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卿卿》谪忧

28、第二十七章 人情债

　　秦夜将千两黄金如数奉上，告别了夏管事，正要出门，却听见头顶传来飘忽不定的一声。

　　“夏纯，把钱还给世子。”

　　灰白的布披风拖着地面，将青年的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他的瞳孔是一种冰蓝色，双眸无神，乍一看上去，还以为他是盲人，他说话一字一顿，如同和尚敲木鱼一样刻板。

　　见夏管事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这青年应该是紫恒珍宝阁主。

　　秦夜拱了拱手，迟疑地问道。

　　“阁主刚刚的话是何意？莫非不肯将此剑卖给在下？”

　　青年没有回答，他似乎在看着秦夜，但不聚焦的眼睛又似乎没有在看他，然后，他在斗篷里双手扶肩，极缓慢地弯腰，像是鞠了一躬，又像是行了个奇怪的礼。

　　“凝冰剑就当是本座送给世子。”

　　他说完这话，没等秦夜开口，就如一道青烟般又上了楼。

　　刚出珍宝阁，魏梦琬一把拉住秦夜的袖子，似乎是震惊的说道，“阿夜！你有没有看到，那阁主双脚是离地的！”

　　因那披风太长，秦夜没有注意到，但魏梦琬既然这样说，百分百是不会有错的。

　　他耐心的听着少女接下来的分析。

　　“要么，他已成仙入圣，故而能驭风而行。关键是……我完全看不透他的修为……”要知道魏梦琬是圣阶，她都看不透，那就太可怕了。

　　“要么……他是……妖怪……”

　　珍宝阁五楼，灰衣青年跪坐在地上，他周围环绕着一圈透明灵石所铸的柱子，每一个里面都悬浮着各种各样造型奇怪的武器，正中间是一柄巨大的剑，剑锋插进地板的岩石中，剑柄几乎挨着房梁，通红的剑体上遍布着斑驳的锈蚀，却依旧散发着森森寒意。

　　那青年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把剑，像一尊祭拜神灵的塑像，又像一个虔诚的稚子。

　　楼梯传来脚步声，然后沉重的大门被打开。

　　巨剑突然振动起来，连带着周边的器物也开始不安的跳动，整个楼层都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一位震怒的帝王。

　　人是感觉不到的，但所有的兵器在一刹那都收敛了锋芒——那巨剑是这珍宝阁的武器之王。

　　夏纯赶紧躬身，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托盘，“小子来给大人送饭。”听他的自称，这个年逾百旬的老人竟然是青年的晚辈！！

　　果然，那巨剑没了动静，夏纯知道，这剑是守护着大人的。

　　他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个碗，里面是纯白色的看起来像是鸡汤之类，但其实那是天地灵气凝结而成的液体，旁人喝一口，便会爆体而亡，偏偏青年就当作普通的汤水喝掉。

　　“大人，您今日为何把凝冰剑送给了秦世子？您……您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夏纯试探着问道。

　　青年捧着碗来到窗边，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主街，但他是看不到的，他的眼中只能看到一簇簇的魂火，那是凡间的众生。

　　其中，有一束，与普通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很亲切……”

　　“琬儿不必看了，珍宝阁顶楼常年被云雾所笼罩，别说现在已近戌时，便是正午，也是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秦夜停下脚步，劝道。

　　“算了，任他是神仙还是妖怪，看他对你有几分善意，本宫懒得去管~”

　　魏梦琬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着他往前走，突然她噗嗤一笑。

　　秦夜看少女“狡猾”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阿夜真是好运气，平白省下一千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本宫都不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要不是那阁主是个男人，我还以为是哪个美女喜欢上你了呢~”

　　“如果是女子，微臣也不敢白要。”

　　他可不觉得是好事，这世间最难还的是人情债。

　　只不过刚才阁主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而且，他方才竟然感觉——他收下，会让那阁主轻松一点儿。

　　真是奇怪，秦夜摇摇头。

　　魏梦琬奸诈地笑着，“但既然这凝冰剑是珍宝阁主送的，便不算数～阿夜还是欠我一样！”

　　少女明摆着在耍赖，但秦夜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此生最大的情债恐怕就是她了！

　　“琬儿，你方才刚吃过东西，怎么又饿了？”

　　秦夜一边说，一边把烤得酥酥的肉饼撕下一小块，轻轻吹了吹，递到少女嘴边。

　　“一千两呢，够本宫吃的。”

　　魏梦琬跨坐在街边小吃摊的条椅上，完全不在乎淑女形象已经掉了一地。

　　“好吃！”她学着旁边一桌莽汉的样子大吼了一声，“老板，再来两串烤羊肉！”

　　“琬儿，你慢点，小心噎着～”

　　秦夜犹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女纤细的四肢，仿佛他一捏就会折断，还有那张不足巴掌大的小脸，沾满了芝麻。他不是心疼钱，只是怀疑这吃进去的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当然，等晚上少女在床上打滚，叫着肚子疼，整个太医院鸡飞狗跳，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议题是给九千岁开一副又好吃又有效的治疗积食的药方，最好能长期吃还没有副作用的，秦夜幡然悔悟。→_→

　　羊肉串很快就送了上来，孜然的香味刺激着人的味蕾，忍不住想流口水。

　　魏梦琬故意伸到秦夜嘴边，等他去吃，又倏地收回来，让他咬了个空。

　　女孩咯吱咯吱大声嚼着肉，开心地摇头晃脑，秦夜失笑，真是个疯丫头，谁让他喜欢呢～

　　魏梦琬吃得正香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背后，一道黑影慢慢向她靠近，带着轻微的霉臭味。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突然，直扑上来！

　　秦夜完全意识不到魏梦琬是近乎无敌的武圣，他像是保护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本来，秦夜的一掌已经打了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落实。

　　他收回力道时，短暂的迟疑了一下，再想拔剑已经来不及了，便直接用胳膊去挡。

　　而攻击他的，不是剑，不是刀，不是任何一种武器。

　　那是属于人类的锋利牙齿，一口咬在秦夜的左臂上。

　　来人极为邋遢，虽然看不清面目，从体型看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的动作很敏捷，像林间的猎豹；眼神凶狠，像一只受过伤的小狼；皮包骨头的样子，更像是深山里饿了很久的猴子。

　　总之，不像人。

　　哗啦啦，一圈男子围上前来，是跟在魏梦琬身边保护的便装锦林卫，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但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奇怪“袭击”，纷纷傻了眼。

　　“退下！”秦夜轻声喝道。

　　他低头去看，这孩子太瘦了，皮肤粗黄，两颊干瘪，完全没有少年人应有的红润。

　　秦夜不知道怎么能在不弄伤他的前提下，把他的嘴掰开。

　　魏梦琬吓了一大跳，但受本能驱使，她不顾侍卫的阻拦走近秦夜。

　　在她的手上，还攥着啃到一半的羊肉串。

　　紧紧咬住秦夜的少年突然把瞳子转了过去。

　　他要？吃肉？

　　魏梦琬眼睛一亮，边摇动边拉长音说，“来来来，到这儿来~”

　　秦夜感觉到手臂上颌骨的压力松了。

　　没错了，少年只是饿了而已。

　　魏梦琬更加卖力地摇着，“你快松开他，给你好吃的肉肉吃~”

　　如果只看她，会以为她在呼唤狗狗。

　　趁少年犹豫，秦夜迅速抽出自己的手臂，反手把一大块牛肉塞进了少年嘴里。

　　果然，刚刚还咬人的小狼，安静的蹲下，缩在角落里，一点一点咬着嘴里的肉。

　　他每一口都很小，很珍惜，仿佛怕一不小心吃完了，又要忍受没有尽头的饥饿。

　　锦林卫在确定主人无恙后，便立刻消失，就像没出现过一样。

　　秦夜的手臂破了点皮，没有流太多血，魏梦琬还是夸张地拿出来好几瓶药，仔仔细细给他擦拭包扎了一通。

　　秦夜不打算问是什么药，以免自己气到吐血。

　　这时候，旁边隐身人一样的吴豪突然说话了，“公子，您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示意，秦夜看到少年背上用麻绳裹着一柄四不像的武器，中间似枪，两头如刀，刀间又有护手，各用两根短枝连接在枪柄上。

　　“乾坤日月刀？”秦夜喃喃吟了一句诗，“南宫铁石剑，北里阴阳刀。”

　　以两端的弧形利刃取象为日，以月牙护手取象为月，乾坤象征天地阴阳。

　　“没错！”吴豪一拍脑袋，“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前几年，我跟王爷去南卢城剿匪的时候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