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之前，情动以后》初心是新

26、二十六、爱的回归

　　“到底怎么样了？”齐翘揉着后脑勺，烦躁地问着医生，“你废话别这么多，就说他到底有危险没有吧！”

　　白大褂扶了扶眼镜，很严肃地说：“如果平安过了今晚，就没事了，如果过不了，那就……醒不过来了。大致情况是这样。”

　　齐翘的手停在后脑勺，努力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肖月却哇一声哭了出来，反身扑倒肖闻身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齐翘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声嘶力竭头发凌乱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女人，她是真的爱病床上躺的那个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男人吧？听妈妈这么一哭，金翔和金翎也抽噎起来，本来就不大的医生办公室顿时像一只敲着丧钟的闷罐子，吵得让人发狂。

　　“够了！”齐翘咬牙，狠狠地叫了一声，“他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嚎丧了？”

　　肖月的哭声骤然停止，抬眼看向齐翘，脸上还挂着几滴清泪，她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肖闻扶着她坐下，两个女儿也乖巧地闭上嘴巴，坐到她身边。一屋子的人都看向齐翘，齐翘像一棵荒原上的独木，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间。

　　江童见齐翘一只揉后脑勺，走过来拉住齐翘的袖子说：“妈，你的头没事吧？”跟着医生要出门的江念远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齐翘，眼底都是关怀。

　　齐翘却避开江念远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妈这一磕呀，还真坏事了！”

　　“啊？”江童讶异地用眼神询问齐翘。

　　齐翘却走向肖月说：“现在可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肖闻冷冷地看着齐翘，接话说：“你以什么立场在这里指手画脚？”

　　齐翘轻蔑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后脑勺，“这话该我问你吧？我爸爸莫名其妙地躺到了急救室，我做女儿的不该为问问么？”

　　一句话，让肖月也收起了悲戚，抬头古怪地看着齐翘，“你……承认……”

　　“没什么承认不承认的。”齐翘揉啊揉脑门，本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现在倒好，金玉清突然住院，自己又摔了一跤，倒把过去都记起来了，联想着这十年的事，齐翘自己也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今日这种局面。曾经对爸爸刻骨的恨，经过这十年的磨砺，似乎也没那么重了，爱，的确可以改变一切，感化恨。她爱现在的生活，爱现在的自己，她有工作，有朋友，有江童，甚至还可以跟江念远重新开始，即使记起过去那些痛苦，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玉清是金家最大的依靠，他这一倒下，剩下这些人，肖月姐妹，金翔姐妹，还有自己，一群女人，看上去能做主的只有自己和肖闻，可是躺着的人是自己的爸爸，就算恨他，她也不能让肖闻对她家的事指手画脚。所以，齐翘决定站出来。

　　于是齐翘很平静地说：“承认不承认都是事实，我是金玉清的女儿，这一点我想不用做DNA化验吧？”她看了一眼金翔小姐妹，两个还跟江童一样大小的孩子，虽然自己跟她们的母亲有过许多不愉快的过去，但毕竟那是她齐翘的妹妹啊！齐翘过去牵起金翎的手，“爸爸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还有个姐姐？”

　　金翎仰着还有些细微疤痕的小脸，有些胆怯地看了眼肖月又看金翔，“我……我姐姐叫阿翘……是你吗，齐老师？”

　　金翔到底大些，这些天家里发生许多事，虽然都避开她们姐妹，但是还是偷听到一些，比金翎也懂事多一些，便扯过握在齐翘手里金翎的手，生气地说：“笨蛋！”说着还恨恨地挖了一眼齐翘。

　　齐翘被她孩子气的举动弄得一笑，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江童在她身后皱眉也瞪了一眼金翔，金翔明白他的意思，高傲地挑了挑眉，突然跳起来，指着江童说：“你得意个什么！你是我姐姐的儿子，得叫我姨，知道不知道？真没礼貌！”

　　江童气得小脸通红，却一句话反驳不了，半响闷闷地说：“谁是你姐姐啊，我妈才没你这样又傲气又娇气的妹妹呢！”一直不大明白的金翎听姐姐和江童斗嘴，顿时乐了起来。

　　本来沉闷的屋子被几个孩子这样一闹，气氛便柔和下来。

　　肖月情绪稳定了便说起金玉清的发病经过，原来金玉清去年花了大笔的钱高价拍买了郊区一片地，打算建成本城最豪华的别墅区，这一年一切情况都好，工程准备都差不多了，却突然传来消息说，那片地被国家征用要建机场。金玉清一时气急，便心脏病突然发作。

　　“奶奶就是心脏病去世的。”齐翘回忆着老家那个沉默却善良的老人，她那时还跟金翎般大小吧，爸爸妈妈带着她回老家，给心脏病猝死的奶奶送葬，当时她还为不能穿新买的花裙子哭了一场，被老家那些亲戚好一通夸奖孝顺，那时候她何曾懂得死亡的意义，何曾懂得为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老人悲伤？齐翘看着金翔姐妹，看到她们还残留着泪痕的笑脸，心情也好了许多，悲伤快乐都是自寻的，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的。

　　“他心脏是有点小毛病，一直在吃药，可是从没这样过……我不相信，玉清会有危险的。”肖月喃喃地抽噎着，泪又扑哧哧地掉。

　　“财富，事业，他看重的东西太多了。”齐翘不知道该怎么评判那个在心目中消失了十几年的父亲，“你还是带着阿翔她们先回家吧，这里我守着就好了。”

　　“不，我要陪着玉清。”肖月却坚决地摇头，看向肖闻，“闻闻，你带阿翔她们回家吧。”

　　肖闻实在不愿意见齐翘，刚想答应，却见江念远推门进来，立马改了话说：“姐夫今晚有危险，阿翔她们虽小，却也是做子女的，怎么能不在身边呢？”她拉了拉肖月的胳膊，对她使了个眼色。肖月先是一愣，想了下便明白了肖闻的意思，便说：“也是，要是玉清醒了要见阿翔阿翎呢。”

　　齐翘看着她们姐妹的眼神交流，嘴角翘起，却也不戳破她们的小心思，“那随便吧，谁想留下就留下，童童一会你跟叔叔回去吧。”

　　江念远出去跟医生又办了许多的手续，闻言便牵了江童说：“先生现在已转入病房，我们可以去看看他了。”

　　一群大大小小便拉扯着向病房涌去，在医生再三嘱咐下，肖月才捂住了嘴巴没哭出来，金翎见爸爸身上插着都是管子昏迷不醒地躺着，泪珠转了半响在齐翘的目光压迫下最终没敢哭出来。

　　齐翘站在一边看着病床上那个两鬓斑白的男人，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不停翻滚着，她似乎没有悲伤，却也没有任何愉悦，内心只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压抑环绕着，让她很不舒服。

　　她几次想对他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拉了江童出了病房，身后跟着一直默默无言的江念远。齐翘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我知道他不会醒来了，可是我不想哭，却也不高兴。以前我一直想，想他死，想他能去地下陪着妈妈。我想他死了，肖月会很痛苦，她带着幼小的女儿怎样活下去，我想过很多，都是既恶毒又卑鄙的诅咒。可如今看着他真的躺倒了，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时间啊，真是可怕，我似乎只做了个梦，便过去了十年，一切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你——”她深深地看着江念远，“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该不该爱你。”齐翘说完站起来，牵起江童的手向医院外走去，“我累了，想回家睡觉，明天——他有事了告诉我。”

　　我不是冷情，而是不愿意面对。齐翘仰头看着冷寂的夜空，点点星星，亮得跟阳光下的冰凌，冰火两重，难舍难分。也如感情。

　　齐翘问江童，“童童，你恨妈妈吗？妈妈曾经抛弃了你，让你过了许多年很苦的日子，让你没有妈妈，没有幸福的家庭，甚至没有爸爸，还受到虐待。你应该恨我吧？”

　　江童仰头看了看齐翘，大人般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一方面你恨妈妈抛弃了你，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见我；一方面你又爱我，舍不得我，想得到我的爱。是吧？那时候你在孤儿院愿意跟我回来，是不是因为你舍不得？”

　　江童沉默不回答，扭头看向身后。

　　齐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念远远远跟着他们，黑色的大衣裹在夜风中，让他整个人陷入黑暗，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那是你爸爸，我想在江园的时候奶奶都跟你说过，虽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但我知道，童童是最聪明的孩子，什么都知道。”齐翘拉着江童继续沿着街道走，“我是你的亲生妈妈，江念远不是叔叔，是爸爸。躺在医院那个金玉清，就是捐献学校大楼的那个玉清是你外公，金翔金翎是妈妈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你小姨。这些，你都知道了吗？”

　　江童脸色严肃，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你这么小，却要去思考这么多事，真是难为你了。”齐翘停了下来，抱着江童的头在胸前，“我对不起你，可是妈妈已经不想再跟你说对不起了，只能用下半生来补偿你，用我全部的爱，我不要你恨，不要你怀着扭曲的心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你的亲人朋友，面对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就跟——妈妈一样。”

　　“……你为什么离开家，为什么会失忆？”这是江童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最关键的一句话。

　　“因为妈妈恨你外公，因为外公背叛了外婆跟别的女人结婚，而你外婆自杀了。”齐翘的泪涌了上来，“妈妈就是这样怀着这股恨意，从十几岁开始，开始用恨解决问题，那样过了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我跟肖月斗狠，让她失去了第一胎孩子，她也让我受尽了屈辱，我甚至——为了报复肖家，抢了肖闻的未婚妻，就是你爸爸江念远。”

　　江童猛地从齐翘怀里挣脱出来，皱眉问道：“你是说，爸爸是你抢走的，你们不是相爱在一起的吗？”

　　齐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童的质问，“我不知道怎么说——刚开始也许不是吧，但是现在……你小孩子问这些个干什么？”

　　江童见她撒赖，又看了一眼几步外脸色阴沉的江念远，才皱了皱眉才说：“算了，你这么笨，什么事都想不清楚，还是以后再想好了。”

　　“那你要怎么样？”齐翘最怕的就是江童的不谅解，她绞着手指，“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愿意跟你爸爸结婚，不让你有个圆满的家庭。我是在说我，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跟谁说话，我爸爸，就是金玉清要、要死了——”

　　江童做了个明白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如果我爸爸，就是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现在把我们俩抛弃了，跟那个肖闻阿姨结婚了，然后你被他们气得自杀死了，我会不会恨爸爸。”

　　齐翘被他的话吓得赶紧一抹眼泪，跳脚骂道：“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谁谁被气死了啊！”

　　江童白了她一眼，“说你笨你还不信，你不就是想问这个吗？那我告诉你吧，要是我肯定也不原谅爸爸的，但是如果……如果他也要死了，我想我也会伤心的吧！爷爷前几天教我一句话叫什么人死言善，我想他都要死了，我还是可怜可怜他，不恨他好了。”

　　可怜他而不恨他？齐翘听着江童孩子气的话，又笑了。孩子的心最真，他们的话往往都是真理。“……那你就因为可怜他而不恨他了？”

　　江童认真想了想，再看看远处的江念远，“可能因为我舍不得呀。”江童说着眼神一黯，“我好不容易有爸爸妈妈，我不想没有妈妈，也不想没有爸爸，我还是想你们都活着吧。即使你们不能在一起，不能给我个有爸爸妈妈的家，可是你们都活着，我可以去看你们啊。”

　　活着最重要。齐翘从江童凌乱的话里抓出这么个重要的道理，她的泪又涌了上来，“是啊，其实我还是想他活着的。”

　　江童陪着齐翘站在街边发呆，良久，江童跺了跺冻僵的脚，搓手说：“那妈妈，我们是不是回医院？”他偷偷向江念远招了招手，江念远赶紧走了过来。

　　“阿翘，外面冷，童童都冻得受不了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齐翘迎向江念远的目光，坚定从容，江念远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一簇阳光，那里有温暖，“我们回医院。”

　　她早已决定，从忘记那天起，过幸福的生活，过有爱充实的生活，她的生活不需要恨，即使记忆完全恢复，即使更清晰地记起过去的恨和痛，即使依然要面对过去那些痛过恨过的人。金翘变成齐翘的那天起，她就开始了新生。

　　这也是她决定放弃治疗，从马医生那里出来时的决定，如今不过是因为记忆完全恢复，因为金玉清的病危而再坚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