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乱》花非妖

1、第 1 章

　　1、画眉
　　透过幽蓝幽蓝的海水，目力所穷处，仍然是一片蔚蓝，间或有白云飘过，不像在天上，倒像是在另一片汪洋之中。
　　看的久了，眼里便满是泪水。于是我奋力的摇着尾鳍，那些泪与海水混在一起，同样苦涩。
　　没有人知道海世蝠国的七公主为什么这么忧伤。于上，有母王、众姐妹的万千宠爱；于下，有海世蝠国万千子民的崇敬与爱戴，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纤长的水妖们将我水藻般的瀑发编成一个一个细辫子，圆润的离珠被巧妙的结于发辫之中，呈贝型，光华明灭。玫瑰水银镜里是一张妖娆的面，细长的眉弯弯没入鬓间，了无痕迹。那眼，那唇，那睫毛一次次扇动，是如此美好而生动。
　　只是心为什么这么空，像一个长大的嘴，黑且空洞。
　　月圆静谧的夜，我会爬上海中央巨大的礁石，唱：画眉隔重年，相思不堪，白尽满头青丝，无言。年又年，四月天，若见，梦里依依桃花仙。
　　巨大的浪狠狠地撞击着礁石，声音嘹亮，水花飞溅。那些被无情抛弃上岸的鱼类、贝壳、螺丝，还有不知道名的藻类，随着时光迁徙，鲜活的身体渐渐风干，形骸刻进石头里。
　　我孤单地歌唱，在巨浪的声音里，我的声音是如此单薄无力。这无力让我心痛，泪又出来了，我纵身从高高的崖上直插入海底。
　　有什么是可以不变的？
　　我想起那个面容素净，表情安逸的女子，她唱：画眉隔重年，相思不堪，白尽满头青丝，无言。年又年，四月天，若见，梦里依依桃花仙。
　　我跟着那艘船游了很远很远，它行的并不快，偶尔还会停下来。我偷偷地攀在船舷上。
　　他们不知道，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做的事情绝对隐秘。
　　她总是梳着高高的发髻，斜插着一支驿外梨花镏金钗，月白夹袄，藕低素花的百褶缎裙，若临风飘举，踏波归去。
　　她面容素净，表情安逸，只是在那个男子叫她娘子的时候，才会露出娇憨的媚态。闲暇时便拨着怀里那件物什，发出或幽怨或轻浅的曲子，和着幽暗婉转她唱，词是我已熟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人世的男子。一身青色儒衫，长发用浩然巾随意束起。俊美不失伟岸。
　　我是如此留恋，摇着长长的尾鳍跟在他们的船后，迟迟不愿下手。海世蝠国人人喜欢新鲜的血肉，我也不例外。
　　月光下，他亲手递于她一杯酒，琥珀光泽，异香扑鼻。他依然口口声声叫她娘子。当你看见一张纯真如阳光的脸，千万不要以为那背后都是真的。
　　她喝了，满心欢喜的。
　　顷刻腹疼如刀绞，那里有他们两个月大还没成形的孩子，腹疼却不及心疼。
　　她从船头跌入海里，依然面容素净，表情安逸，来不及看一眼那薄情的郎君。
　　我终于还是把船弄翻了，吮吸着从他们脖子上流出来的鲜血，这才是我想要的。六姐她们没有骗我，人的血肉实属上品。人世的事情我不懂，幸好我也不必懂。
　　我把他们的身体拖进珊瑚丛林，身上的肉一点一点吃掉，只保存了两张脸，我用纤长的手指抚摸他们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光滑如缎。但是终于还是腐烂，再美也不过一滩臭水。
　　我把女子碎成几瓣的心重新拼起，连同男子的一起与他们的骸骨埋在了一起。
　　2 离草

　　离草，唇间来不得一次碰撞。这样两个字代表了我的名字。
　　我也从不去花力气去想，它们可曾有什么深刻含义。名字，大约只是个符号而已，顶多是这样的名字让我尊贵，让我得到海世蝠国上下的疼爱。我也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只是安心的享受这一切。
　　如果……

　　3 青麦

　　人间第一琴师。
　　如果不是遇见他，我怎么会渴望撕裂尾鳍变化出两只脚来行走。
　　那是第一次相见，在祖母的寿辰上，一身青衣，丝毫不见奢华，整个人却依然美好的如同晨曦下的第一颗露珠。
　　我知道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我央求祖母，让他留下来授我琴艺，其实却只是想能与他朝夕相对、耳鬓厮磨。
　　他颔首答应，可有可无，无悲无喜，清绝的不似常人。
　　我开始在睡觉前期盼醒来与他相见，看他听见我琴音中差错时，如裁眉目间轻轻一锁，喜欢听他叫我离草，彷佛这两个从来没有过任何意义的字也变得无比美好。
　　我将所有的欢喜都表现的如此明显，只是不说。我想他也应该知道。
　　天空依然幽蓝的似另一片汪洋，而我从没有如此欢愉，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我偷偷去贴近熟睡中的青麦，不超过三寸的距离，他的呼吸如此之近，有兰草的香味，淡淡的唇色，我还没贴上去，却在他睡梦中翻身，惊吓的仓皇逃走。
　　我下定决心告诉祖母。

　　4 琉璃

　　女剑师。
　　传说琉璃的剑，在人世无坚不摧。当我见到那一剑的时候，我才明白那是人类放弃生死后才能发挥出的爆发力，但是人类的极限对于我来说或许太微弱了，我们天生就有着操控水的能力，当她的剑离我胸口三寸的位置时，水索像滋长的藤萝紧紧的缠住了她。
　　她仍然口口声声骂我是个妖精，骂我缠住了青麦，阻碍他们复国。人世的战乱始终不曾停止，他们似乎比我们这些妖精更加嗜血。这些与我无关，我唯一要的只是青麦。
　　水索从女剑师的口中滑入，只需抽出她含在喉间的离珠，她在这水中便无法生存，不许我动手，转瞬窒息。这也是为何我们拿来平时装饰用的离珠，在人世确实不可多得的至宝。
　　请你放过她吧。我是第一次听见青麦如此诺诺的语气。
　　她，我们……
　　他的话，与他的外表相比显然笨拙了许多，好在我要求不多。只要他承诺了和我在一起，我便助他复国，在人类看来很难办的事情，在我或许不值一提。
　　我颔首，水索消失无形，琉璃软到地上猛烈的咳嗽，我拖上青麦，不许他再多看一眼。
　　在这世上你在乎的只能是我一个，其他的就让她消失吧。
　　就让六姐她们告诉我她的血肉滋味如何……

　　5 倾雨

　　传说，人鱼为了心爱的人可以化鳍为腿，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如果得不到爱人的爱，那么她们会在太阳下的大海里化作泡沫，永远没灭。
　　人世的宫殿竟然也如此富丽堂皇，几颗硕大的离珠，为我打通所有见到君主的通道，势利的大臣甚至指望因为为他们的王献上我，而得到奖赏。轻柔的纱遮去姣好的容颜，柔兰的舞裙妖娆多姿，纤细的腰肢上扎进皮肉的骨环，因疼痛让这美丽更添了许多奢靡。
　　我就这样一步一步靠近那人世高高再上的皇，传说中天上的真龙天子。不过是一个人间的污浊男子。我幻出流光的水索轻饶上王上的脖子，轻柔的如同抚摸情人的脸，这荒淫的男子就不知自己身陷险境，迅速的发力，硕大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从胸腔喷射而出的污血溅满朝堂，大臣的惊愕声、嘶喊声、呼救声、侍卫的脚步声、呵斥声乱成一片，不久后又是另一个朝代。

　　6 替道

　　红。
　　整个房间，触目可及都是一片红，这是一个人间的婚礼，我的。
　　青麦淡淡的唇色在烛光的摇曳下，也变的红润，我迫不及待打破我们之间三寸的距离，连认识那所谓的交杯酒也来不及品尝。
　　那熟悉的兰草般的呼吸，却为何如此甘甜？
　　我惊惶的推开青麦，他的唇角兀自不停流下红色的液体。
　　离草，你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但是，我从来就只喜欢琉璃一个人，所以失去她的痛苦，我也要你知道。
　　青麦，原来你一直都不是个老实人，但是不重要，就算是你死了，你也是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