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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性感威兹曼在线口吐芬芳

      直到盖上棺木,威兹曼姐弟也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泪都没有落下来,只是像木偶般呆呆地站在赫尔加夫妇身边,手里握着几枝纯白的百合花。

      身边的来宾在窃窃私语,内容无非就是赫尔加家平时待他们如何如何好,如今他们家的小女儿因绝症去世时却冷血得落不下一滴泪。

      阿道夫还记得盖上棺木前的赫尔加。

      苍白、僵硬,被病痛折磨了数年的瘦弱身体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被塞进这不大的方形之中,手脚呈现出诡异的弯曲——

      ——或许是负责把她安放如棺材的人见她的四肢蜷曲着僵硬,于是敲碎了冰冷肌肉覆盖下的骨,摆出一副正常离世的人死亡的模样吧。

      他无法理解那些客人的话,也无法理解赫尔加夫妇为什么要装作他们的小女儿是正常离世,是会让自己好受些吗?

      但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哪怕此时安静躺在那里被鲜花包围的少女是他的青梅。

      克劳蒂亚和阿道夫是向学校请了假赶回来的,听闻旧友病逝,他们来得匆匆忙忙,除了几枝适合赠予亡者的百合花,什么也没带。

      “如今外面有些乱,还是先在这里住一晚吧,克劳蒂亚。”赫尔加夫人开口挽留,“至少请去收拾一下奥罗拉留给你们的遗物——她指定那些东西只有你们姐弟俩能碰。”

      “我知道了,夫人。”

      银白卷发的女人拉起身边弟弟的手:“走吧,阿迪。”

      “姐姐,死亡……就是这么近的东西吗?”

      阿道夫威兹曼拿起赫尔加放在房间里的一个相框,上面是他们三人在分别时拍的照片。因为赫尔加的家族遗传性病症,她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只能留在这个地方继续接受无意义的治疗,而他们姐弟俩则要去德累斯顿的高等院校去深造。

      “或许吧。”

      她的声音有些哑,趁着弟弟弯下腰收拾东西的时候抹了抹发酸的眼角,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轻声低语:“虽然知道……但这也来得太快了,奥罗拉。”

      赫尔加留给他们的东西不多,比起首饰和财产,更多的是还没来得及送出的托人从各地寻来的典籍,还有一些照片、书信一类的东西。

      在合上赫尔加夫人提供的木箱盖前,威兹曼将那个相框放了进去。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也是,阿迪。”

      “他们说我们冷血,所以没有哭。”他试图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但手一直都在颤抖,怎样都不能把木箱锁上,“可我们和她约好了,除了一束花,什么都不在她的葬礼上留下——”

      ——包括眼泪。

      此时已经入了夜,即便赫尔加夫人极力挽留,威兹曼姐弟俩依旧拒绝了留宿的邀请,带着那口木箱登上最后一班前往德累斯顿的火车。他们只请了一天半的假期,实验室里很忙,不管是谁都不好意思离开太久,因为实在是太忙了,就连导师也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

      克劳蒂亚把头靠在威兹曼的肩膀上,紧闭起眼,怀里抱着打磨光滑的木箱。

      他感觉到肩膀被什么液体濡湿了。

      他的姐姐,克劳蒂亚威兹曼,学院里最有才华的博士,哪怕在实验室里在如何地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在听到占据了他们近二十年短暂人生中绝大多数时间的友人去世的消息时,她也仅仅只是一个下意识会流泪的普通人而已。

      “现在应该算葬礼结束了吧,阿迪?我应该没有失约吧?”

      “没有哦,姐姐。”

      所以才有诗人说,生命是一种很脆弱的存在。天灾、人祸,甚至是肉眼不可见的病毒细菌所造成的疾病,不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就可以召来死神带走他们的性命。

      于是死时就像清秋枯黄的叶,生便如夏日向阳而生的绚丽的花。

      那个约定只是口头上的,以他们十余年的情谊作为连接的纽带,通过他们看起来极为荒诞的在医院白色病房里勾住的小指头。

      “除了一束花,什么都不要在我的葬礼上留下,当然,如果能笑着来就更好啦。”褐发的少女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像是在提及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已经被命运判了死刑的赫尔加这样说道:“我希望你们像参加我的婚礼一样参加我的葬礼。”

      “哪怕我把新郎想象成阿迪?”

      “姐姐!”一种带着卑劣意味的暗喜竟顺着他的神经攀向大脑,与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悲伤混在一起。

      “……哪怕你把新郎想象成阿道夫,克劳蒂亚。当然,你把那个人想象成路德维希或是卡萨也不是不可以。”

      “不要——阿迪不够好吗?”

      赫尔加陷入沉默,甚至一度让阿道夫威兹曼从突如其来的喜悦变为恐慌。

      是我不够好吗?

      他在心里这样问她。

      “很好哦。”她的手攥着白色的被罩,在上面留下显眼的褶皱,“让你们像参加婚礼一样参加我的葬礼果然还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她最后的话被淹没在突然从窗外吹进病房的风里。

      “将死之人,又怎么敢谈爱情……”

      回到实验室之后就没有太多时间来供他们悲伤。伤春悲秋是那些诗人们的特权,而不属于忙得脚不沾地的科研人员。

      威兹曼像往常一样在走出宿舍之前去书桌边看了一眼木色的相框。里面的黑白照片其实拍得并不是很清楚,他记得赫尔加褐色头发卷曲的弧度是极其漂亮的,像午后的阳光一样披在肩上,在照片里则是灰色的一团。

      ——还有她那海蓝色的眼睛,现在变得毫无光亮,如同蒙着一层翳。

      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将赫尔加存在过的痕迹渐渐地抹去,如果不是今天偶然想起,恐怕就连他也要忘了对方褐色的卷发和那双蓝眼睛。

      “阿迪,要走了!”克劳蒂亚在房间外朝阿道夫威兹曼招呼,“听说前几天找出来一个好东西呢。”

      “马上,姐……咳咳——”喉头突然涌上了异物,甚至溢到口腔里。

      他放下捂住嘴的手,上面沾着几片花瓣,是浅淡的红色。

      这让他呆愣在原地。

      克劳蒂亚威兹曼见他突然停下了动作感觉有些奇怪,他把沾了花瓣的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她走到威兹曼身边关切地询问:“阿迪?”

      “没事,只是被呛到了而已。”现在不是在意那些花瓣的时候,他们费了好大劲才让研究所里那些迂腐的老头子们松口把新发现的大家伙交给他们来研究,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有不舒服的话要及时说啊。”

      “知道了。”他把相框倒扣在桌上,“走吧,姐姐。”

      存放那个大家伙的地方是德累斯顿的一座小教堂底下,和威兹曼姐弟俩居住的地方隔得不远。

      在楼梯口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的男人,他再一次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黄铜的怀表看了看时间。

      “抱歉,诺亚。”

      “不算太晚,克劳蒂亚,离我们约好的时间还差几分钟。”他把怀表放进口袋,“请跟我来吧,二位,那个大家伙已经在下面准备好了。”

      他们来到以挑高狭长走道连结的半层楼高处,往下看到许多穿着白袍的研究员,正对着从外行人眼里看来复杂奇怪的最新科技机械进行各种作业。四处都设置了投射灯,将室内照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大家伙了。”被叫做诺亚的男人指着靠墙立起的巨大石板,“我们将它命名为‘德累斯顿石板’。”

      石板上有不少被微生物腐蚀的痕迹,纹路里还夹着混了草根与碎石的泥土。

      那石板是从波西米亚搬来的圣物,历代教堂的相关人士都知道些底细,却一直都没有真正去研究过。直到某个教徒亲眼见证了奇迹,朝其他教徒大喊“Wunder!”时,才有德国古代遗产“继承局”协会的人过来试图将其占为己有。但因其体型太大,最终只是拍了几张照片,派了几个人来看守罢了。

      就这样,这块石板再次沉寂了两年。

      “官方再次注意到石板是因为看守员注意到有几只翅虫自行排成了队列然后自燃而死……吗?”克劳蒂亚接过他递来的装订好的资料翻了几页。

      “是,是这样没错。”

      威兹曼接过那叠资料。

      诺亚转头看向忙碌的其他科研人员,然后转过头对他们笑着说:“上面指定要你们姐弟俩负责呢,‘天眷的威兹曼’们。”

      “你过奖了,诺亚。”

      阿道夫K威兹曼正这样说着,喉头突然又涌上来了些东西。

      是刚才那些花吗?

      他这样想,依旧不动声色打算地把咳出的花瓣放进口袋。

      在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是别让姐姐知道了吧。

      “阿迪,你真的没关系吗?”克劳蒂亚的声音让威兹曼的手一抖,一片淡红的残破花瓣从手心落下,轻飘飘地在地上。

      “……花?”回答她的是弟弟有些苍白且带有掩饰性的笑容。一旁的诺亚听见了她的声音:“花?现在可是冬天。”

      她拉起对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走到给他们提供休息的小房间里,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给我解释清楚,阿道夫K威兹曼。”每当克劳蒂亚叫出他的全名的时候,威兹曼就知道自己犯了很大很严重的错误。

      熟悉的感觉再次向口腔翻涌,这次他咳得比前两次都要厉害,像是连肺腑都要经过他的食管呕出来。左手颤抖着捂住嘴唇,试图遮住那些脆弱娇嫩的淡红色花瓣,他还想再做些无谓的挣扎。

      “阿迪!”

      她拉开对方的左手,手心处是十余片花瓣,像纸一样通透,一样脆弱。

      因威兹曼握拳的动作而被挤出汁液的花瓣从淡红变成了深色,指缝里漏下的汁液也是如血一般的红,甚至还能闻见血腥气。

      “这是怎么回事!阿迪!”

      阿道夫K威兹曼只是摇摇头,处理好那些由血液化成的美丽花朵。

      因为对石板的研究许久没有进展,而作为负责人之一的阿道夫也患了咽喉炎,工作时有诸多不便,上层情急之下竟试图用不属于科学侧的方法来解密。

      咽喉炎是姐弟俩对外界的说法,毕竟吐花这种奇怪的病症实在是太过罕见了,不管是两人当中的谁都不希望在解剖台上见面。

      吐出淡红花瓣已经渐渐变浅了颜色。

      从日本远渡重洋而来的国常路中尉被诺亚带到这个每时每刻都被投射灯照得恍若白昼的研究所,在诺亚单方面和他争论德国那里的香肠最好吃之后。

      诺亚在走道上停下,手搭在栏杆上,朝下面正在忙碌的同事们大喊:“各位,安静!”

      他们的视线投向诺亚身后的国常路。

      “这位就是先前提过的,从东方带来不同寻常的方法研究那个大家伙的技术将校——”他扫了几眼下面用好奇或冷漠的眼神打量着国常路的科学家们,“——威兹曼他们还没来吗?”

      “他的咽喉炎又犯了,所以要去房间里拿点药。”

      “那您可能要稍微晚些才能见到他们了,中尉先生。”

      国常路点点头,上前一步,向那些并不完全友善的科学家们介绍自己:“鄙人是从日本来的大觉国常路,如果觉得不方便称呼的话叫‘阿大’就可以,我会尽力不去拖各位的后腿,请多指教。”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人选择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他恭恭敬敬地回礼,随后跟着诺亚在研究所里转了一圈,熟悉了那些精密仪器的基本用途和操作手法之后,他们走到这个地下室侧面挖出的长廊,一直到尽头后,诺亚敲了敲门。

      国常路大觉看向门牌,上面写着“克劳蒂亚与阿道夫威兹曼”。

      “打扰了,主任,我把摩根中尉带过来了。”

      诺亚在私底下与威兹曼姐弟俩关系还算不错,不过以德国人出了名的严谨性格,他很少在除工作以外的地方显得和威兹曼们很相熟。

      “摩根?那是谁啊,诺亚?”里面传出一个轻快的声音,用流利的德语飞快地说,“我记得应该是国常路中尉才对吧。”

      “门没有锁,直接进来吧。”

      国常路慢慢向屋里窥视,只看见一个银色及肩短发的男人坐在一摊杂乱的书籍上。

      他轻巧地站起身,朝国常路大觉伸出手。

      阿道夫K威兹曼比国常路还要高些,灰色的眼睛里竟是少有的天真和纯净,尽管他的研究成果足以被称为是丰功伟绩。

      他压下心底的几丝疑惑,握上对方的手,却因手上的触觉而稍显惊讶,随后那半截手臂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在几秒的震惊之后,他意识到那不过是赛璐璐树脂制成的。

      “主任……”诺亚苦笑着耸肩,他对这个威兹曼的性格还算了解。

      “哈哈哈,抱歉,是吓到——咳咳咳……”威兹曼把头偏向一边,习惯性地用左手遮住嘴唇。他不着痕迹地藏起口中吐出的花,缩起的手臂伸出来,手里是一枝红色的花,“抱歉失礼了。初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中尉——按你们那里的习惯是这样说没错吧?”

      “啊,是这样没错。”

      即便如此,国常路还是忍不住盯着对方自以为掩饰得不错的左手。

      他刚才……应该是看见了樱花?

      不过出于礼节,他不打算过问太多。应该是对方的一些小把戏,偶然间露出了点破绽。

      “那我就回去继续工作了,主任。”诺亚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回到那个堆满了仪器的实验室里去继续工作。

      不大的房间里就剩下威兹曼和国常路两人。

      “姐姐她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等下大概就回来了吧。”

      一束阳光从天窗投射进来,落在书桌上一个相框的玻璃面上。

      国常路帮威兹曼把散乱的书籍和手稿整理起来,放到对方工作的那张书桌上。他瞥见了相框里的人影,两个银白色头发的应该就是威兹曼姐弟了,只是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他还没在这里听说哪个科学家有腿疾。

      威兹曼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那是邻居家的小女儿,和我们一起长大的。”

      “她没和你们一起吗?”

      “不……她在去年就因为绝症去世了。”

      “抱歉。”

      “中尉没有什么好抱歉的,这里很多人都以为她还活着。”

      其实她早就已经死了,时间久到威兹曼提起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死去的那个人只是路旁惊鸿一瞥的贵家女而不是身影占据了他生命中大部分的青梅。

      有时候阿道夫威兹曼会想,自己吐花是否也与她有关系呢?

      有人说,爱情来时,像森林燃起大火。

      并非是说爱情所过之处唯有焦黑的余烬,它先是一粒火星,再是一簇明亮的火苗,最后才是燎原的烈火。

      而威兹曼心里的火早就随着石碑前那几枝百合花的干枯而渐渐熄灭了。

      不过这火熄灭之处又生出了一枝花。

      那是向着烈日而生的花,迎着春日里的第一缕风颤颤巍巍地开放,由淡红转变为纯白。它足够脆弱,也足够美丽,手指就可以将它揉得粉碎,鞋底的纹路就可以踩得破碎不堪。花朵有着冰的剔透与纯净,却不像冰那样坚硬。

      ——像她又不像她。

      “失礼了,我想问一下你的左边口袋里是什么。”

      “左边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有啊,中尉。”威兹曼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悄悄把那些花瓣捏碎。

      “怎么有一股血腥气?”

      “咽喉炎,我的喉咙前几天可能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就连说话都有股铁锈味呢。”他试图蒙混过去,却忘了国常路大觉作为一个中尉级别的军官,对血腥气的感知比他这个整日泡在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敏感得多。

      “但是血腥气从你的左边口袋散发出来。”国常路甚至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难道你的咽喉炎发作在口袋里?”

      克劳蒂亚回来时,阿道夫威兹曼正和国常路大觉对峙着。

      “你们……在干什么?”

      威兹曼试图挣脱对方的钳制抽出左手,手腕却被紧紧地扣住。他讪笑着回答:“因为‘花’。”

      “花?”她突然反应过来,“中尉,这只是阿道夫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国常路大觉打断她的话:“花吐症。”

      手腕被松开,上面还有一道红色的指印。但不管是姐弟俩当中的谁都没有在意那个不重要的东西,他们的注意力放在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病症上。

      “因暗恋郁结,相思之苦便化作了花朵从口中吐出,若所暗恋之人不能通晓其意则会在一段时间内吐花而死。”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威兹曼再次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手中是几朵白色的花,花瓣的根部还是未褪去的浅红。

      作为一个日本人,国常路大觉自然清楚这是什么花:“染井吉野樱。”

      “花是你身体里血液所化的形,威兹曼。”

      暗恋的人啊……

      阿道夫威兹曼笑了笑。他暗恋的人早就在去年夏天里死去了,除了那一箱遗物,什么也没留下,就连赫尔加的家族也搬走了。

      “不在了。”他神情淡然地把花扔进垃圾桶。

      赫尔加啊赫尔加——他的极光,他的奥罗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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