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珍似宝》长安西街

11、山雀岗2

　　“小珍，你怎么了？”
　　“没什么。”陆家珍看着钟越担心的眼神，努力对她笑了笑，“可能是太困了，有点头晕。”
　　“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钟越道。
　　陆家珍没有推辞，她觉得自己光是站着就已经没有力气了，山雀岗这三个字一下把她带回了七年前，那是她人生最无能也最无助的时光。
　　她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只记得天气很热，一切事物都是混乱的，她老是跑，喉咙里都是血-腥-气。

　　四月，泉水山庄主体完工，接受检查和采访的楼板塌了，砸死了人。
　　五月，陆建明作为项目经理督查不利，连审判的程序都没走，直接进了监狱。
　　六月，韦老板跳楼自杀；监狱那边送来了骨灰，说陆建明在狱中畏罪自杀。
　　吴碧君身体本来就不大好，接到陆建明的死讯后彻底倒下，医院诊断是中风。
　　妈妈生病以后，韦老板的女儿韦思来家里找过她，给她带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两万块。
　　陆家珍没敢要，因为韦思的境况比她还惨，韦老板死后家属天天上门来闹，泼红油漆，威胁不给钱就要杀人。

　　陆家珍一直觉得，自己和韦思很像。
　　都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儿，都是从怯弱变得无所畏惧，都是拼了命想留住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都是留不住。

　　陆家珍知道，山雀岗重新开始买卖，就说明继承权失效，继承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韦思竟然已经先她一步离开这里了。
　　如今那个丑陋的，钢筋水泥做成的怪物也要消失了，当年的事好像烧尽的纸灰，风一吹再无痕迹。

　　开工前，建筑方照例开了一场动员会，廖星看着大屏幕上那个新的工程地址，感觉心里咯噔一声，仿佛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
　　总监在上面喜气洋洋地大声道：“以前的旧楼已经扒掉了，过几天咱们就入驻场地，你们这两天该吃吃该玩玩，把自己收拾好了，等开工就别跟我请假了，请也没用，不给批。”
　　底下有哀嚎的，有起哄聚餐的，还有讨论带什么行李的……一片喧哗。
　　只有廖星什么也没说，直到会议结束，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曾经她也以为没什么，课堂上老师还拿它举过例子，不过是承重钢筋的质量出了问题，不过是项目经理坐了几年牢，不过是一个失败的建筑。
　　直到她知道入狱的就是朋友的父亲，她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建筑，而是破碎的家庭，被折磨得几乎站不起来的人。

　　为了让陆建明减刑，吴碧君几乎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等到她自己生病的时候，陆家珍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了。
　　百般无奈，她对老师说妈妈病了，要休学，结果她的导师没让，还组织全班给她捐款。
　　磕磕绊绊，陆家珍把大学读完了，但她太累，也太穷了，她一直把自己的窘迫隐藏得很好，直到廖星发现她一袋面包整整吃了半个月。
　　她当时完全震惊了，后来每次吃饭都故意打很多，半是哄劝半是强迫地让她跟自己一起吃饭，一直把她喂到毕业。
　　可即使这样，她也保持着可怕的分寸，吃饭的时候甚至从不向稍微贵一点的菜伸筷子。
　　后来毕业的时候，廖星悄悄往她的书包里塞了三千块钱，不是指望能帮上什么，只是希望她至少能吃饱一点。

　　后来吴碧君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生命的最后几年，她基本上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最后连神志也在慢慢丧失。
　　陆家珍花了很多钱，之前剩的，自己赚的，都没能留住她。
　　她的精神濒临崩溃，没有办法操持后续事宜，最后她联系了廖星。
　　廖星接到电话后赶来，帮忙一起料理了吴碧君的后事。
　　二月二十九日，在这个四年轮换才有的特殊日子里，她们在凤山墓园为吴碧君举行葬礼。
　　葬礼结束后，陆家珍就消失了。

　　廖星怕她想不开，急得要吐血，联系了很多人，以前的室友，同学，教过她的老师，去警局报案，张贴寻人启事，然而到处都没有她的踪迹。
　　后来是陆家珍自己找来了。
　　她那时候已经形销骨立，像一只幽灵，低声下气地问廖星能不能借她一点钱。
　　廖星看着她，嘴唇哆嗦了好半天，最后一只手扬起来，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混蛋！陆家珍，你这个混蛋！”
　　她说完就哭了，抱着陆家珍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身体嚎啕大哭。
　　陆家珍浑身都像是僵硬了，最后只是慢慢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其实这些天她哪也没去，只是回到那个已经被查封的家里，翻窗进去，像僵尸一样躺在连一张床垫都不剩的床上。
　　她看着那些落满灰尘的家具、合影，还能记起这个家本来的样子。

　　后来她重新把书拿起来，考各种证件，接各种案子，欠的钱该还的都还了，该买回来的房子都买了回来。
　　只是再怎么接近当初的原状，她也已经没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入狱的项目经理就是陆家珍的爸爸，之前在第五章有一点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