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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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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嘉以前是个学霸。
她学东西学得又快又精。
她大学主攻的专业就是金融。
苍嘉大二的时候一整年里拿到了高级会计师证儿,所以简单的做账算账还难不倒她。
她写了满满的一页纸,把书铺先前发生的交易都一一记了下来,顺带做了个试算平衡。
掌柜是不无惊讶的。
“小姐不用算盘吗?若是算错了怎么办,好几笔数额都可不少。”
他这样说着,便用算盘去检验了一番,结果发现苍嘉算的结果和算盘上最终的数完全吻合。如此又反复检验了好几个,结果都是完全吻合。
“倒也不难,随便写写的啦。”苍嘉吐吐舌头,“只不过效率快了一些而已。”
掌柜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小姐是个当掌柜的好苗子,比我家二毛聪明多了。”
苍嘉忍不住扶额,“说不好二毛志不在此也不一定。”
门口突然引起了一阵骚动,声音闹哄哄的,苍嘉隐隐听得是一个小贩在喊着”抓小偷”,一阵追赶之后,忽而有个小小的身影跑进了书铺里,躲进了柜子里,不出来了。
那小贩自也是追了进来。
他在门口张望了一番,就要进来找人,苍嘉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有个小贼偷了我的钱袋,我自是要抓了他狠狠教训一顿。”
柜台上放了一根长长的戒尺,也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
看热闹的人群见状围了上来。
苍嘉闻言,走到一个柜子边,轻轻地敲击了两下,声音却是很冷,“你自己出来。”
约莫过了几分钟,小混蛋才从柜子后面的缝隙里爬出来。
他脸蛋灰扑扑的,全身瘦得都快见骨了。
他发现苍嘉用着那种很严肃的目光盯着他,苍嘉身后就是那个被他偷了钱袋的小贩。
“你当真偷了东西?”她问他。
小混蛋犹豫了好几秒,才舔了舔龟裂的唇,“嗯。”
苍嘉开始吓唬他,“是要他送你去见官,还是你乖乖地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混蛋身体抖了抖,忍不住哽咽了几下,“我不要去见官,我把东西还给他。”
他把钱袋子从胸口那里拿出来,颤巍巍地递给小贩,小贩冷哼了一声,没接。
苍嘉掏出几两碎银子,给了那小贩,嘴上说着好话,“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我保证他日后再不会偷东西了。”
小贩这才接下了那钱袋,“那这次就算了,你要知道,这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我的钱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苍嘉连连点头。
小贩交代完毕,钱袋也拿到手了,就此作罢,转身离开,门口围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眼见没戏可看了,也就四下散了。
苍嘉拿过柜台上的戒尺,对着小混蛋说,“你跟我出来。”
小混蛋在她面前就开始犯犟,“我不!”
那眼神阴恻恻的,仿佛带着偌大的不甘。
“出来!”
“我不!”
她突地上前几步,揪住他的领子,却是没揪住,那领子本就是破的,这下更是直接撕破开来,成了碎布。
她猛地就看见他身上有许许多多的淤青。
有些或许是新的,有些或许是旧的。
她心里疼了一下。
苍嘉把人夹带着进了书铺后面那条巷子,左右看了看,倒是没人。
她把小混蛋放在平地上,质问他:“为什么要偷东西?”
小混蛋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手伸出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啪”地一声,戒尺打在了他的手心上,她用了全力,小混蛋当下“嘶”了一声,小手忍不住蜷了蜷。
就在他蜷手的时候,苍嘉又重重地打了下去。
小混蛋猛地就哭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那些比他大的孩子骑在他身上打他时,他都不会哭。
大抵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会觉得格外的委屈吧。
“你为什么哭?”
“你凭什么打我?”
“因为你偷东西。”
小混蛋止住了眼泪,恨恨地盯着她,突然说了一句:“我讨厌你!”
“随便你,我无所谓。”
他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在她手腕上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苍嘉疼得快要冒眼泪,却是没去推开他。
小混蛋咬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嘴。
苍嘉身上很香,是那种很普遍的皂角香,细闻之下,还有股玫瑰花的味道。
“你是个丑丫头。”
小孩子说话都很是实诚,他们还没学会撒谎。
苍嘉愣了愣,仿佛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也会分辨美丑了。
她捏捏他的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啊你,你可知道,相貌乃是身外之物?”
“可是你真的丑啊。”
“......”
苍嘉气极,她这不算丑好吧,还是很有几分特色?谁规定了女孩子就一定要细腰凝肤,一定要远山眉黛的?
好吧,那的确很美。
“行了行了,日后你又不是要找我当老婆,欣赏不来也没关系。”
“老婆?老婆是什么?”
“是男子对心上人的一种爱称,你不懂啦。”
小乞丐悄悄看了她几眼。
其实平心而论,苍嘉是好看的——鼻子高挺,偏厚的嘴唇,一双小鹿眼格外的无辜,鼻梁上一颗娇俏的红痣,倒莫名有些大漠女子的风情,更何况她还长得挺高,同样的年纪里,旁的女子远没有她高。
只是不太符合上京的审美罢了。
不过现下都还小。
苍嘉带着这小乞丐,去了周边的成衣店,给他和阿婆裁了一身合适的衣裳,又裁了好几件里衣,说是冬天到了可以御寒。
她把衣裳收进包袱里,让小乞丐背上,“回去记得换了衣裳,”她说着又掏出好几枚铜板放在他那小小的破荷包里,“没钱花了可以来那家书铺来找我,断不可行那鸡鸣狗盗之事。”
他一张小脸红了又红。
“欸,对了,你可有名字?”
她总不能一直叫他小混蛋吧。
“没有。”
“要不要我给你取一个?”
“不必,日后等我读书了,我自己给自己取。”
“原来你想读书啊?”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条小溪边,溪边的几排杨柳都还茂密着,两岸边的行人你来我往,倒也是相得益彰。
两人走到了桥上,小乞丐好像有些兴奋,开口跟她说了一大段话,“我听旁人说,读书若是有出息的话,日后有房子住,还有铜板可拿。我要是出息了,阿婆就不用带着我四处乞讨,可以吃一碗饱饭,穿一身暖衣,我们还有房子可以住。”
苍嘉笑了笑,那笑里带了几分真诚,“是个有志气的。”
“那你呢,日后可有什么想做的?”
“我啊?”苍嘉仔细想了想,忽而发现自己无欲无求,“就这样吧,得过且过。”
“那告辞了,阿婆还在等我。”
“什么?”
苍嘉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我说,”他提高了音量,“明天再见。”
“好。”
......
苍鸾的风寒在喝药后好了些,傍晚的时候,天空罕见地出现了夕阳,照得人暖暖的,苍鸾在张嬷嬷和丫鬟的陪伴下出了院子,在长亭里坐了好一会儿。
她光是站那儿,就美得像一幅画。
“嬷嬷你瞧,今天的晚霞是不是极美?”
“自然是极美的,不然怎的对得起小姐这一趟。”
苍鸾捂嘴笑了笑,静静地眺望着天边,“要是母亲这会子在的话,定是会作诗的。”
想起她那端庄的母亲,苍鸾又不由得心里一暖,眼角一亮,却是发现不远处的墙头翻进来一个人——她的庶妹。
苍嘉今天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崴了脚,这会儿使不上力气,空后翻失了准头,突兀地栽下了墙头。
那墙挺高,摔得她脑袋生生作疼,手上也刮出了几道血痕。
她捧着脑袋揉了几下,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地院子走过去。
苍鸾敛了神色,带着张嬷嬷往回走,不想和苍嘉在长亭里相遇上。
却是晚了。
两姊妹迎面打了个照面。
苍嘉先是闻到了一股久违的熟悉的椰子味。
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圣洁的脸,那张脸苍嘉曾看过无数次,也思念过无数次,后来每每午夜梦回,梦里都是这张脸。
甚至她脖子上都还带着那条从不取下的玉佩。
苍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的喉咙就跟哑了一般。
等她终于能发声了,声音又格外难听,“妈......妈?!”
整个人在颤抖。
苍鸾身子有一瞬间的停顿,她略带惊疑的目光在苍嘉身上停留了短暂的几秒,又毫不迟疑地移开。
苍嘉没错过她眼底的那几分排斥。
对她的排斥。
她猛地上前几步,紧紧攥着苍鸾的手,死死盯着她,眼眶湿润得不像话,她开始唤她,“妈妈。”
苍鸾挣了几下,没挣开。
又用尽全力挣了几下,还是没挣开。
她忍不住斥责自己这个庶妹:“你是疯了吗?”
“二小姐请注意自己的分寸!”张嬷嬷上前来拉开了苍嘉,把苍鸾护在自己身后,“二小姐再这么鲁莽,可不要怪老奴不客气了!”
“罢了罢了,嬷嬷我乏了,扶我回房吧。”
苍鸾眉眼上浮现出几丝倦意,倒是真的疲了。
那厢张嬷嬷先扶着苍鸾回院子,这边这丫鬟就在这儿拦着苍嘉,不让她跟上去。
苍嘉盯着那一抹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后来丫鬟也离开了,长亭里只剩下苍嘉一个人。
她蹲在那里,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像是冷到了极点。
现实世界里,苍嘉三岁时失去了父亲。
她只记得父亲是个消防员,她和母亲见他的次数很少。
那时候家里穷,他俩连张结婚照都没有。
后来父亲在一场救火行动中失去了生命。
那张脸在苍嘉的记忆里慢慢被抹去。
是母亲独自一人,把苍嘉拉扯大的。
苍嘉自小就懂事儿听话,按着母亲安排的读书计划规规矩矩一步步走,一直以来,她都是年级里的第一名,别人提到她,都是一副羡慕的样子,然后开始唏嘘,“哦,就是那个读书老考第一名的孩子啊。”
最后她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
在大学里,她认识了一个很特立独行的女生,这个女生的人生轨迹跟她完全不同,她抽烟喝酒样样在行,感情经历丰富,男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的换,时常夜不归宿也是常态。
可是她对朋友也很仗义。
苍嘉结交了这个女生之后,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叛逆期。
一个在青春期没有过叛逆期的孩子,她的叛逆期可能会是前所未有的长。
她会把以往所有的压抑和悲伤都加倍释放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因为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苍嘉的压抑在于缺失了父爱,在于十年如一日的枯燥的学习生活,也在于每次考试都费尽心思考取第一名,更在于自己的理想和母亲预期的大相径庭。
大三的时候,苍嘉开始和自己的母亲产生分歧。苍嘉想毕业了当警察,当警察多酷啊,还必须得是刑警,为人民服务,抓坏人。而她妈死活不同意,说是让她考取公务员。两个人经常在电话里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之后就是好几个月的冷战,她妈那时候就老躲在屋里抹眼泪,一哭就是一下午,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叛逆了起来。
最严重的是那次春节,苍嘉在饭桌上犟上了,跟她妈顶嘴,“当警察怎么了,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听你的话,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你为什么要主导我的人生?要是我爸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像你这样,他一定会同意我当警察的!”
这话像是平地而起的一道惊雷——
苍嘉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也没道歉。
她妈最是听不得别人提她爸,这么多年来,苍嘉一直不敢提,怕提了她妈伤心难过。
良久,她妈指着门说,“如果你还要继续坚持的话,你以后别回来了。”她曾经失去了她的丈夫,如今她的女儿又要去从事高危行业。
“那我不回来了。”
苍嘉转身就出了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她妈一直都没追出来。
苍嘉在外面住了一晚上的酒店,是和那个独立特行的女生一起的。
那个女生看苍嘉心情很糟糕,就说,“要不我们去别的城市玩上几天?”
苍嘉说好。
她们去了隔壁的山城,那个女生好歹还拉着一箱行李,苍嘉啥也没有,就带了个人。
两个人在那里玩了好几天,苍嘉以为自己会开心的。
直到她在一天中午接到了她妈打过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妈温婉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嘉嘉,昨天邻居王婶送了块腊肉过来,我给它放冰箱了,等你回来了做给你吃......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久违的声音,苍嘉的泪意不知不觉涌了上来。
“妈,我明天就买车票回来,我好想你啊。”
很想很想。
“回来就好,那妈明天做好饭了在家等你。”
“好。”
可惜她妈最后没能等到苍嘉。
她妈在去县城买小龙虾的公车上遇到了几个抢劫犯,在全车人的挣扎叫喊中,公车失灵,车子翻下了万丈深山,无人生还。
苍嘉只是随口一说,县城里曹叔家的小龙虾比镇上的好吃,她妈就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