,依旧黑白分明,一灵一动间干净的如花朵一般,可是偶尔一颤一闪间,他也扑捉到了仓惶,看到了害怕,甚至是失落,哪怕只是一瞬……她的逃避,自闭,该结束了吧?
江念远掐灭了烟,拈起怀里那张红票子,再次笑了笑,固执的让人无奈。
齐翘进了超市,慌张地扯了把伞,便急匆匆出门,江童该放学了。今天够倒霉的,学生被烫,于延路还不知道在医院怎么样了,又遇到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件一件压得自己胸口闷闷的,脑门嗡嗡地疼,齐翘皱眉,明天该去医院看看了吧?
刚出超市门口,便看见那辆扎眼的车停在几步远,车窗缓缓摇下,探出男人半边俊脸,慢悠悠说:“齐小姐,一百块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