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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三奴儿搁下大勺,弯身收拾剩余柴火,以麻绳捆扎紧。周围人皆忙碌,我一嗦挂在唇边和着残余鲜味的口水,那手不自觉地往锅内探去,身后忽来一只手快我一步伸入滚烫大锅,迅速掐下一块肉来往回缩,我双眼紧盯那块肉落入身后人的嘴里,也看清他的模样,至多二十余岁的小兵,应该将将操练完毕,脸上悬着还未来得及擦拭的汗珠子,双腮挤得鼓鼓囊囊,有滋有味地嚼着肉。

      我狠瞪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地笑,三奴儿赔着笑将我扯到一旁,左右顾看确定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只炊饼,本想揪一小块,恰好我肚子咕噜咕噜直响,犹豫一下子,多扯下一块来塞我嘴里,乐呵呵道:“私藏的。”又扯下一块来往自己嘴里送嚼得津津有味,四下张望时已将半张炊饼重新揣进怀里。

      大锅里冒涌出来的肉香味直往鼻子钻,肚里的馋虫完全控制住我的心神,眼见三奴儿嚼馕饼嚼得心满意足,奇怪自己嘴里干巴生硬的炊饼怎么就嚼不出他这样的好滋味。

      一众士兵群涌而来,三奴儿使劲咽下吃食,赶紧上前去锅边为他们一一添食,我也前去帮忙,三奴儿小声叮嘱道:“每人至多一块肉。”

      士兵们以各自隶属在不同锅前列队待食。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陶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想来是与其余军备一样自备的。

      忆起旧年夏初,坠崖后胸骨骨折将将恢复,央求小道士黄冠子一道下山游玩,才入山下村子,惊见不止一二个村民竟为躲避兵役自斩腿脚,亦有高雅贤等人商议落草而为我所听得,为自保毒哑我,后来李匠师救下我转又奔入高鸡泊,才知不肯前往辽东宁可落草的百姓,如孙安祖这般的因水患家财尽没,更痛失妻与子,面对满目疮痍的家乡,连嘴里一口粮也寻不得的绝境,官府不怜他反强行要他自备军备赴涿郡,故此索性反了的大有人在。

      眼前这些个最终凑齐军备赶赴征场的军士,果真有壮志雄心为我大隋开疆拓土,还是像三奴儿所言,与高鸡泊落草的百姓选择不同的活路罢了。

      三奴儿盛好肉汤,再由我一一递回,简单的活做久了也颇费气力,不多时便手酸胳膊疼,还需坚持,才递回一只碗,另一只空碗递来眼前,仰面而视不禁蹙眉。

      嗬,又来要肉吃!

      不愿抬手接陶碗,这小兵后头的士兵急了,吼道:“快啊!”

      三奴儿注意到我的无动于衷,赶紧接过这小兵的陶碗,特意挑了个大的带骨羊肉,盛满汤递回去,赔笑道:“小孩子不机灵,军士莫怪。”

      这小兵睨我一眼便走,我没好气地冲他背影做鬼脸,哪知他突然转过脸,本以为他会生气,哪知他嘴角挂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三奴儿推我一把,赶紧继续为其余军士添食。

      肩头忽觉一沉,我偏头瞧,欣喜道:“秦朗君。”

      秦琼谢过三奴儿,拉我到一旁蹲下,端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予我。手捧黑陶碗,掌心的暖意一下传遍全身,瞧着碗里唯一一块羊肉始终下不去嘴,舔了舔唇,推还给秦朗君。

      “不爱吃?”秦琼道。

      我摇了摇头,自与苏烈从高鸡泊逃奔而出暂避破屋,担忧他腿,自荐入山林打猎不得遭遇盗贼,后随押粮将士北上涿郡,押粮队伍每日口粮皆是算计着吃,我能有一口吃的也是得他们可怜,每人撕下一小口匀出小半张饼来,哪敢奢谈吃饱,眼下能吸上一口羊汤已是感激涕零,只是——

      “秦朗君早起操练耗费颇多,肚里再没油水哪能撑得住?”

      秦琼道:“你先吃。”他从怀里掏出热乎的炊饼撕开一口沾入羊肉汤里往我嘴里塞,“吃剩的给我。”

      吸饱鲜美羊汤的炊饼松软多汁。

      “好吃。”吧唧吧唧嚼得欢畅,掬起黑陶碗嘬一口热汤,又拿起带骨羊肉本想大啃下一口,看一眼秦琼刻意细嚼慢咽,于是收敛了嘴只小咬一口,才轻咀几下立时双眉上挑,禁不住大赞:“肉质鲜嫩,油脂香滑,竟比烤肉炙更好吃!”

      从前以为这世上最好吃的就是每到生辰才吃得上的阿爷烤的肉炙,不曾想这仅仅清汤炖煮的羊肉鲜美更甚。

      秦琼笑着看我,咬下一口炊饼慢嚼,好似这样就能缓解饥饿。我过意不去,把碗推还给他,他看一眼才咬下一小口的羊肉:“这就吃饱了?”

      盯着碗里的羊肉,剔下牙缝里塞嵌的肉丝,细品残余的肉香,咕嘟吞下口水道:“饱了。”

      秦琼撕下半张饼给我,抓起羊肉一口啖完,嘴抵在碗沿轻吹几口汤待稍凉便一饮而尽。

      眼巴巴看着秦琼吃得酣畅淋漓,赶紧别过眼免得口水横流,可耳畔尽是他吮吸骨髓的声响,咬下一大口馕饼,这滋味寡淡,着实吃不下呀!

      “秦郎君为何从军?”

      抬眼见周身军士三五成群或蹲或坐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心底里的疑惑脱口而出。

      秦琼一怔,未想到我忽然这一问,思忖片刻道:“自取功名,以报父母,告慰先祖。”

      我想了想,那时骗得何潘仁手下奴婢携我逃奔去历城,半带威胁他当着前往秦家致丧同僚的面认下我这个妹妹,夜半秦家父子谈话,秦郎君就是这般说的,无须萌荫,自取功名。

      “秦郎君觉得此次征战高句丽胜算几何?”

      秦琼笑了笑,道:“作为大隋士兵自然希望得胜,况大隋将士百万列阵辽东,只要后方无碍——”他欲言又止。

      只要后方无碍。

      道出这几个字,他脸上分明有一抹隐忧之色划过,只要后方无碍,不说其他,就是高鸡泊聚众几万草寇不时袭扰郡县,后方如何无碍?国内这样乱局仍执意征伐高句丽的大隋皇帝可知晓?

      一个身披青丝连明光甲,腰悬环首横刀,斜挎角弓的士兵从远处奔来,在军营当中左寻右找,朗声道:“安宁何在?”

      找我?

      秦琼道:“是翊卫府军骑兵。”他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左翊卫府军竟会在军营中四处找寻一个不起眼的小童。

      “安宁何在?”那士兵又一次高声问。

      *

      “安宁。”

      随翊卫府军骑兵左绕右转入一大帐,账内正向桌几前,一位老者倚靠凭几,盘坐于高台麻席之上。他这一声轻唤令原本伏倒在地不敢抬头的我做足筋骨,挺身叉手应道:“小人在。”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恭敬唱喏,稍抬脸面,双眼低垂,时刻谨记三奴儿的提点,莫说圣人,即便朝中官吏也不喜平民直视,今早因目视皇帝险些成刀下亡魂,现下绝不能犯同样错,但着实好奇究竟谁人军营中寻我这个普通百姓家的孩童,况且,还知晓我的名。于是暗暗以余光偷瞄桌案前的老者,只隐约瞧见他着紫袍,披貂裘。

      老者道:“近前些。”

      “喏。”

      我跪爬近前一些。

      老者招手又道:“再近些。”

      应声爬至桌案前。

      老者再道:“让我好好瞧瞧。”

      几次三番要求,老者的语气并未有一丝不耐,我暗想他该不会是个随意砍人脑袋的官吏,深吸一口气,缓缓仰面看向他,霜白稀疏的发盘成一挽极小的髻,唇与颌之间是同样稀疏的银须,衬显得布满棕赫斑块和深裂皱褶的面颊愈加蜡黄。在他身后绘以凌空环飞的仙鹤的巨大屏风处是木架架起的一身戎装和木柜上支着的青铜鎏金环首横刀一起散发出森森寒气,与他这副垂垂老矣的身躯着实违和。

      老者略显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楚我面貌的一瞬间扩展开去瞪得出奇的大,惶惶之间眼眶里盈满了泪,身子亦微颤起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摸向我面庞,又抚向我眉心,粗粝的手掌摩搓得我有些疼。

      “像……像你阿爷,好,好……活着就好!”老者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斗胆问:“大将军认得我阿爷?”

      老者忍下泪道:“岂止认得,你阿爷出生时我还抱过他哩!”

      我惊异地看他,阿爷何时认得朝中大将,于此我竟是一无所知。思绪飞远,两年多余前阿爷领我出东都返历城,路遇衙役刁难幸得阿爷故友之子凌书生解围,那夜在他家暂住时,凌书生与阿爷说的那番话。

      “先生刻意隐瞒身份作何?不愿倾谈也罢,宿卫宫廷岂会身手普通,如今怎会连小小衙役也奈何不了?”

      我壮着胆又问:“大将军是与我阿爷家中长辈有旧?”

      老者点头应:“确实。”

      “大将军能与我说说我阿爷的故事么?”我再问。

      “你阿爷自幼聪慧,但凡他爱学的先生一教就会,你阿翁逢人便夸这个儿子,觉得他将来必能承继家业。你阿爷性子嘛宽厚温和,无论贵贱皆以礼相待,且还率真——”老者的眼眸闪烁,仿佛曾经故事近在眼前,“就是太率真,不擅隐藏自己的真心,最终害苦了他。”

      太率真,害苦了阿爷?

      故此才从宿卫宫廷的军士沦为依仗算卦勉强糊口的江湖术士?

  • 作者有话要说:  多收藏,多留言是我坚持更文的动力哦。
    另外,可以根据剧情猜测一下这位军营里寻找安宁的老者是谁?提示:这人的名字在此前剧情里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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