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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一半大的道童,这该怎么处置?”一个面有大片灰褐色胎记的男人道。

      “杀了。”一个手持大刀,手腕隐隐露出一条刀疤的壮汉说得极其冷漠,好似杀人是多容易且轻巧事情。

      “我等只求活命何必伤人,况且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另一个半白头发的男人劝阻道。

      撑手后蹬至墙角惊惧地看向跟前三人。

      “就算是个孩子也长了耳朵生了嘴,他要告予官府你我岂还能活命?”

      手腕处有疤的壮汉质问,半白头发的男子一时应对不得。壮汉猛地抽出大刀一个迈步跨前,半白头发的男人见势不妙拔刀一下抵挡下那口砍落的刀:“董康买!莫太过分!”一把拽过我拉至他身后,“莫忘记你饿死的妻儿!这道童就与你饿死的孩子一般岁数!”

      手腕处有疤的董康买瞠目道:“高雅贤,你也道我妻儿皆死,如今只得我一人独活!既然上天要我活下来我就要将这朝廷捅出个大窟窿来也不枉费我下决心反了!无论如何也让我杀几个狗官吏悼慰妻儿!绝不能因为这道童没去得高鸡泊便白白死了!”

      半白头发的高雅贤驳斥道:“你也道你要杀了那些个狗官吏!眼见百姓为水患所苦,无所依靠无所饱食只得眼睁睁看着妻儿活活饿死,那些个狗官吏非但见死不救,还要逼迫你我这般剩下半条性命之人去辽东,无异于垒尸江畔!此等禽兽不如之行径我以为只有当今朝廷才做得!可你现下为自己得活而戕害一条无辜性命!与迫害我等致我等不得不奋起反抗的朝廷官吏又有何异?”

      此二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屋内人俱是被逼而反打算落草为寇之人,而我无意偷听屋舍内对话欲走时踢倒墙边坛罐而为他们所逮。

      “官府来人抓壮丁啦!”屋舍外有人大喊,瞬间乱作一团。

      屋内三人皆惊!

      我更是惊恐,猜不到眼前这三人最终如何处置我。

      高雅贤急喊:“快走!”夹起我便冲出屋外。

      三人往村后小径疾奔入山,山下村子嚎哭声此起彼伏。

      “官人!官人!求官人放我家一条活路!家中老汉孱弱,大儿因修葺河渠而死,我家小子才刚成年,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家真是绝后了呦!官人呐!你叫我一个妇人家如何活呦!”

      “朝廷有令!各郡县征兵均有定额,凑不够数必得治罪!都像你等不愿去便不去,我岂不是长出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你与我诉苦,我向谁人申辩?”

      我张嘴刚要喊,董康买警告道:“你敢呼喝叫你当即毙命!”

      高雅贤当即捂住我口鼻一路狂奔。

      *

      入夜,三个大汉终于寻一处林间空地歇息。董康买从高雅贤手中抢过我一下狠摔落地,一挥大刀架来肩头。

      “董康买你——”高雅贤一张口,董康买立即反问:“你嫌不够慢?叫官人逮住如何后果?”

      我求饶道:“小人绝不报官!各位壮士将小人丢在山里,小人绝不连累各位壮士!倘若碰上官人我一黄口小儿他们岂会盘问?”

      “你这小子头脑活络怎好轻易放走?不若沿路寻户人家卖了换些盘缠倒不错,假如脱不得手,”董康买一声冷笑,刀尖自我脖颈逆上脸颊,顿时僵在当场不敢动弹,瞥眼望向高雅贤求救,这个人不愿害我,兴许也不愿他人加害我。董买康再道,“细皮嫩肉,剐了当随行食物吃进去肚里头该很美味!”

      惊出一身冷汗,不自觉颤抖起来!高雅贤竟然不语,而面有大片灰褐色胎记的男人显然被董康买说动:“就这么办。”

      盈泪哽咽,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身影,常作凶横其实心善的崔大娘,温婉可人身世苦楚的婉娘,与我斗嘴却时时关切的丽娘,为我搏命险些葬身狼口的阚棱,默默照料惯着我小性子的徐世勣,甚至还忆起十一郎、李二郎,一时气我一时激我一时又莫名待我好的这两人,一个摆臭脸动不动责骂,又在我手冷时丢来手炉故意说是要我替他暖着,另一个人整日里小奴小奴的叫唤令人厌恶地很,却在坠崖时奋力营救并允诺我待上去再不这样叫唤,只是……若能得救眼下也不会身陷如此险境,愈是接近死亡愈是想起往日是与人,当时气恼愤恨的现在想来格外可爱。这些个人或死或此生再无可能遇见,我……会与崔大娘和婉娘得见于泉下吧,想及此身子颤抖得愈发激烈。

      “不如毒哑他。”高雅贤提议道。震惊不已地望向他,此前不愿害我还与同伙争执的人眼下却是提议毒哑我的人,性命攸关时才显本性自私。他从怀里掏出数十枚生果茎:“原先是为自己准备,万一为官府人捉住定会受尽折磨,不如一死了之。此为半夏,生吞量多致死,量少则伤损喉咙叫人说不出话。”

      董康买一把抓起全部生半夏靠近,高雅贤大喊:“这是致命的量!”欲上前阻挠被面有大片灰褐色胎记的男人拦下。董康买一下揪住我胳膊,满手的生半夏塞来,我别过头抵死不从,他一个扳手撂倒我,伸手死掐我下颌逼迫我不得不张嘴,一股脑将生半夏全部灌入我口中。刚一吐出几枚,董康买立即捂住我的嘴决计不准我再吐,捶拳蹬腿拼命挣扎不得,发髻又叫他一下拽住后拖,背脊磨砺得疼痛要大呼,苦于满嘴半夏根本无从喊叫!董康买仍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捂住我的嘴目露凶光道:“吃下去!吞下去!”

      高雅贤于心不忍,揪住董买康衣襟:“你这是要他的命!这量足能毒死一成人!”

      董康买甩开高雅贤,满脸怨愤道:“拿刀杀了岂不干脆?待到高鸡泊少不得要干这些杀人事情!徒劳生出个怜悯之心何用?”

      *

      我的喉咙受损了。

      这是一个断了小指的长者告诉我的。

      这位长者在溪水畔救下昏死过去的我。我感激他,不仅救我性命,河北、山东水患当头,舍半张饼一碗薄粥使我不至饿死,那是从他嘴边省下的口粮。

      长者领我回去家乡,满目疮痍。屋舍倒塌无数,道路淤泞不堪,往来行人个个面黄肌瘦,忽闻有人大喊,寻声处,一群百姓跪在义仓前磕头磕出了血:“求官人放粮!求官人放粮!救救我们呐!”

      一环抱孩童的妇人从人群奔出重重倒地哀求:“求官人救救我家小儿!求官人救救我家小儿呀……我家断粮多日,大人不打紧,可怜孩子饿得快死了!求官人行行好!哪怕舍一把米也好下锅熬成粥给我家小儿吃下让他缓口劲呐!”妇人额头磕破渗出的血一磕一磕地印在地上,怀中孩童歪斜着脑袋,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缓缓抬起手指向义仓大门,嘴边极其费力地说:“娘,我饿……”话未落,滞在半空的手忽地坠下,妇人一怔,颤巍巍地摇晃几下怀里的孩子忽然大哭道:“儿!儿你怎么了儿?儿啊……你让娘如何活呦!我的儿啊——————!!!”

      我捉住长者衣袖埋在他身后呜咽,长者抬手轻抚我脑袋:“这孩童、比你还年幼……”说话间满是哽咽。

      “李匠师。”

      长者收回手,我仰头见他拂袖拭泪挤出一抹勉强的笑:“王伯。”

      一拄杖老者缓步上前来道:“想请李匠师为我家修缮屋舍。”

      “王伯此前提及我一直记在心上,为此特意跑去山里头挑选合适木材准备过几日就开动。”李匠师应道。

      王伯道:“有劳李匠师费心。挑选的木材不易折不易烂既好,不若——明日开动,李匠师以为如何?”

      “这……”李匠师略有为难。

      王伯一把拉住他的手,目光却看向义仓外跪哭作一团的县里人:“水患刚过,屋舍倒塌,粮田俱毁,县里百姓居无定所,又饥又病,某不才有赖祖上居安思危,家中存有库粮以备不时之需,招揽人手为我家修缮屋舍以换口粮也是两厢方便。只是为难李匠师,我知你修造工事一定细致,非万事周全决计不动工。”

      李匠师思虑片刻后应下:“王伯尽管招揽人手,明早便动工。”

      “儿啊你让娘如何活呦!儿哇……儿……老天爷你把我的命拿去!你拿去!你拿去我的命……把我儿还来……还我儿子命来……啊……”妇人近乎撕心裂肺地嚎叫,坐在义仓门前怀抱已气绝的孩子仰天大哭。

      “闪开!闪开!”

      一声声极不耐烦的催促传至耳畔,十几个小吏驱赶牛车而来,一下挤满义仓门口。带头的递予义仓把守小吏一纸公文便从容入内。不待多时,装满金粟红粱的牛车相继而出,从跪地哭求的百姓跟前一辆接一辆驶过。尤不能解,明明义仓堆满六谷为何官府不开仓赈灾,眼下拉出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却运往何处去?义仓门前百姓紧盯满车粮食,有几个将将起身上前去作势要抢,最前头的小吏挥鞭呵斥道:“散开!都散开!听到没!都给我散开!”其余小吏纷纷亮刀,那些个原本起身的百姓再次跪地,眼睁睁目睹一车又一车满载粮食的牛车绝尘而去。

      “山东水患,田地尽毁,如今谷价飞涨,本来该用以赈灾的口粮也叫别有用心的官吏投于市而得私利。百姓但凡能卖的全已卖了换作口粮,哪里再能拿出半分财资?”李匠师长叹一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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