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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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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来说,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西里斯很快行动如常,斯内普则一边给卢平制作狼毒药剂,一边制作更多其他药剂来刺激大脑恢复记忆。回忆的浪潮来得越发频繁,他记起了大部分(就他估计)自己对现有药剂的改良,以及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光,有时他骤然见到西里斯会觉得时空错乱,因为暗自以为会看到一个正准备和朋友一块攻击他、戏弄他的十五岁少年。
找回记忆并非循序渐进,斯内普混乱的头脑中总是轮流有不同年龄段的自己占据上风,时常上一个小时还在担心父母吵架,下一个小时又对自己背叛黑魔王的选择极为后悔。幸而总是有一部分越来越完整的理智在制止他、约束他的言行,使他不至于再干出硬闯出门这类蠢事。
西里斯更少在他面前出现,大概也有这个缘故。斯内普在人生的大部分阶段都对他满怀纯粹的恨意,也许他觉得自己的露面对保持斯内普状态稳定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招致谋杀。这倒不全错,只是斯内普在两次回忆浪潮来临的间隙,总是忍不住想念他。他失忆后,西里斯对待他的态度虽还称不上与往日大相径庭,但那个很容易被逗笑的、温柔的西里斯,大概只能存在于失忆的他记忆之中了。漫长而折磨人的复原过程使得斯内普发现他们之间有如此多可以找回的东西,有的他视若珍宝(尽管他原本可能不知晓或不愿承认),有的他则宁可忘记,但归根结底他没法选择自己的过去,而这些全部都属于他们。
斯内普觉得也许激怒自己的正是西里斯也想念他,在他还不完全是自己的时候,西里斯曾亲口承认。现在他已经回来了——大概八成,西里斯却不闻不问,他能猜到西里斯是怎么想的,那人认为记起的越多,斯内普只会越恨他。他宁可面对,嗯,完成品,因为至少他熟悉那个人。
事实是,他们原本可以有更多美好的东西。当他毫无知觉地向西里斯吐露心迹,西里斯的反应足以证明他们把多少精力花费在了隐藏自己和保持距离上,他们固守过去的态度,说服自己相信一旦放下防备,对方便会从背后一刀刺来;结果在斯内普最为脆弱暴露的时候,西里斯却更为坚定地恪守那份距离,试图保护他——连同他的仇恨一起保护。斯内普早知他们距校园时代已如隔世,自己不信任西里斯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然而尽管他没法“说服”自己的感受,实际体会到,又是另一回事。
记起莉莉的时候,斯内普几乎是回到了二十一岁。那时的他一无所有,满腔悔恨,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对未来也不存丝毫期待。邓不利多为他找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便像个看到浮木的溺水者一样抓住了它。然而十几年后,斯内普意识到,不管他是否愿意,情况都已经改变。他希望自己能永远为了向莉莉赎罪而活着,可既然他活了下来,他的心便由不得他了。若能换得莉莉复生,曾经的他会毫不犹豫地献上波特男孩,他再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斯内普轻轻按住胸口,银片还在那个口袋里。三十五岁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是个赎罪者、一名间谍,也是凤凰社成员、霍格沃茨教授、一个心有所爱的男人。失而复得的记忆越多,他便越难以像上次与邓不利多谈话时那样,简单地作出抉择。
他敲响西里斯的房门,耐心地敲了三遍,若是两个月前,斯内普不可能这么做。西里斯开门时显得疑虑重重,像是怀疑自己将要遇害身亡。
“我想找个人谈谈。”他说。
西里斯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问:“现在是谁的班?”
可真他妈会心一击。卢平发现他差点杀死西里斯的事后,就再没把他俩单独留在本部过,不知他对其他人说了什么,这两天狼人不在的时候,也有弗莱奇或唐克斯顶他的缺。西里斯真相信自己在斯内普愿意谈话的名单上排末位,这比他的避而不见还伤人。
“我想和你谈谈。”斯内普咬着牙说。
西里斯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总算从门边挪开,把斯内普让进屋里。房门一声轻响关上,四目相对,斯内普有点后悔没把西里斯拖出去,这里没有桌椅,除了站着,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坐在——那张他们干过不少其他事的——床上。而且西里斯明显没准备要跟人见面,长发保留着此前几小时躺出来的凌乱状态,帽衫肯定是听见敲门时匆忙翻出来套上的,胸口还画着个显眼到愚蠢的大耳朵老鼠,下身则是暗蓝色睡裤,这对促使他们进入谈话状态毫无助益。
“好吧,呃,你怎么了?”西里斯问。
“我想知道你对我做间谍这件事的看法。”斯内普回答。
西里斯一脸惊诧,随即避开斯内普的目光,“这好像不是我该发表评论的事情。”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好吧,能做间谍对你来说很重要。”
斯内普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强调:“我是问你的看法。别玩闪烁其词那套,我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记忆,不会那么容易受别人影响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恢复到足以继续工作的程度,在那之前我需要作出决定,西里斯。”
他尽可能像说出一个平常的词语一样说出西里斯的名字,对方微微震撼了一下,总算如他所愿开始思考回答,而非随口抛出另一个应付了事的答案。
“我觉得,这份工作与你所成为的样子相辅相成。”西里斯慢慢地说,“你的多疑、冷漠、封闭自我的能力使得你能胜任,同时为了能准备好去做这件事,或者说从这件事里活下来,你必须强化那些品质,舍弃其他。就像……疯眼汉,你明白么?他这辈子除了当好一个傲罗再没干过别的事情,结果现在他也做不了别的了,想退休都不可能。我怀疑你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疑神疑鬼,没有任何人能靠近。”
他停了一下,确认斯内普反应,斯内普示意他继续。
“问题在于,疯眼汉为他自己感到自豪,而你,我觉得你为此痛苦。”西里斯的手习惯性地做了个插兜的动作,但睡裤没口袋,他只得尴尬地摇晃了一下,“而且你说过自己不喜欢那样,在你,唔,没什么理由隐藏的时候。所以总体而言,我宁可你不要做这个。”
“即使你不知道我选择这条路的理由?”
“我认为人们不应该成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西里斯说,“而且,我尤其不喜欢你逼着自己变成那样。”
斯内普无意识地张了张嘴,西里斯一摊手,“只是觉得该回馈点诚实。”
“你不认为,”斯内普斟酌着说,“如果我不再继续,会造成更多伤亡吗?”
“有可能。”西里斯同意道,“但我也相信不管人们努力多少,都敌不过命运的随手一推。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以如果非得拼命,至少应该以自己乐意的方式,否则要是运气不好,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上次战争中凤凰社可是拿了一手烂牌,魔法部被一步步控制,我们被食死徒一个个干掉,眼看就要输了,结果呢?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随即他轻轻地一笑,“哈,不过无论如何,你做的事都可能变得一钱不值。这方面你可能不该听我的意见。”
斯内普不由自主地看向别处。西里斯那层坚硬的外壳有时会不经意地裂开,露出其下脆弱而饱受伤害的部分。在缺乏信任这点上,斯内普更多是无法信任自己,而西里斯对整个世界暗怀恐惧——他上一次交付真心的代价太过惨痛。
“别被我影响了。”西里斯平稳地说,假装刚才那刻从未存在,“我知道你有充分的理由做出选择,我没权利过问太多,但你有时候表现得就像它是你的命一样。我从没真正想过你会走别的路。”
“即使你不喜欢?”
“那重要吗?”
“对。”
西里斯的下巴抖动了一下,好像被一拳击倒。
“我怀疑你恢复得没有你说的那么多。”斯内普惊讶地看到一点红色染上西里斯的脸,“但是,对,即使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件事的原因是它在伤害你,但我理解人们选择困难的道路的原因。或者说,那正是我欣赏某人的原因。”
他们在令人震惊的诚实氛围中相对沉默了会儿,然后西里斯说:“靠,咱们能跳回上床那部分吗?”
斯内普干巴巴地瞪着他,西里斯讪笑,“不太合适?”
“暂时。”
最后,他简单地一点头,转身离开西里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