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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一回 终成眷属 ...

  •   暑气全退之后秋爽便至,正是宜学之时,坊间纷纷送子求学。经过考较,子成拜入忧黎书院,成为外门弟子。此乃安无任掌门之后书院第一次招收新弟子,祖师诞辰那日,安无将书院与别院两处弟子聚在一处,勉励其端正己身、勤学多思,又着广容子、清萧、云眷等人申门规、述奖罚。如此一来,莫说是新收弟子,便是旧年招收的弟子也俱是心中一凛,知道以后不单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尊师向学,以往的纨绔习气怕都要一一改过。
      安无掌理书院多年,对日常事务本就烂熟于心,接任掌门后将分内事一一梳理,做得很是顺手。眼看天气渐寒,镜封大去将近一年,安无在与云眷、阿薛商议过后便着手操办二人喜事。
      阿薛本无亲人,又是男方,自然是以书院为家,安无虽为他分了住处,他却道书院中事误不了即可,平日想住在阿七家,同她一起奉养父母。安无本就不拘小节,知道他所言即所想,欣然应允。
      云眷之事却比较难办,安无考虑子期出身望族,最重礼节,准备按坊间三书六礼操办,云眷不喜繁文缛节,直道简单为之。安无苦口婆心,陈述其中利弊,奈何云眷性子执拗,二人各持己见,僵持不下。
      倒是子期先来请罪,道年节将近,实不敢劳烦族中长辈长途奔波,自己双亲俱去,兄姐难以抽身,一应事宜都要仰仗安无师父费心操持,如此偏劳实在过意不去。再虑及书院尚简,且镜封师尊西去未满一年,婚事实不宜大操大办,个中俗礼能免则免。
      安无闻言叹了口气,知道子期不愿拂她心意,故而寻了诸多借口,不禁感叹道:“我是没有儿女缘,我若膝下有女,怕要为了她把你从云眷手中抢过来。”又私下叮嘱云眷道:“世间女子期盼的无非是夫君爱重、儿女孝顺,你一下占了个全,这就是傻人有傻福。成了亲就有家了,为妻为母,切记要惜福,不能事事由着性子来。”
      安无理顺了书院中事,将两人婚嫁之事做了大致安排,琐碎之事交由清萧一手操办,又请通晓易经八卦的前辈看了黄历,卜出吉日,婚期定在腊月十八。
      与红尘俗世相比书院中人到底少了几分烟火气,清萧吃的婚宴虽不少,但细枝末节难免不明,好在他最是不怕繁复,时不时下山寻人打听,本着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勤学好问,因子期也是男方,又出身世家大族,二人有商有量,去粗取精,将细节打理得极为周全。子期预备干鲜果品、花轿执事往往连阿薛那份也一同备下,以致于管家进店采买或付订银时店家除了满口吉庆之语外往往加上一句:“贵主人真是好福气,一下子便娶两位夫人进门,花开并蒂乃是大吉之兆,来年必能子孙昌盛,富贵满堂。”
      阿七见阿薛不如往日清闲,家中做了什么稀罕吃食便亲自送来,念着书院中人多,往往多备下几份。她生于市井,人情世故精熟,闲谈之下见云眷于出嫁女子该置办的妆奁等一窍不通,少不得能办的便一同办了。云眷见她热情中带了几分泼辣麻利,口口声声称自己阿姐,言谈之中对己亲近,便不和她客套,心中对她着实近了几分。
      柳儿自那日见云眷受伤,每月总要来别院探望一两次,云眷也偶尔下山探望柳婶,子期知道云眷与张家关系,平日生意来往也颇多照顾。一次柳儿来别院探望时偶听清萧提及云眷与阿薛喜期将近,直怪云眷口风太紧不肯相告,回去便和柳婶说了,后来月余未曾踏入别院。
      等她再来时是腊月初一,带着两个店中的伙计随行,担了几个藤筐上山。进了同辉堂,柳儿将藤筐中的几个包袱取出,云眷打开翻了翻,见是各色棉绸缎锦做的巾帕、寝衣、小衣等贴身之物,一件件针脚细密,绣工精巧,显是费了一番心思,另有一包单送给月牙儿,用料手工丝毫不差,只是颜色更加娇嫩。
      柳儿笑道:“娘说姑爷看重小姐,贵重衣料、首饰再不缺的,所缺的便是这贴身之物,外人做到底忌讳,她眼神还好,便多做些,虽不贵重,一番心意全在里头了。”云眷感激母女二人心意,道这礼仪虽是从简,却不留遗憾。
      柳儿带来的藤筐中另备了一份厚礼给阿薛,同散堂混战之前云眷曾留书嘱托阿薛照拂张家,虽后来云眷无恙,阿薛到底上了心,每每下山去见阿七都吃得肚皮滚圆,少不得绕个弯去张家开的铺子蹭个茶点消食。
      张大户为人忠厚,生意做得很是兴旺。但也因他为人忠厚,常有地痞无赖生事,他总道和气生财,每每用银钱打发了事,有些人见好就收,有些人却变本加厉,阿薛遇到过两次便随手打发。事有凑巧,有次阿薛将闹事者打走,那无赖不甘心,临走前对他放下狠话,说是新拜了什么猛虎帮的大哥,若有胆量就不要逃,他这就去搬大哥来为自己出气。
      阿薛性子活泼跳脱,又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闻言极是开心,忙催他快去快回。悠悠然喝光了两壶茶再耐着性子苦等半日方远远望见对方搬来不少救兵,大是兴奋,摩拳擦掌,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拍案而起大打一场。
      孰料未等他拍案而起,那猛虎帮大当家已是面如土色言不成句,见阿薛一脸不耐之色索性闭口不言,只管将头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作响,先反省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再剖白自己交友不善受人唆摆,最后保证绝不再来打扰张家生意。见阿薛不言不语,不禁偷偷抬眼窥探,见他似无满意之色,大当家略一思忖,恍然大悟,双手左右开弓,将自己头脸抽得肿似猪头,只盼能让他满意。
      阿薛不知面前这位大当家为何如此不济,但见他怕得如此,自己师出无名,心中甚是无奈,叹口气,挥了挥手,叫他自去。眼见阿薛似无赶尽杀绝之意,大当家心中大喜,慌慌爬起,忙忙而逃。
      那大当家本是亡命之徒,一年前被郑绍平以高价雇去充当爪牙,那夜混战他亲眼见阿薛出手狠辣,一条烂银长鞭使得出神入化,追魂索命直如地府修罗,昔日同伴大都命丧他手,自己侥幸捡回一命,平日在街面上聚众滋事、小打小闹虽绰绰有余,但阿薛惊现此处,他宁可在手下面前颜面尽失也断然不敢招惹。自那之后,张家铺子再也无人相扰。
      腊月已至,书院安排完弟子年终大考便张灯结彩,以待佳期。清萧往日虽协理院务,但荣任总管、总揽嫁娶这般人生大事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深感责任之重,每日匆匆用过朝夕两食便在各处检查核对,大至匾额金漆,小到喜烛窗纸,无论巨细,务求一一妥帖。
      喜期将至,众人纷纷赠礼以贺,或是首饰衣料,或是稀罕玩意。广容子素好华服,见多用多了也颇具眼光,登门道贺时分送给云眷与阿七每人一件团花缂丝长袄,一件银紫,一件湖绿,做工极是精细。除此之外又送给两对新人每人一枚手章,分刻个人名号,可做私人印鉴,手章纹理虽有差别,但一望便知取自同一块石料。广容子道此石料乃是自清锋遗物中寻得,清锋生前极好收藏奇石,这块石料无论质地、色泽都极合用,便请单文光精雕细刻,两月方成。云薛二人感她心意,郑重道谢。
      腊月十八,吉月吉日。
      书院两名内门弟子虽是一娶新妇进门,一外嫁他处,但因男方均无父母在堂,便不拘俗礼。为求热闹,阿薛将阿七迎进书院,云眷将同辉堂做闺房也做喜房,两对新人先拜了天地,又拜了忧黎祖师、掌门师尊与门中耆老,夫妻对拜之后被送进喜房。新郎官以秤挑起盖头喜帕,云眷与阿七各自卸去凤冠霞帔,换了妇人妆饰,两对新人再回大厅与众人欢聚一堂,直等酒足饭饱方散。是夜,新人烛下相对,互道缠绵,各诉情衷。
      第二日,子成拜别众人回了常山,数日前接到家书,父亲道家中平安,提起宣予逢弄璋之喜,众人皆为他高兴,梁垣夫妇备了贺礼着子成带回。忧黎这边事务一了,定了归期,子期致书族中,道不日将携妻女返乡,拜见族中诸长。
      二十二日一早,众人用过朝食,安无等人相送。阿薛自成亲后便少在别院,因云眷二人远行,头一晚便与阿七宿在山上。到了山门处,阿薛便摆手道:“都回,都回,我们去送师姐,回吧,回吧。”举止依旧活泼跳脱,众人忍俊不禁,便在山门处止步。
      一行五人谈谈笑笑,一同下山。阿薛忽道:“月牙儿,你爹爹娘亲这么奔波是为了去祭祖,旅途辛劳,饮食还不周全,不如你留下来同我们一道过年?”眼中满是促狭之意。
      月牙儿挽着云眷手臂,探头看看阿薛,皱皱鼻子笑道:“这是头一次和娘亲一起过年守岁,你觉得我会撇下娘亲赖着舅舅舅母?”一言既出,众人皆笑,云眷正与阿七闲谈,向她请教年节要备哪些用物,闻言伸出手指刮刮月牙儿鼻梁,道:“淘气!”月牙儿愈加得意地冲阿薛扮个鬼脸。
      到了山脚,已见大路上有车马在候着,一家三口与阿薛二人拱手作别,分道而行。
      三人尚未走远便听阿薛道:“这是成亲后我头次过年,你得陪我吃年夜饭、守岁。”
      “当然。”
      “还得放爆竹,多多地放。”
      “好,拨出......二两银子,全都给你买爆竹。”
      “太少,这爆竹从除夕到上元灯会,得天天放,院里得有一层厚厚的爆竹屑。”
      “太败家,除夕放一回,初一放一回,上元节那天再一回。”
      见阿七反对,阿薛急道:“太少太少,我刚下山那会就看到人家院里是这么放的,我当时就盼着哪天自己有家,也放这么多爆竹,多多地放,要不不热闹。”
      “......好,多买点,放到正月底。”
      “那咱们年夜饭呢,我想吃油糕、酥肉、糯米饭团......守岁的时候得有糖炒栗子、盐瓜子......”
      二人声音越来越远,云眷分挽父女二人,含笑听着阿薛讨价还价,月牙儿倚在云眷臂上笑道:“这阿薛舅舅看着怎么也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可就是贪吃贪玩还贫嘴。乍一看惊为天人,只要一相处,最多半日便会原形毕露。上次去常山偶然听义父与朱伯伯提起昔年江湖传言雪公子白衣如雪,杀人不见血,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云眷扶她登车,笑道:“江湖传言怎可尽信?”坐定后看向二人道:“十几年前我初次见他之时,他虽冷若冰雪但内心火热,虽恶名远播但本性纯良,掌门师尊收他为徒便是看中这一点。”顿了一顿,从车窗看他二人相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其实单论内心,他不过是一个单纯善良、向往尘世间烟火气的孩子罢了。”
      子期点点头,满脸宠溺地笑道:“你又何尝不是?所以你们投缘。”
      月牙儿看看娘亲又看看爹爹,皱眉问道:“尘世间的烟火气?那不是再寻常不过?”
      云眷但笑不语,伸手拂过她鬓发,为她正了正发鬓间别着的珠花。子期道:“傻孩子,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事于你而言理所当然、再平凡不过,于旁人而言或许竭尽毕生心力仍是可望而不可求。”见她双眸中虽有疑惑,仍是清澈见底,笑道:“若是可以,这世间的残酷险恶,爹爹和娘亲盼你永无洞见之日。”
      望着父女二人,再望着远去的熟悉景色,云眷倚在车壁上,握着二人的手,唇角浮起一缕笑意,淡然,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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