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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朝辩(2) ...

  •   夏鼎声的这一句话,不免让众臣皆陷入深思。

      九境乃极北地区一个独立的城邦,卧于绵延数千里的九境森林之内,其内居住的大多不是普通人,体内或多或少带有妖族的血脉。不过从上古延续至今,妖族血脉早已所剩无几罢了。

      “九境城?”羽帝有些疑惑,“此城中人一向鲜少与外族来往,倒是与我北渊交好,不知国公之言,所谓何事?”

      只听夏鼎声道,“八月京城南市,出现聚众伤人事件,因而牵扯出百姓病亡一事,臣多次查探,发现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臣的密探一路跟踪他,便到了九境城,发现此人乃是腾蛇族叶家的人。正待出手捉拿,却发现,国师也在场。”

      “那日恰逢叶家小公子的婚礼,国师大人为了捉拿逃犯叶等等,竟出手打伤叶家小公子,一个月后不治而亡。而后将逃犯叶等等收监,可是非常巧合的是,叶等等却死在了诏狱。”

      “老夫有四点不明,恳请国师解惑。”

      墨听潮淡淡道,“国公请讲。”

      “其一,此事本该由刑部及大理寺主管,即便是老臣,也不过偶然发现叶等等这个漏网之鱼,国师为何能准确无误知晓逃犯系谁,是何人士;其二,国师□□两月足足四十天未上朝,这四十天,您去了哪里,我的密探说在九境城见过国师,敢问国师为何不请奏,而私自潜入九境城;”

      “其三,即便国师是为捉拿逃犯叶等等,可何故打伤叶家小公子,而捉回来的逃犯却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诏狱;其四——”夏鼎声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下,“被国师打伤的叶家公子,其症状和那些病亡的百姓,为何一模一样呢?”

      夏鼎声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引出最终一个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墨听潮出手伤人是真,而中了巫月傀儡蛊的叶公子,必死无疑也是真。他敢将百姓集体病亡一事主动提出来,是因他足够有信心、也有把握此事不会牵扯到自己。毕竟巫族的力量,哪里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凡人可以察觉、抗衡的?

      他原本没指望能一击扳倒墨听潮,谁知百密终有一疏,行事向来沉稳的墨大国师,竟出手“重伤”邻邦友人,恰恰给了他可乘之机。

      这大概是老天爷赏赐给他的一个机会,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通知巫月,朝那被无辜“重伤”的叶小公子下手。

      对夏鼎声而言,叶青死了,百利无一害;叶青不死,也查不到他的头上,更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好在暗探来报,叶青称心如意地死掉了。

      “国公巧舌如簧,这一盆脏水泼得实在是妙极。”墨听潮理了理衣袍,朝羽帝拱手请示,得到批准后,缓缓道,“前三点理由是一样的,本座有先斩后奏之权,且特殊时期,行踪无需向陛下报备,更无需向国公你报备。”

      好气,这厮只手遮天还洋洋自得,今日他夏鼎声就要狠狠摔他一回。他冷笑道,“那其四,你该如何解释?”

      “与其让墨某亲口解释,倒不如请国公见一个人,见了此人,一切解释便皆是妄言。”

      羽帝问道,“何人?”

      墨听潮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腾蛇族叶家公子——叶青。”

      夏鼎声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

      羽帝准允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青衣公子被侍卫领着款步走进大殿。

      青衣公子跪拜道,“九境城叶青,拜见北渊皇帝陛下。”

      “平身。国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墨听潮沉声道,“陛下,不妨让叶公子本人亲自讲述当时日情况。”

      羽帝道了声“准”,叶青便开始娓娓道来,“国师当日只是点了我的睡穴,并未真正伤我,我在当晚醒来的时候,见到阿爹阿娘在在房中一直哭,我喊他们,他们好像没有任何反应,当时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入了某种幻境之中。”

      “我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在夜里亥时,四肢的力气还未恢复,阿爹阿娘入了幻境,便有一浑身裹在黑袍中的老人走了进来。”

      羽帝听到这里,疑惑道,“他既全身裹在黑袍中,你如何分辨出他是个老人?”

      叶青便道,“因为他手中拄着一根长杖,拄杖的那只手像老树皮,皱皱巴巴的。然后他走到我的床边,从黑袍底下掏出一条蠕动的黑虫子,塞进我嘴里面。”

      他说到这里,似乎又回忆起了那一幕恶心的场景,时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晰想起滑腻腻的虫子在他嘴里钻来钻去、最后沿着喉咙拱进胃里的感受。

      群臣听到这一场描述,个个捂着肚子铁青了脸色。便是羽帝,也忍不住抬了手止住他的细细描绘。

      “你跳过这一段。”

      “是。”叶青继续道,“而后我就昏过去了,不过我在昏过去之前最后一眼,见到那老人手腕上好像纹了个奇怪的图案——”

      “国师大人,老夫有一疑问。”不等叶青的话说完,夏鼎声便出生打断他,笑道,“不知国师可否解惑。”

      墨听潮也勾了勾唇角,眸色却是森冷依旧,他凉凉道,“国公疑惑一向很多,墨某习惯了。”

      好毒舌啊这厮,呛了他一嘴,偏也没明确回答。夏鼎声嘴角一抽,笑容险些挂不住,“这位公子说自己是叶青,且叙述种种都是他一面之词,可有证据证明他是叶家公子,可有证据证明他所言属实?”

      墨听潮截住他的疑问,道,“国公莫急,好歹听叶公子将话说完,你再发表疑问也不迟。叶公子,请继续。”

      夏鼎声一张国字脸黑如锅底。

      叶青点点头,继续说了起来,“后来我便一直不省人事,就好像沉入了一个梦里,我浸在水中,想要游到岸边,却不知岸在何方……”

      “我再醒来时,床边坐着位腿脚不便的姑娘,她坐在轮椅上,有位红衣公子一直照顾着她,据阿爹阿娘说,正是这位腿脚不便的姑娘救了我。”

      墨听潮道,“可知这姑娘系谁?”

      叶青腼腆地笑了笑,道,“这位姑娘的大名,想必有些阅历的人都不会陌生,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谷世家大小姐——医仙公子长欢。”

      四下顿时哗然一片。

      这药王谷,乃大陆三大隐世世家之一,神族后裔,和九境城中大多身负妖族血脉的人不同,隐世世家千百年来,体内流淌的是上古神族的血脉。机关师、阴阳师、药王谷并称三大隐世世家,不归属任一国家管辖,非但如此,有的国家还会拉拢隐世家族来庇佑自己的国度,由此隐世世家在大陆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但隐世家族中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规定,那便是隐世家族成员,不得用本族秘术干预朝政。

      再说这医仙公子长欢,年十七,医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活死人,肉白骨,再大的病到了她手里,皆可化险为夷。

      夏鼎声先是小小地吃了一惊,随即朝王座略一拱手,神带歉疚地说道,“请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这医仙是何身份?便是陛下您亲自去请,也未必能请动,她何故要去救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臣以为,不可全凭来路不明之人的一面之词,就枉顾真相,望陛下明断是非。”

      这时,那群惯会见风使舵的大臣们,又齐齐跪了一遍,“望陛下明断是非!”

      羽帝便点头,望向墨听潮,“国公所言有理,国师还得拿出切实的证据来。”

      后者淡淡道,“叶青公子所言是否属实,一查便知,此事在九境城本也不算什么秘密。”

      夏鼎声原本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见到墨听潮丝毫不慌乱,便渐渐有些失了底气,可密探分明回报,叶青确实死得透透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不等他细思,墨听潮又道,“定北侯爷常年驻守北疆,臣前些日子给他去了封书信,其中偶然提及九境城,这是侯爷给臣的回信。”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烫金合贴的信笺来。一旁的侍从接过,直接呈上王座。

      夏鼎声一双眼睛恨不得沾到信笺上,无奈相隔太远,上面写了什么当真是一个字也看不到。羽帝轻飘飘扫了两眼,随即用恰到好处的音量,轻轻地道了两句。

      “定北侯在信上说,他知晓北渊一向与九境城交好,因此常与九境城有往来,前阵子城主和城内的一众官员去他侯府做客,他和叶家家主闲谈时说起同我北渊的生意往来,还说要替国师毁了人家的婚礼赔不是,拿自己的女儿和叶家小公子撮合撮合。”羽帝念到这里,爽朗地大笑起来,“想不到朕这弟弟长居北境如此安逸,还有闲情逸致给儿女说亲结礼。”

      底下站着的叶青目光微顿,他父亲去了定北侯府上做客?还给他说亲?他怎么不知情?

      羽帝捻着那张信笺纸,又看向叶青,道,“你瞧着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父亲一直以来与我北渊有生意往来,若是你当真同朕的小侄女有这缘分,朕自当为你们做主。”

      叶青虽说心中已有妻子人选,但到底不过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听到这等儿女之事被众人拎出来说道,不由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谢、谢过陛下,但草民心中已有佳人……”

      羽帝闻言,便做一脸惋惜状,“啊,那实在太可惜了……”

      墨听潮要的就是这个反应,这便等同于侧面证实了确有定北侯府说婚一事,既能说婚,那叶公子又怎么可能早就死了呢?

      夏鼎声冷冷望着这一唱一和的君臣二人,心中又是嫉愤又是冷笑。但此时的他后悔也来不及了,话头是他先抛出去的,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密探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进了奸细?还是路上密报被人调了包?

      忽然,他像想起来一个什么事情一样,猛然一个激灵就要开口。

      但到底慢了一步。

      只听见墨大国师幽幽开口道,“国公的密探出了如此大的疏漏,竟毫不知情?”

      闭嘴!臭小子!那是我的密探!夏鼎声怒目而视,企图用眼神制止住他的的话头。

      墨听潮恍若不觉,语调悠然得仿佛闲话家常,“九境城一向与我北渊交好,而国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口无遮拦,硬说腾蛇族叶家小公子早已逝去,试问天底下哪个父母会喜欢听到别人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子。国公身为北渊上一品朝臣,当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论才是,时刻谨记自己代表着北渊国的颜面,不可胡乱妄言。”

      呵呵,得了便宜还卖乖,夏鼎声心中冷笑,口中咬牙切齿,“国师教训的是。”

      “据说国公的密探大多出自神兵营——”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原来这才是这厮的真正目的!

      “如今神兵营出来的密探出了奸细,是该好好肃清彻查一番,还望国公以大局为重,先将神兵营掌辖权还给陛下,待将奸细查出,再交给国公也不迟。”

      真是好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神兵营掌辖权一旦交出去,哪里还有收回来的可能?他已经为了西凉不惜舍弃吏部一大助力,这神兵营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去!

      于是夏国公做出了最后一番无济于事的垂死挣扎,“陛下,这神兵营是微臣的职责所在,恳请陛下给微臣一些时日,定将内奸揪出!”

      “国公不可如此,”墨听潮严肃道,“此乃关乎两邦友谊,切不可因一小小内奸乱了大事。”

      你他娘的别说话!夏鼎声自觉从谋事以来,从未有过吃瘪的时候,今日叫这厮堵得真真是憋屈至极!

      羽帝趁机补上一刀,“那国公便委屈一阵子,暂且将密探都收回,神兵营掌辖权就先交回来吧。”

      望着羽帝那“和善”的目光,夏鼎声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摸出了神兵符。

      羽帝大笑着表扬他一番,大致意思是国公心系家国,舍小为大,群臣当向他学习云云。

      直到朝会结束,夏鼎声都是一脸的乌云密布,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而偏殿中听政的兄弟俩,也是剑拔弩张,互相瞪眼,时时刻刻紧盯着对方的动静,拼命要抓对方的错处,这一回合下来,大皇子折了一位骨干成员,还连着搭进去神兵符,整个人都气炸了,吼了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连同那臭脸国师一道算计于我!”

      而赵谨也是不甘示弱,恶语相向,“你不是也差了好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去监视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与其在这里跟我吵吵闹闹,还不如赶紧去关心关心你的小情人何月。”

      赵渊一噎,狠狠地剜他一眼,拂袖而去。

      羽帝揣着那份所谓的“定北侯问候信”,若有所思地回了羽华殿同他的皇后咬耳朵去了。

      信自然不是定北侯寄过来的,但也绝非一张白纸,上面整整齐齐用劲道的墨迹列了三点:

      第一,提加俸禄;
      第二,批准年假;
      第三,请尚衣局的女官去琼华居一趟。

      “好小子,”羽帝脸上笑骂道,“当真是锱铢必较的性子,一点亏也不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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