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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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
希拉仰着头，让冒着热气的水顺着躯体落下，和着绵密的泡沫。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恶人还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苟活六年，她憎恨那恶魔，也憎恨自己。六年了，整整六年，她都没能找到这该死的杂碎！这六年，没有一天她不曾受着心灵的煎熬，受着灵魂的拷问。
直到今天，恶魔终于被绳之以法——立即执行死刑。
维娜，我的妹妹，我的珍宝，我没有哪一天不想念你，想念妈妈，想念我们一家人曾经快乐的时光，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要对我们利刃相向？如此的凶狠、恶毒、残忍……无情地斩断亲人、朋友亲密的羁绊，无视那些痛苦的挣扎与哭嚎。
希拉转过身轻轻拂去镜上的水汽。
镜子里的女人有着美丽的外表，灿烂的柔软的金发，明亮的蔚蓝色眼眸，红润的嘴唇，健康的富有生命力的躯体，但在永远向前看的时间里也消失在蒸腾的朦胧水汽中。
不由自主地，她低声哭泣着。
希拉想念妈妈。
“别哭，妈妈永远爱你。”一位母亲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温柔地拭去女儿眼角的泪水。
希拉想念妹妹。
“保持快乐，姐姐。”小女孩不放心地叮嘱。
希拉想念埃斯特尔，她最好的朋友，一个善良勇敢的女孩子，她和维娜是那样的相似。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她失踪了。
希拉费尽心思去找她，可等找到她时，她的身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在一个酷寒的冬天。
埃斯特尔的父母在哥谭颇负盛名，可这也没能为她提供可靠的保护。她的父母因为她的死亡感情破裂，没有离婚，只相互折磨着。后来，他们搬去了大都会——埃斯特尔喜欢大都会。
希拉时常去看她，去看那个永远沉眠于六英尺之下的女孩儿，在她的墓前放上一束百合花，和她一起听当下流行的音乐。
“埃斯特尔·奥斯蒙德，你还没有和我去毕业旅行，怎么就先一步抛下我离开了呢？”
你为什么总是感到难过？希拉问着自己。
回到房间，她拿起床头的书，抚摸着那富有质感的书页。
“……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这是考琳·麦卡洛的故事，不是我的。”希拉自言自语道。
她拿起夹在书里的小纸条。
“天底下再没有哪一个地方如此怪诞离奇？”
那是妈妈的疑问。
“有，不只是澳大利亚。”
那是爸爸的回答。
“还有哥谭！我们的城市！”
那是妹妹的解释。
希拉伸出食指在那行字上划来划去，透过那稚嫩的文字，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认真书写的妹妹。
那是她从妹妹那儿收到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妹妹询问了爸爸妈妈和表姐詹妮弗的意见，最终定下了这本风靡全球的畅销小说《荆棘鸟》，以挽救亲爱的姐姐糟糕的文学素养。
希拉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还记得妹妹为挣得购买书籍的钱，每天早上坚持起来为爸爸取报纸，尽管妹妹很困倦，爸妈也想给她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但妹妹坚定地拒绝了。
让她想想，妹妹怎么说的来着，她双手叉腰，站在客厅里奶声奶气地反问：“这样不就还是爸爸妈妈给我零花钱吗！我想要赚钱给姐姐买生日礼物！珍妮姐姐，你说对不对？”
“当然。”她们的姐姐詹妮弗给出了一个正直慷慨的答复。
“当然。”希拉喃喃道。
“已经三点了，早点睡吧。”唐纳德·海伍德站在女儿卧室门口，门下的缝隙透出屋内的灯光。
“好的，爸爸，你也是！”希拉把书放进一旁的小书架，书架上有许多耳熟能详的名著，她扫了一眼最边上妈妈的作品《The Silence of Gotham》，迅速回到床上关灯睡觉。
唐纳德看着女儿屋里的灯光熄灭，才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穿过昏暗的房间回到卧室。
卧室的窗帘耷拉在两边，淅淅沥沥的雨声绵延不绝，清晰地传入了唐纳德的耳朵，他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取出相册，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着曾经美好的时光。
他，他的妻子西比尔，和孩子们——詹妮弗、希拉和维娜。
一个幸福的家庭，渐渐只剩下了三个人，他们都在伤痛和思念中被迫学会了接纳失去和死亡，而他也将自私地留孩子们独自承担了。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得不接受。
最后，唐纳德从右侧衣兜里摸出一张照片，小心摩挲着，沉默着把它放在了相册空白的一页。
“很晚了，该睡觉了。”他呢喃道。
黑暗中希拉也渐渐感到困意。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哭泣的埃斯特尔，有燃烧不止的火焰，有看不清面容的人在举行祭祀？还有斧头杀人狂，斧头杀人狂？为什么打火机能直接把人烧死？她为什么要因为男朋友学习不好和他分手？
希拉疑惑了一下，很快抛弃了这些念头。
不知多久，她感觉自己于一片刺目的光亮中醒来，周围全是白色，但漆黑的纹路慢慢爬上洁白的墙壁，一道一道弯弯曲曲，就像地上蜿蜒爬行的小蛇。
先开始是一面墙，接着两面墙、三面墙，然后是所有的墙，最后是希拉脚下的地面和顶上的天花板，黑色爬满整片空间。
希拉认为自己被关在一个密闭的长方形空间里，她能呼吸，但呼吸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困难。
关在密闭空间里的不是希拉，是爸爸，是妈妈、妹妹、埃斯特尔。
葬礼很平常地进行了。
绵绵细雨将泥土润湿，让它们变得黏腻沉重。
“爸爸，我从未想过我要失去你。哥谭又下雨了，我不喜欢，我也没有带上雨伞。爸爸，我再也得不到你的叮嘱了，我再也不能给你撑伞了。”希拉小声啜泣。
今天下雨了，爸爸的灵魂可以顺利进入天堂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淋湿了希拉的外衣和脸庞，她的头发凌乱地铺在肩上，任由雨水淌下。
随着铲子一起一落，泥土完全覆盖了棺木。
“希拉·海伍德！”
远处响起的男声扰乱了墓地的宁静。
希拉不情愿地回头，她不想见的粗鲁的大傻瓜来啦。
她承认自己的分手理由有些荒谬，威利肯定会生气，但她不想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那样说得那么伤人心，虽然她已经很混蛋了。
威利斯·陶德完全没想到！
前天还和女朋友甜甜蜜蜜，昨天就被分手了！
那句敷衍的“威利斯，我只是觉得你学习不好，我们不合适”，气得威利斯在家里又喊又跳，他简直委屈极了，不认真读书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啦，他早就已经改正了啊。
今天，威利斯酝酿着愤怒的情绪，气冲冲地想去质问希拉，结果就从希拉的表姐詹妮弗和她的丈夫乔瑟夫·科尔口中得知了唐纳德叔叔突发疾病身亡的坏消息。
乔瑟夫和詹妮弗一直很看好威利斯和希拉，他们希望在这个令人伤痛的时候威利斯能给希拉带去一些安慰——当然，他俩说的时候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分手了。
“你怎么就擅自否定我们的未来呢？”威利斯认真地跟希拉讲道理，“我们明明可以一起面对，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希拉带着鼻音，小小地“嗯”了一声。
唉，怎么就能这么没出息啊，威利斯看着希拉湿漉漉的脸颊，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心也揪成了一团。
“你好好撑伞。”他把伞柄递到希拉手中，干巴巴地说，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叠好的干净手帕，轻轻擦去希拉脸上的水渍，“你怎么就学不会爱惜自己？”
“希拉·海伍德，从前我怎么没见你这么聪明，淋雨把自己弄感冒，好逃避糟糕的情绪。”威利斯的声音软下来，“唐纳德叔叔不会希望看见你这样的，希拉。”
希拉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上帝啊，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认为自己错了，她总是不够爱自己，威利斯咬牙切齿地想。
希拉静静地凝望着威利斯湖蓝色的眼睛，她从里面看到的只有一片爱意，这让她非常愧疚：“威利，我很抱歉，我说了很多混蛋的话。你爱我，为我变得更好，而我辜负你了的心意。”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这样突然地离我而去……我想了很多，但我觉得我现在难以控制自己去维持一段美好的感情，我会感到疲倦，我会伤你的心……”
假话，希拉唾弃自己，她明明是准备去干一件大事，或许躲躲风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理想，她永远不会放弃的理想，这也注定了她和威利斯的感情不会长远。
静默。
只有静默。
希拉艰难地开口：“威利，我要离开哥谭了。”
“你要去哪儿？”威利斯想说更多，但最后他只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他知道这个答案，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原本他打算希拉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但现在估计没戏了。
“任何一个需要我的地方，我是医学生，你知道的，那是维娜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威利斯攥紧手，算是明白了希拉的意思，他胡言乱语道：“我要是好好读书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和你一起吗？”
感受到希拉惊疑的眼神，威利斯别过头，低声发问：“你觉得我不行吗？”
“你觉得呢？”希拉说，“你静不下心的，威利。如果是去那些地方，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你怎么能叫我看着你傻乎乎地去送死——你是你妈妈的独生子，别让她难过。”
威利斯气恼地呼出一口气。
质疑、否定、反驳，许多的话在他心中浮现。
你不也是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吗？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有想过唐纳德叔叔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吗？或许你想过，但我知道，你肯定还会想有珍妮姐姐和乔在，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是妈妈的……独生子，我妈妈会难过，唐纳德叔叔就不会吗？难道他的心就是一块冰冷的顽石？
威利斯有很多个理由可以质疑，但他没有说出任何一个。
吵架不是他的目的。
他绷紧眼睛，不让眼眶里聚起泪水。
泪水没有如愿止住。
他给了无措的希拉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只当滑落的泪水是飘飞的雨珠，威利斯庆幸着希拉被雨淋湿，不会轻易发现他的泪珠已经滴落到了她的后背上，这两天她过的已经够糟糕了，他不想自己成为令她心烦意乱的另一个源头。
“我送你回家。”
“好。”
威利斯目送希拉上楼，他以为他和希拉隔得很近，但其实他们隔得很远，像哥谭和大都会。
他有好好考虑他们的未来吗？
他爱的希拉，那样的聪明、善良、勇敢、坚定……嫉恶如仇，一切美好的词语都能用来形容她，可他自己呢。
威利斯回想过往遇见的每一个人，有不少都觉得他以后会从事非法职业，也没几个真心认为他和希拉般配，除了他妈妈、乔瑟夫和詹妮弗，或许还有希拉的父亲和她的朋友们。
再怎么说，他也是正经大学生，至少打败了百分之九十的哥谭人好吧，怎么就能被某些人评价应该去帮派里混啊！就因为他身手不错，还是从犯罪巷出来的吗？简直不可理喻！他出生的时候，犯罪巷这个说法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还有怎么就不般配？
威利斯自认为脑子聪明，长得也不赖，其他事他或许不一定能做到，但是站在希拉身后一直支持她，他不可能做不到这个！
“遇到危险就呼叫女朋友？”
“……作为一个朋友，你话太多了。”
或许他只会给希拉添麻烦，早知道就不学地质学了，威利斯自暴自弃地想，他甚至至今都没有勇气把家里的事告诉希拉，她会不会曾经为此动摇过？
威利斯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告诉希拉真相，他们两个之间就真的完了，再无一丝可能。
“话多？威利斯，你心爱的女孩的父亲是个非常有名的警察，她像她的父亲，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可不希望有一天是我来监狱探望你，或者你来探望我。”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但愿你是真的听进去了。”
“……我听着。”
妈妈是个犯罪头子，或许这才是知情人认为他会混黑的真正原因，那些继承父母犯罪事业之类的糟糕的又显得该死的那么正确的理论，他竟然找不出理由驳斥。
说自己一直有一颗向善的心？
谁能相信？
“威利宝贝，我已经够烂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学我。”
妈妈爱他，从不让他掺和那些事，她一直希望他和希拉好好在一起，离开哥谭，不再回来。
可威利斯也清楚地知道，妈妈……永远不会停止犯罪，利益已经深深占据了她的心，刻进了她的生命，受害者一直存在，只是面孔在不停更换，而他在干什么，他在视而不见，在听而不闻——
他是帮凶啊！
威利斯痛苦地想，他的灵魂就是如此的卑劣，如此的荒芜。
“Be a good person.”
威利斯看见手机短信猛地抬起头。
希拉站在窗边温柔地笑着，金色的长发也随着风轻轻飘动，但她的目光却像一把锐利的刀狠狠地刺向威利斯。
希拉知道了！
她都知道了！
威利斯嗫嚅着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只踉跄着落荒而逃。
希拉望着威利斯的背影，疑惑地关上窗。
再见了，威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