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38、第 38 章

　　冥界离崩塌只有一步之遥，九幽下，还有无数魔罗族从血海中冒出，快速通过两界壁垒，抵达人间。

　　孟清与应琢前脚封印血海，后脚就有无边血气渗透而下，污染封印。

　　他们拦不住这些魔罗。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孟清的胸腔，他扶着应琢，沿着忘川往上。

　　途经深幽的六道轮回，孟清顿了一下，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朝着奈何桥旧址而去。

　　圣人若要出手，早就出了，哪还需要他浪费口舌。

　　站在已经沦为废墟的孟婆庄前，孟清怔怔地发呆，忽然看见乱石堆里有一只熟悉的胳膊，他赶忙冲过去，连法术都忘了用，徒手将这人拉了出来。

　　“谢必安！”
　　“谢必安！！！”

　　孟清哑着嗓子喊道，然而，他手上的谢必安，再不会回答他了。

　　这张脸上，还挂着惊慌失措的表情，怀里抱着一坛奈何酒。

　　孟清召出生死簿，疯了似的寻找谢必安的名字，书页纹丝不动。

　　他恍然想起，谢必安本就死了。

　　魂魄在冥界会实体化，挨了这么一遭，谢必安已经彻底死了，生死簿上再不会有他的名字。

　　已是回天乏术。

　　挥袖拨开孟婆庄的残垣，果不其然，范无咎的魂体也在里面。

　　孟清带不走他们的魂体，离开冥界，死去的鬼差魂体会立即消解，难觅踪迹。

　　将谢必安放在范无咎旁边，孟清坐在地上，望着他们出神。

　　应琢垂眸看向失魂落魄的孟清，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暗暗把张船夫背叛地府的事情压在了心底。

　　他怕孟清承受不住。

　　“此界即将崩溃，走吧。”
　　应琢渡去一分灵力，温声道。

　　孟清挥掌毁去庄内幸存的奈何酒，吸了吸鼻子，整理表情，与应琢一起往人间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冥界崩塌，六道轮回凭空消失，没能逃脱的鬼差们与地府一起，失去了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

　　人间。

　　经过妖魔作乱、天柱倒塌、天河倒灌轮番的清洗，不仅人族十不存一，妖族同样死伤大半。

　　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喘息，十八层地狱崩解，无数厉鬼涌入人间，兴风作浪。

　　幸得地藏王菩萨佛光普照，让这些厉鬼躲藏起来，换取了些许平静。

　　血海魔君自九幽出来，轻易破开玄都布下的两仪微尘阵，落在灵州孟婆祠前。

　　他敛去身形，一双妖冶的眼睛紧盯着祠内的霍景，思考着。

　　他没那么天真，天道允他出世，定然不会是所谓佛道衰落，魔道当兴。

　　道祖合身天道，不可能容他魔族一统三界。

　　他出生便有天道圣人修为，天机牵引下，自然能够算出眼前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便是浩劫的关键所在。

　　“啧。”
　　轻捏着自己的下巴，血海魔君眼中闪过戾气。

　　怪不得那几个圣人肯任由他出来，原来是他们动不得这个凡人，想借他之手，除之而后快。

　　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若不是亲眼瞧见这凡人身上的天道烙印，隐隐从天道刻意的遮掩中感觉到不详的气息，他必定会选择扶持这个凡人，看看那些个圣人无计可施的丑状。

　　然而，他别无选择，霍景一定要死。

　　霍景在院子里熬粥，霍无伤在边上劈柴，门口忽然进来一个身着紫色锦袍，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慵懒气息的男子。

　　“你是？”
　　霍景侧目。

　　血海魔君睥睨地看着他身上的天道烙印，心念一动，一缕微不足道的血气化作利刃朝他砍了过去。

　　霍景怀里的孟婆像发出金光，利刃近身，光罩如纸糊般破碎，孟婆像随之裂开，碎了一地。

　　利刃威势不减，即将斩在霍景身上时，人族气运自空中呼啸而下，挡下了这一击。

　　“哥！”
　　霍无伤冲至霍景身前，面露不善瞪着血海魔君。

　　血海魔君毫无顾忌地出手了，鼎盛时期的人族气运他尚且不惧，何况是现在的人族。

　　他只怕天道执意要护着这凡人，如今看来，并非不可能将他击杀。

　　“王于兴师，修我盾甲。卫我疆域，佑我无伤！”

　　霍无伤驭使神文，试图挡住扑面而来的那只血爪。

　　血爪轻松破开神文防御，穿透了霍无伤的心脏，余下威势被霍景周身气运化解。

　　“无伤！”

　　霍无伤无法回应，他的生命力飞快流失，无力地倒在霍景怀中，血液溅在霍景脸上，一如当日在鬼妇人幻境中发生的那样。

　　霍无伤头顶的“无伤”神文乍然碎开，附着在上头的效果不负众望起了作用，携着一团灵光，缓缓升起。

　　霍景不敢相信地抱紧霍无伤，感受着他身体慢慢变凉。

　　“啊！”

　　霍景心神震颤，哀嚎出声，再抬头时，怒急攻心，眼眶流下血泪，滴落在无伤的脸上。

　　孟婆像破碎之时，孟清心有所感，与应琢加速赶来。

　　两人落地时，恰巧霍无伤神文破碎，孟清眼疾手快，一袖子将那团灵光拢了回来，拍了拍袍袖，道：
　　“不怕，回家了。”

　　灵光入袖，化作一棕发碧眼少年，眉眼间与当年桂树所化小童一般无二。

　　孟清让应琢将他收起，脸上宠溺的笑淡去，举起拐杖，站在了血海魔君面前。

　　“你可知，他若不死，你们都会死，这样说来，本尊还是做了件好事。”
　　血海魔君不以为意道。

　　应琢闻言，看向哀痛欲绝的霍景，他不是圣人，无法勘破霍景被掩盖的天机。

　　“我不信。”
　　孟清神情淡漠。

　　“倘若本尊告诉你，这是命中注定？”
　　血海魔君绕着头发，颇有兴趣道。

　　“我信命，不认命。”
　　孟清一字一句说道。

　　让他像圣人、像地藏菩萨、像其他所有认命的人一样，明知未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却不尽力去改变，他做不到。

　　即便有什么生来注定，他也要拼尽全力，改运换命！

　　“原本还想留你一命，给本尊做个酒侍，现下看来，还是杀了炼作傀儡更听话些。”

　　话毕，血海魔君五指一抓，磅礴伟力施加在孟清身上。

　　诸多法宝自主飞出，七彩灵光环绕着孟清，勉力抵抗。

　　血气一霎时便将那些个所谓的先天法宝污染，仅有业火红莲和乾坤鼎还能在这等攻击下支撑片刻。

　　圣人与准圣，差的不仅仅是一个字。

　　天道之下，圣人近乎无所不能，大千世界，过去未来，无所不知，洞悉世间一切因果，不历浩劫，不沾凡尘，掌握时空，无生无死，无处不在，与天同寿，永恒不灭。

　　血海魔君手中现出一柄暗紫色宝剑，一剑挥出，将倒悬在孟清头上散发灵光的乾坤鼎斩落一边，伸手灭去红莲业火。

　　应琢祭出炼心壶护住孟清，奈何不是先天至宝，挡不住血气侵蚀，只一瞬便被污去灵光，跌落在地。

　　不等应琢反应，血海魔君伸手一捏。

　　孟清身形溃散，被迫现出本相，一缕清气飘荡而出，虚弱至极，就近依附在了孟婆祠中的石像当中。

　　血海魔君还待动手。

　　此时，天道降下四道功德金光，驱开还待攻击的血气，落在祠中石像上，保住了那缕清气。

　　应琢瞅准了时机，袍袖一甩，收了一堆灵宝，退入孟婆祠，守着石像，准备以死相博。

　　血海魔君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瞥了眼天道的方位，合掌赞道：
　　“好算计！”

　　孟清镇守九幽、司掌轮回多年，又补全天裂，重立四柱，拯救天下苍生，有大功德。

　　本应在四柱建立之时便落下的三道功德金光，硬生生被女娲圣人拖到现在才落下。并且，因着孟清亲身入了石像，天道还赊了一道功德金光给他。

　　不得不说一句，好算计！

　　现如今功德金光加身，天道护佑，他却是轻易下不了手。

　　血海魔君不是吃亏的性子，他信手一甩，手中血魔剑破开虚空，穿过混沌，直指女娲圣人真身。

　　女娲圣人堪用的法宝都给了孟清，唯有凝结圣力，硬扛了这一击。

　　圣人不死不灭，血海魔君不过让她吃些苦头罢了。

　　目光回落，霍景搂着霍无伤冰冷的尸体，眼中痛楚难以言喻，心若刀绞转眼成灰。

　　霍景不明白，西王母要杀他，紫微帝君要杀他，连眼前这个魔头也要杀他。

　　他做错了什么？神魔都容不得他！

　　无伤又做错了什么？平白遭此横祸！

　　血海魔君召回血魔剑，一剑斩出，人族气运自主凝聚相护。

　　这一剑若真落下去，整个人族的气运都将会被劈散，人族再无未来可言。

　　三十三天外，太清圣人叹了口气，轻甩拂尘，玄都手中太极图猝然出现在孟婆祠，黑白双鱼旋转，托住了这一剑。

　　人族是他创立人教的根本，关系到他成圣的根基，其他几位圣人能够成圣同样与人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况且人族是天地主角，一旦人族灭亡，天道必会重新演化，届时一切都将回到最初的起点。

　　借刀杀人策略无法奏效，圣人断然不可能眼看着人族气运耗尽。

　　天道将人族气运挡在霍景身前，便是逼迫他们这些圣人出手。

　　与此同时，圣人多次试图更改天道大势，天道有意借着这次机会，以圣人出手为由头降下天罚，敲打他们一番。

　　一石二鸟，进退两难，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血海魔君不在乎，人族存亡于他一点影响都没有，而霍景的存在真真切切于他有碍。

　　袍袖一甩，十二品灭世黑莲飞出，人间残留的魔气受他引动，不可计数的魔矢铺天盖地往霍景那射去。

　　太清圣人袍袖一抖，天地玄黄玲珑塔垂下灵光，罩住霍景，将魔矢阻拦在外。

　　天边一柄玉如意朝着血海魔君砸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气势汹汹的青萍剑。

　　血海魔君骤然散开，化作一团血雾，升上了半空。

　　三宝玉如意和青萍剑击在血雾上，仿若深入泥淖，进不去，出不得，灵光闪烁，竟是被切断了与圣人的联系。

　　三清齐齐皱眉，融合了血海的魔君，当真难缠。

　　血海魔君在另一处空中凝聚成形，唇间洋溢着一抹邪笑。

　　“尔等匹夫，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