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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三回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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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在一脚踩滑、身子下坠之时,便已经知道此刻隐隐有些不妙。以她的身法,便是在冰地上行走也从不会滑倒,何况是区区一块有着青苔的山岩?旋即头顶上巨大的声响,仿佛是整个山头被人劈开,此刻若是往上看一眼,势必又会延误时间——她不及想,侧身掠起,凭着记忆,她知道脚尖可以勾住身边一点突出的石块,便能顺着原路回到巨石上。
这一脚踏出,却又踏空,十四身子轻微的一震,情知出了问题。此刻湿润的水汽已然席卷至身侧,不用猜想,便知道巨大的水流正轰轰落下。当此刻,既然已经无法再跃回大石,便只能顺着山势,往下滑去,也不知能不能避开。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不知是被瀑布卷起,亦或者是身法掠动之时带过,割得耳边生疼。十四身形往下,心中愈凉。眼见石壁往下,光滑得好似铜镜一般,只是色泽呈黑灰之色,站在上边往下一看,确实难以发现。而巨石与这山壁间,地形狭小,便是往前躲避也是不能。仿佛是有人掐好了方位,便是让来者无处可逃。
眼见头顶水声已然大作,而身下找不到着力点,除了硬接这一击之力,恐怕别无他法。十四心中叹口气,闭了闭眼睛,全身的内力汇聚在了背处。
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十四心中忽的滑过一丝莫名的安定,又像是揪心,此刻来不及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她只能说出一个词:“机关!”
公子信的身影已然追上她,身形轻轻一掩。一道黑影将十四的视线遮住,让她看不见铺天盖地、距身侧不过数尺的水流。
十四在蓦然间知道了公子的意图。
很简单,他会迎面接下这咆哮而至的水流,十四在他身下,乘着水势被一阻的时刻,将他往一侧带出。
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这个世上,能让公子信这般全力挥出一掌的时刻,已然不多。然而此刻他的敌人,却是眼前无形无色的奔腾水流,即便知道这一掌劈出,不过是让水流纷飞、沾湿人衣,他的全身,却仿佛线条绷得极紧的一张长弓,此刻只要轻轻一触碰,反击之力,亦必是排山倒海。
这一掌推出的时候,仿佛有闷雷从大山深处传来。
轰然而至的白色的水流与掌风一触,慢慢的弯成一个巨大而透明的弧形,旋即又四散开。公子信已然用出全力,然而这自然之物,平日里至柔至顺,此刻却带了无尽的破坏之力,仿佛是绝顶高手,在头一掌之后,后续源源不断。
公子信丹田中的内力有片刻的枯竭,他也不知十四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只是身下倏无动静。若是没有默契,那么,大概只剩下最后一招险棋了。
他强运一口气,内力重又流转起来,拼着受水流重击,侧身正欲劈开眼前那块如同半间屋子大小的巨石,忽然力道一斜,十四已然借着他与水流撞击的一阻力道,将他抓起,往旁侧一带。
公子信心下一宽,心中亦是赞她心思敏捷。
山石与石壁之间的距离极为狭窄。若是只有一人,既要躲避飞瀑呃力道,又要看准缝隙外出,势难做到。此刻公子信接下了飞瀑一击,十四自然全神灌注在掠过石缝间,力道不曾用错分毫,片刻之后,二人浑身湿淋淋的,已然落在崖底的乱石草地之上。
十四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微喘道:“公子,那是机关。”
公子信却并未理会,月色之下,他的全身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月牙白之色,十四看得清楚,他长睫之上细细的水珠也在微颤,几分剔透玲珑之意,无俦的俊美。
他甫一脱险,便盘膝坐起,面容端肃,开始运气调息。
十四知他适才一掌用力过巨,加之瀑布源源不断,仿佛便是高手后续的数掌,依然落在身上,又瞧他此刻的脸色,想必已然受伤。
她亦不再说话,目光望向那道瀑布,此刻水流已然渐渐的减少,水势也开始变缓,转眼间奔腾之势不再,仿佛是溪水潺潺,只余下柔和宁静之意。
是什么人,在这个地方,留下这样一道巧妙的机关?
十四嘴角微微勾起,机关虽是精巧难言,然而却也佐证了一件事,那便是那个山洞中,想来是真的藏着什么宝贵物事。
月上中天,虫鸣啾啾,十四凝眸看着公子信,此刻他正闭着眼睛,她亦不用顾忌什么。那个人……刚才为什么要跃出来救自己呢?
她有些茫然的将视线移到无涯的山际间,仿佛是困惑,头顶那一颗颗灿烂的星子此刻亦有些朦胧变幻,仿佛数年前的那一场变故。只一夜之间,青梅竹马、待自己如幼妹的少年,神色冷酷而语调冰凉,她亲耳听见他说:“杀就不必了。”
她有些困惑的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公子信,早已不是她的怀瑾哥哥,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目光深沉,敛去光亮,淡淡道:“你入四杀吧。七年之后,还能活着,便一笔勾销。”
他……是恨她的吧?
仿佛便是自己,一次次的杀人、追击、埋伏之中,早已将过往青葱的美好回忆抹煞得干干净净。她不记得他们曾经在栎阳的那个小池边一道喂鱼,她也不记得他曾经教会她骑马,又将厨娘蒸的白糖方糕递给自己,微笑道:“慢慢吃,还有很多。”
她恨觅心堂,她的身上,无数的伤口,若是剥开尹先生给她缝起的伤口,只怕这具躯壳之上,斑斑点点,全是杀人留下的痕迹;她恨觅心堂,这个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十二,便是在这一次次的任务中死去;而她最恨的是——即便如此,他竟如此这般轻薄待她,仿佛她并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条随时可以肆意调戏的畜生。
十四嘴角弯起薄薄的笑意,身后的月华剑隔着湿衣,背脊上硬而微凉。此刻她若将剑抽出来,这么近的距离,一招他亲自教的长松落雪,她又有几分把握,能一剑挑开他的心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