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36、第 36 章

　　天河之水还在源源不断下落，人间三国，仅有九州在众仙护持下安然无恙，其余城池，不是死伤惨重就是苟延残喘。

　　即便如此，所有人还在尽力支撑着。

　　南瞻部洲和北俱芦洲没有仙人护持，上面的普通生灵被水淹没，遭受了灭顶之灾。只北俱芦洲有少部分兽类逃到了中央山巅，岌岌可危。

　　至于西牛贺洲，早在天柱倾倒之时，西方接引圣人就请如来佛祖借九品金莲之力，集佛国万民、罗汉、僧众比丘愿力，将整个西牛贺洲连根拔起，带到了佛国，得以保存。

　　龙族更是在四海龙王的指使下，举族迁往一处小世界，完美避开了这一场大难。

　　无数灵信从四方天柱往天界飞去，抵达玉帝案上。

　　玉帝甚至不敢拆开来看，负手在殿中走来走去。

　　忽然，凌霄宝殿兀的一震，他失去重心，跌坐在地，王母坐在椅子上，恨铁不成钢地别过了头。

　　留在天界的仙人们发现，天界在下坠。

　　是了，没有了四柱支撑，天界下坠不是理所应当么。

　　不仅仅天界仙人们露出了恐慌的神情，下界众人亦是心如死灰，好不容易保住了这些人，大难再度临头。

　　天塌下来，谁去顶？

　　镇元子带着人参果树来了。

　　他将果树往靖州一抛，连接地脉，成中央戊土之势，凝成土黄色的光罩，将海水阻拦在外，护住三州。

　　人参果树为先天五行土灵根，有戊土之精，先天克水，故而能够挡住。

　　果树根系不断被海水腐蚀，又不断汲取土势，长出新根，这样一来，便将玄都解放出来。

　　玄都两手结印，默念口诀，以先天至宝太极图立下两仪微尘阵，悬于空中，顶住渐渐塌下来的天界。

　　“快情孟婆！”
　　玄都咬牙道。

　　众人幡然醒悟，头顶的山河社稷图还在闪着光辉，此事唯有孟婆前来，方有转机。

　　一时间，数不清的灵信如潮水般往地府涌去。

　　黑白无常惊叹着看向上方呼啸而过的灵信群，不由叹道：“此情此景，千百万年难得一见。”

　　应琢赶到时，孟清静坐在十二品业火红莲之中，一张脸被红光映得通红。

　　灵信到来，他睁开双目，信手拆开，神色一变。

　　血海重新荡起涟漪：“拯救苍生，或是守着我，你待如何？”

　　“孟清！”
　　应琢正待说明原委，孟清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头。

　　如今人界势危，孟清顾不得其他，将阵法交予应琢，往人间赶去。

　　他守着血海便是为了苍生，如果苍生没了，他守血海意义何在。

　　应琢目光冷淡地盯着血海，见其还要作浪，反手祭出姻缘金谱，浮在生死簿边，一同镇压血海。

　　与此同时，他放开神识，在地府中搜索张船夫的身影。

　　就在孟清离开的那一刻，推倒天柱的黑衣男子不声不响来到了地府，一屁股坐到了张船夫边上：
　　“事情都办妥了，你可以走了。”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支使我。”

　　张船夫不满地把酒坛子抢了回来，飞身离去，任张承驾船逆流而下，去往九幽。

　　当年魔祖罗睺死前曾逸散一缕魔气，隐匿于血海之畔不为道祖所察，尔后寄于张承神魂，试图东山再起。

　　张承继任船夫之前，便将这缕魔气炼制成了化身，在外行走，替魔君复苏做准备。

　　两人里应外合，终于功德圆满。

　　地藏菩萨罕见地没有念经，头顶的佛光黯淡下来，对于张承的经过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张承嗤笑一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不过如此。”

　　应琢留守九幽，见张承过来，明白对方的企图，掌心一翻，一枚蓝色的精巧葫芦出现在手上。

　　炼心壶。

　　由先天葫芦炼制而成的法宝，可化万千幻境，可困人其中，变幻无穷。

　　“在下不是月老对手。”
　　张承张开双手，毫无防备朝着应琢走去。

　　应琢见状，心有提防，并不出手，只点出一根红线将他禁锢住，随即死盯着血海不放。

　　人间，孟清眼带怜悯地扫过东胜神洲惨状，取下山河社稷图，与太极图一起顶住天界，缓解玄都压力。

　　“师叔。”
　　玄都声音清冷道。

　　“辛苦你了。”
　　孟清抬头看向天空四方的裂缝，眼神悲苦，真到了这步田地吗？

　　“孟婆，俺老孙等你老半天了，快些动手吧。”

　　斗战胜佛还穿着当年齐天大圣的金甲，头戴紫金冠，手持金箍棒，模样也与当年一般：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

　　只是表情不同于过往的桀骜不驯，取而代之的是嬉皮笑脸、自在超脱。

　　成佛这些年，确实磨了他的心性。

　　云端之上，旃檀功德佛、净坛使者、八宝金身罗汉、八部天龙广力菩萨静静矗立。

　　孟清一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心不忍，只用乾坤鼎不住地收纳天河之水，不肯对他下手。

　　“孟婆，俺的猴子猴孙都安顿好了，你现是妖族之主，若能照拂一二便更好了。”

　　斗战胜佛知道他下不去手，刻意说些什么纾解他内心郁结。

　　孟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有我孟清一日，定保大圣花果山无恙一日。”

　　“好好好，有孟婆这句话，俺老孙就彻底放心了，还请孟婆尽快动手吧。”
　　斗战胜佛拍手笑道：

　　“俺不过就是块石头，侥幸活了这么久，如今也该为三界做件正事，让世人知道，俺不只是当年那个大闹天宫的泼猴，俺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伴随着最后这句话，无数回忆在众人脑海中闪现。

　　猴子的嬉笑怒骂、恣意妄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叫他们难以忘怀。

　　放眼三界，再找不着一个像这猴子一般的妙人了。

　　“当断不断。”
　　玄都开口了，此时也只有修炼太上忘情道的他能够开口劝说。

　　孟清睁开眼，平心静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轻轻一点，将毫无抵抗的斗战神佛纳入了乾坤鼎，注入灵力。

　　乾坤鼎中灵光涌现。

　　没有任何痛楚之声传出来，所有人目光聚集在空中那一方巨鼎之上，耳边只听得一句：
　　“你们且记着，俺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斗战胜佛，陨。

　　一行清泪自旃檀功德佛眼角缓缓流下，他轻声道：
　　“你这泼猴。”

　　杨戬握紧了三尖两刃刀，红着眼睛，赞他深明大义，怨他深明大义。

　　镇元子从人参果树上摘了颗果子，捏在手里，半晌，往地上丢去，垂首叹气。

　　在场众人，不论佛道，不约而同，双手合十，齐诵一声：

　　“阿弥陀佛。”

　　地仙界紫竹林，观世音菩萨手一抖，玉净瓶跌落，杨枝甘露漏出，她垂首闭目，静默不语。

　　三界之外，佛国金光罕见地淡去，无边金花飘扬而下，极乐净土百花闭蕊，百草凋零，百木枯萎，如来佛祖止住诵经，望着自己的手掌，长诵一声佛号，为他送行。

　　轮回中，女娲圣人试图从鼎中摄来片缕灵光，感受到自天道传来的磅礴阻力，长叹一声：

　　“终有圣人不可为之事。”

　　乾坤鼎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旃檀功德佛和净坛使者他们便一起在云端站了四十九天，大家都保持着沉默，等待着鼎开那一天。

　　直到五彩光华自鼎中冒出。

　　孟清施以灵力，将溶解后的五彩石液体涂抹在裂缝之上，补全天裂，止住了天河下灌。

　　随后从鼎中取出齐天大圣的衣冠，强忍着心中悲痛，交给旃檀功德佛，哽咽道：
　　“这些，合该交予你保管。”

　　“不必。”

　　旃檀功德佛声音有些哑：
　　“烦请孟婆，将定海神针投入水中，平定四海，这些衣冠，就葬在花果山，给他留个衣冠冢吧。”

　　“好。”
　　孟清收起衣冠，将定海神针镇入水中，平定波涛。

　　旧的四柱已经有了裂痕，必须找到新的东西撑住天界。

　　镇元子支了招：

　　“昔年女娲圣人斩去玄武四足，立为天柱。玄武尸身被开辟为地仙界，如今天人两界有难，不若将地仙界与四柱返本归元，重新炼制为天柱。”

　　当年为了将修炼之人与普通凡人分开，几位圣人一同开辟了地仙界，把原属于洪荒大地的诸多仙山洞府都移走，从其他小世界挪来了山海替而代之。

　　玄都点头：“此法可行。”

　　“那地仙界的生灵？”
　　孟清有所顾虑。

　　“天界广袤，自有容身之处。”
　　镇元子道。

　　“那便有劳诸位了。”
　　孟清拱手道。

　　天河之水已被乾坤鼎吸纳大半，护佑人族城池一事压力大减，是以空出了不少仙人，他们主动跟着镇元子前往地仙界，建立两界通道，将生灵尽数往天界送去。

　　天帝坐在凌霄宝殿，头顶悬着王母的素色云界旗，对此毫无意见。

　　旃檀功德佛也加入其中，他首选的便是花果山。

　　只见他与观世音菩萨一起，直接将整个花果山搬上了天界，寻了处好地方落下，布置了阵法，方才去管其他生灵。

　　“菩萨欲往何处去？”
　　净坛使者问道。

　　“天界非贫僧久留之地，自当去往极乐。”
　　观世音菩萨挥手收了紫竹林，去了佛国。

　　广成子和其他金仙搬走了各自的洞府，眼神复杂地望着昆仑山，思来想去，还是用师尊赐下的三宝玉如意，将其纳了起来，择日送往玉清天。

　　师尊最重颜面，玉虚宫旧址，不可轻贱。

　　能送走的送走，能带的带走，地仙界很快空了下来，仙家所居变得支离破碎。

　　镇元子悠悠叹了口气，不再看自己居住多年的道观，转向孟清道：
　　“还请孟婆动手吧。”

　　孟清点头，将四根天柱与地仙界一起，纳入乾坤鼎中炼制。

　　此次耗时过长，其他人渐渐离开，去别处帮忙。

　　有上天安顿地仙界生灵的，有落地助凡人休养生息的，也有打道回府的，空中仅剩下孟清和无悲无喜的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