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何当载酒来

1、第 1 章

　　绿皮火车在铺满了雪的铁轨上滑行，时不时的发出吱呀的响声，那是钢制的车轮和枕木之间通过摩擦力共同谱写的曲子，时而奏响，时而静默。

　　远处的山峦呈纵向摆列，像是一个个放在外面未蒸就冻住了的白馒头，个个都挂了霜，却粉妆玉砌，竟煞是好看。

　　李薄暮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望着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山包，饥肠辘辘，想要进食的愿望，更加迫切了。

　　他咬着牙，将腰间的松紧带又扎紧了些。余光略到旁坐的女人手腕上，那还差半个表面才走到十二的指针使得时间仿佛凝固了似得，愈发难熬了起来。

　　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一会到站了，还要先去单位报到，等交完了材料，就可以找个地方吃一顿饱；一下午的时间，足够自己多跑几个出租屋，或许，住在单位附近，会更方便些…

　　不知北城的房价如何，学校附近，会不会太贵了…

　　正走着神，旁坐的女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自己挂满了廉价首饰的手，一脸高傲的指着座旁边的行李道：

　　“小兄弟，帮个忙呗。”

　　李薄暮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到对面的妇人沾满瓜子碎屑的嘴唇上下翻飞，

　　“一会你帮我把这些行李搬到出站口，俺家掌柜的就在那接俺，行吗。”

　　说罢，未等他回答，便自顾自的抱起一旁的孩子，拿起比桌上淌着方便面汤的抹布还要惨不忍睹的手绢，将孩子熟睡中淌出来的口水胡乱的擦了擦，再赶忙站起来，将孩子的外套给他套上。

　　这孩子，从头至尾都未曾哭闹过一句。只是从睡梦里醒过来，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迷茫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薄暮抿着嘴唇，拖着比自己还要重的行李，任命的朝着车门走去，在长长的队伍后站好。

　　那孩子…大概七八岁了罢…他由是想，低着头，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到了出站口，离着老远，李薄暮和妇人就看见前面靠在破摩托前的男子，穿着一身又脏又旧的棉袄，嘴里不知道在囔囔些什么。

　　待走进了，才听见男子拔高了声音，怒喝一句“他妈的，这小白脸…”那人大步的走向妇女，一手抱起儿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指着李薄暮问道“这是谁…”

　　妇女忽地咧嘴笑开，

　　“这是老娘新找的小白脸，就因为你个窝囊废把我娘俩扔在娘家，大冷天的一毛钱不给老娘留，老娘一个人被爹妈赶出来，差点冻死俺儿子，要不是…要不是俺舅，俺还能回来看你个垃圾？这十里八乡的，哪个不说你赖三是个泼皮，老娘嫁给你，真是糟透了心——”

　　男人抬起右手，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女人和李薄暮。

　　李薄暮呆在那里，周围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还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句评论。

　　“这大过年的，是干嘛呢。”

　　“赖三泼皮又教训媳妇了…”

　　“可怜那孩子咯…是个傻子…”

　　“你个娘们，不识好歹…”

　　“咋的，你还要打我不成。”

　　“我就是要打你…”

　　两人厮打起来，孩子被男人抱在怀里，迷茫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惶恐，人群围得越来越水泄不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伸出援手，制止这场“战斗”。

　　李薄暮后退几步，却被推搡着回到原地，他放下行李，猛地上前，吼了一声:

　　“住手！”

　　“这是法治社会！”他说。

　　却见着穿着破衣服的男人将手从脸上满是淤青的老婆身上撤下，大步走向了他。

　　人群忽然像是点燃了引线的窜天猴，“呲”的一下，炸了。

　　“小李同志，你是从市里调来的好同志。”胖胖的男人拉出凳子，在李薄暮面前坐下，拿起桌子上早就凉透了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过，你能给我解释一下——”男人的声线忽然强硬了起来“报到第一天聚众斗殴”

　　“和有夫之妇纠缠不清？”

　　“这就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

　　“王校长，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李薄暮抿了抿裂开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模样，本来是当众殴打妻子的男人，自己本是劝架，从未出手，平白无故的被男人打了一顿，却还要被送到当地的警局，接受这拷问，还被诬赖了一个莫须有的勾搭有夫之妇的罪名，虽然洗清了但难免会落下口舌——

　　这一趟，真是无妄之灾。

　　他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就没人信呢？

　　“李老师，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这一页呢，我们就翻过去，我会压下去，但——我依旧很期待你在工作上的表现，我们的孩子，会因为你的努力工作变得更加优秀。”

　　“还有，我的名字是王川，你就叫我川哥即可。”

　　“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另外，这是我们学校对男老师的宿舍，就在男生宿舍的对过。由于我们学校在职工宿舍居住的男老师不多，目前只有你和张清秋老师，所以这里的房间你可以随便选。”

　　“现在我带你去职工宿舍吧。”

　　校长问道，却没给他一点回答的机会。他的目光扫过李薄暮的下巴，后者点了点头，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有一丝阴冷的感觉。

　　肯定是冬天的关系，李薄暮想。

　　职工宿舍的位置很是巧妙，要穿过学校高中部旧校区的教学楼，实验楼，路过不知道存放着什么东西的破旧仓库，还有一个荒废了许久的食堂，就看到互相面对着的两座大楼，设计非常奇妙，从远处看，两栋楼就像是一个整体，两块可以拼凑在一起的积木，从中间分割开来。

　　对男生宿舍而言，一共七层的大楼，在一三五七层都有露天的阳台，阳台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晾衣干，而是好像有目的似得，按照某种格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像。

　　而一边的职工宿舍更加诡异，同样的大楼，在二四六层有的不是阳台，而是断壁残垣似得缺口，走近了细看，那缺口还十分光滑考究，好像是谁故意设计成这样似得。

　　总之这就是两座让人看着非常难受的楼，李薄暮也感觉到惊奇，但更多的还是不适。

　　——那是一种本能的不适。

　　当校长带着李薄暮走到职工宿舍的时候，这种不适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职工宿舍的大门不是在楼的中间，而是在楼的旁边。
　　也就是说一个长小于高小于宽的长方体楼房，它的大门是长在了长方体“宽”的位置，而且还非常高，非常亮，非常干净。

　　而且它占据了整整一个宽的位置，直接与它身边的两面墙联合起来，让人十分怀疑它承重的问题。

　　校长推开门，带着李薄暮一层一层的逛，楼里的楼梯也让他十分难受，这是一个之字型的楼梯。

　　比方说，一楼的楼梯在北方，那么二楼的楼梯一定在南方。纳闷的是，三楼的楼梯，是在中间的。这样的结构会让人平白无故走许多弯路，你没有办法走捷径，因为路只有一条，除了走到黑，没有别的招儿。

　　每一个职工宿舍都是独立的，也有两张独立的单人床，却是拼成了一个双人床的形状。床就在门口，洗漱间在靠近窗台的位置。

　　门是一扇木门，然后中间由防盗链连接，最内层的是一扇铁门。

　　与李薄暮以前所见到的门恰恰是反着的，李薄暮在送走校长，锁门之前，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

　　——对于这门而言，宿舍，才是真正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