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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回 莫若流离 ...

  •   初二一早,云眷收拾妥当,去正房外候着,眼见母亲衣饰一新,恭敬道:“烦请母亲代为转告,洑儿今日必须返回书院轮值,不能去外祖家拜年。敬祝外祖与外婆年年岁岁平安康泰,事事如意。”
      母亲对镜端详着钗饰,嗯了一声,笑道: “我和珺儿去小住,一两日回不来。你有事就不必去了,早些动身回书院去吧。”对镜照了照后髻,将珠花取下,换上一只玉簪。见珺儿未醒,云眷伏在榻边,用脸颊贴贴她熟睡的脸,轻轻拉拉她小手,告退离开。
      柳婶依旧备了吃食,柳儿备了衣物。年前柳叔因购置年货伤了腰背,至今不能下床行走,家中今日要送母亲和妹妹去外祖家,云眷便只身上路。想着别院中人不少,便少带衣衫,多带些鱼、肉等荤食。再听了柳婶几句唠叨嘱咐,由柳儿送出大门上了官道方罢。
      还未出城,见路上偶有马车往来,车厢并不紧闭,车上众人似乎并非一家,又听得车把式招揽生意。按广稷当地风俗,出嫁之女年初二回娘家,便有家中亲眷少的专做今日的买卖,车资也比以往高些。云眷正月里从未自己出过家门,自不知这里边的门道。
      耳听的有马车行至近前招呼:“小姐可是赶路?若是顺路,您上来挤一挤,只赏个茶钱便了。”云眷回头见是招呼自己,问了去向,与自己恰好顺路一段,见车上只有两位大嫂带了四个孩子,便谈好车资上车去。
      行了三十余里,眼见官道分出岔路,便向车夫问明方向,付了车资,徒步而行。柳婶备下的食水颇为充足,云眷虽是第一次单身行路,因小心谨慎,除了绕两回远倒也顺利,正午时分到了别院。
      进了正堂,见正非师父正在临帖,堂中空旷,烧了两个火盆仍未见暖和。正非见她来,笑道:“回来了?家中可安好?”云眷道过谢,请教轮值时应守的规矩。正非见她回来甚早,又知她一贯妥帖,事无巨细一一交代清楚。
      云眷见他一脸疲惫之色,想是这两日未休息好,心中颇觉过意不去,之前知道正非师父家离此地不过二十里,时刚过午,今日赶回家时间富富有余,且他本就是替了自己,便再三再四的请他回去。翻了翻行囊,将柳婶备的食物挑了些精致可口的打成一包,送给他带走。正非性子一向爽朗,也不推辞,道了谢放心离开。
      云眷离开正堂,在别院中走了一遍。年节冷清,只预留的剑阁书室中有几名弟子,或是看书闲谈,或是猜谜临帖,天寒地冻又无处可去,只能如此打发时间。
      想是正非提前告知众人会有师父来替换自己,众弟子见她来到,忙站起问好。云眷平生相处之人皆是长者或平辈,虽已在别院数月,除了平日轮值的弟子,所见皆是风、长、正、安等前辈,此时见众人毕恭毕敬,颇觉不习惯,便岔开话题闲聊,问他们每日两食可方便。弟子道膳堂师傅临去前交割了钥匙,堂中有米粮,地窖中存了地瓜、干菜等,饿了便相约去膳堂生火煮饭。
      云眷将包裹中余下的干果肉食尽数取出,交给暂管膳堂的弟子妥善安置。众人见了一阵欢呼,道谢之声不绝,又推了其中一名弟子去膳堂整治,余者打下手。
      云眷见插不进手,便先去打扫同辉堂,安放行李,备好柴薪。眼见酉时将至,向膳堂而去。几名弟子皆聚集在膳堂中,均知今日夕食不同于以往的地瓜干菜,大家心情愉悦,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因云眷是掌事师父,又带了这许多吃食,弟子们皆不敢差使。她闲来无事,便只在食案边静候。眼见众人来来去去,抱薪添柴,烧得正旺的炉火将周边弟子脸颊映成了火红色,人人开心不已。
      年节前听掌事师父提起弟子有不归者,因离家远、车马不便,故而资费甚高,且来回需时,大半时间全耗在行程上,在家呆不了几日,故而便有极远处弟子四年不曾归家。弟子来书院就读时多是十四五岁年纪,学成归去已是成年。游子思家,家人盼归,别人家年节时最热闹,书院年节时反而最冷清。以前同窗皆回家过年,云眷未曾多思,今日听弟子们闲聊,深知人人心中皆有浓浓乡愁。
      不多时,夕食备好。众人捧了饭锅汤釜,将两张食案拼在一处,案上有黍米饭、风鸡、腊鱼、腊肉、煨地瓜、干菜汤,虽不如春夏秋三季时蔬新鲜橙红碧绿,但一眼望去也是色泽鲜亮,令人食欲大增。
      众人盛好汤饭,团团围坐,云眷见众人并不举箸,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下了然,便先端碗举箸,吃了一口,嫣然一笑,道:“好手艺,大家动筷吧。”众人欢然捧碗下筷,大块朵颐。
      被推举出来掌勺的弟子姓门,众人都叫他大门。想是因家学渊源,做的饭食甚是可口,大家一边吃一边夸赞他手艺了得。大门是南边人,菜式大多取了家乡做法,众弟子不归者都是家在极南北或极东西之地,众人之中反倒只有云眷一人从未出过远门。云眷只觉饭菜做法极为别致,口味新奇,顺口问了几句,大门口齿虽不甚伶俐,但颇为健谈,开心之下讲述自己在家时看父亲下厨时学到的种种经验。一时间,大家谈兴渐浓,有人讲家乡风俗,有人讲杂技百戏。
      云眷听得入神,想起拜入书院第一次年节后初回,葛柏风招了所有同窗在膳堂相聚。诸位师兄弟下山采买,自己拿出了柳婶做的风鸡腊肉,老崔做了一桌好菜,还装走了一小壶红曲,只为了带给新婚的娘子。那时候楚华章尚未出走,自己已入了同散堂,与曲溯还未生嫌隙,认识了尚明靥、何幼瑆、朱微,还有宣予。此处虽仍是膳堂,柳婶的手艺没变,但已是换了一处所在,同案之人也全不相识,人物两非。这一晃,竟已过了四年。
      众人谈得兴起,忽见云眷捧着饭碗走神,便你碰我、我碰你,都静下来不语不食。云眷忽觉桌上没了声息,惊觉自己失态,笑道:“我也是想起了昔年旧友,便似你们现在一般同案而食,极是开心。”扒完碗底的两口饭,放下碗箸,笑道:“我用完了,先走一步,你们继续。”抬手制止众人站起相送,自顾走了出去。自己不在,料想大家会自在些。
      出了膳堂,回身关好堂门,也将那一桌热闹关在堂中。信步而行,空中纷纷扬扬落起雪来,初时还像盐粒一般,落上衣襟,偶尔滚落。过不多时,北风卷着雪片呼啸飞至,亭台楼阁很快便蒙上一层白色。天本已黑了,被这落雪一衬,周遭反而显得亮了许多。
      别院中有一处浅湖,是云眷夏日最喜欢的去处。此时湖中水早已结冰,湖心亭也被染成白色,显得遗世独立。天色渐渐暗下,遍地雪白反而透出缕缕淡淡的幽蓝,衬得天地间一派清幽静谧。
      自第二日起,云眷每日去正堂值守,晨昼各检查一遍门户,余下时间便是临帖、看书、练剑,日日如此,倒也安闲自在。
      初七之后,山脚集市人渐渐多了,临近上元,愈加热闹,见自己带来的吃食所剩无几,地窖中又只剩了地瓜干菜之属,云眷挑了两次午间去山下买些肉食以供弟子佐餐。大门知她心意,每日也换着花样给大家整治菜肴。每每有不轮值的弟子去山下买了零嘴,总也留给云眷一份,云眷一向不喜零食甜果,便仍叫弟子拿回去,如此两次之后便无人送了。院中弟子零星返回,别院多了几分人气,少了些冷清,轮值便简省了许多。上元将至,本是喜庆之事,于书院而言却另有一桩隐患,便是放灯。
      山下百姓喜欢放灯祈福,七夕之时多放水灯,但隆冬时节河面结冰,山下除了花灯会便是放孔明灯。近年民风渐渐开放,一些闺阁女儿家、读书的公子也喜欢将自己心思写在灯上,或是得觅佳偶良缘,或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借由孔明灯,希望神灵看到,保佑自己美梦成真。但是往往天不遂人愿,这些纸灯不等神灵看到,便先挂在廊角、枝杈上,随着北风呼啸自焚,最终烧成一堆灰烬四散开来。若是落在屋顶院中倒还好,屋瓦地砖皆烧不得,最愁人的便是落到树上,若是风势正猛,加之天干物燥,附近一片皆遭祝融。别院地处半山腰,算是险地,因此上元前后弟子们便加紧了夜间巡查,每夜有两人彻夜不眠,定时检视院落。云眷虽轮值已过,见此情景,也随之多了每日巡视。
      上元节后,便陆陆续续有大批弟子回院,再过一些时候,桃红柳绿,地气渐温。
      云眷平日除了院务便是看旧年账册,每日埋首书卷堆中苦不堪言,只觉比读书还辛苦。听弟子言道,近日书院将派正平师父过来督工,因其未入书院前家中便有木匠手艺,入书院后虽研习剑法,但平日屋舍有个碎砖破瓦等小状况总能比别人多些见地,甚至动手修补也不在话下,派他督工自是合适。云眷不喜欢见他,知道他也不乐见自己,便整日躲在屋中埋首账册,唯恐与他碰面。
      这日,听庄掌事说起别院修葺完毕,只等与别院结了契约银钱便离开。因执掌别院之人未定,山长便命云眷接管,日后定了掌事师父再行交接。
      云眷无奈,只好事无巨细一一提笔记下,她心知别院数年修葺整顿,恐有积弊,若是只理账册,甩给继任掌事师父的恐是一笔烂账,倒不如趁这机会好好清理一番。主意既定,凡涉及账目银钱、器皿样式规格便格外多了几分仔细,又将库房积压的布匹、器皿、米粮等一一清点,叫上账房三方核对,按照实际数值修改账目,结算支出。几番功夫下来,库房旧物、账面银钱一目了然,庄管事连连感叹。
      终于,理清陈年旧账,核对册物之后,山长命账房结清了款项,庄管事带着手下离开别院下山去了。
      这一日,云眷正整理别院新招收弟子的名册,准备将弟子姓名籍贯等造册存底,门被叩响,轻轻推开,来人笑吟吟道:“云眷师父?”
      云眷看清来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忙起身问道:“安无师父您怎么有闲暇来此?”将他让至上座,又唤来轮值弟子取水烹茶。
      安无笑呵呵地看着她忙前忙后,两手一摊,道:“我哪里是有闲暇,不过是来做我分内之事。”打量了四周,摇头笑道:“看你这书册堆积如山,恐怕这份差事不轻松。”
      云眷看卷册摆满书案,赶紧往一处归拢,腾出一片来摆放茶具,一边归置一边笑道:“师父所言不错,不过弟子也只是暂代此职,待新任的掌事师父来便要交接,忙也是有数的日子了。”略停了停,感慨道:“弟子倒是满同情要继任的掌事师父,我单是整理了这几月账册文书便已觉庞杂不堪,别院初初起步,百事待举,未成定例,打理起来必定颇为费心。”
      安无噗嗤一笑,向云眷做拱手状:“谢云眷师父为我担心,想必我还料理得来。”
      云眷赶紧还了一礼,皱眉道:“安无师父这不是要折杀弟子么?”忽地停住,喜道:“安无师父便是......”
      安无摊摊手笑道:“我一来便告诉你是为了分内之事,是你没问我么。”
      云眷抚着心口长长出一口气,笑道:“这下好了,我可要卸下这副担子了。安无师父不知道这日子过得有多头疼,这文书账册比夫子留的功课还难。”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那书院现在由哪位师父掌事?”
      安无道:“你也认识,不妨一猜。”云眷连猜两三人,安无皆摇头,道:“是正平。”
      当日正平考较弟子剑法,师尊与各位授业师父决定弟子去留时所言安无曾向葛柏风提及,葛柏风离开书院前曾叮嘱云眷日后要多些防人之心,又将安无转述之言原原本本说与她知道,云眷听他来别院尚且尽量避开,此时一听原来书院是正平掌事,不由打从心底犯怵。
      听安无言道,自从那次正平考较内门弟子,掌门见他气躁,亲自一试,发觉他根基虽深厚,但因天分所限再难有进境,便让他去教授新弟子入门剑法。恰逢近日别院山长向掌门求一位掌事师父,考虑到此间种种,掌门便派自己过来,如此一来书院便无掌事。既缺了人管事,正平便毛遂自荐,道书院年久,一切皆有定例可循,自己想为书院尽一份心力,若有不明之处再向安无请教便是。掌门正欲闭关,想想此事无甚不妥便准了。
      云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弟子依稀记得从离开书院前一年便是师父您兼理明德与修德两院,安远师父便很少听说了,他为何不理事了?以他性子,不会放弃掌事的机会。”
      安无脸色沉了沉,道:“大约两年前,他坏了事,如今已不在书院中,此人不必再提。”云眷见他面色不愉,料想是有隐情不便为人所知,便不再询问。
      云眷与安无交接了一众琐事,因是新建,到底千头万绪,山长也特别允准云眷可协助安无主理日常院务,权做副手,另外不得放松艺业,秋初时分再有新弟子到来时便做授课师父,云眷开心不已,连忙应下。考虑卷宗繁杂,搬运恐有遗失散乱,且自己常在的那间书室一墙之隔便是卷宗库,查询旧年档册、收归入库甚是方便,便将那处让给安无以作掌事之所,自己收拾了私人用物离开。想起房舍记档中别院尚空着几处小巧剑阁,请示了山长与安无师父,自己选了一间可心处做日常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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