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细雨湿高城

82、救人

　　汝南文风鼎盛，气候也比卢龙好得多，对于李淳泫和卢元娘来说，的确是一个更好的封地。只是颍川多名士，这边世家大族自然也不少。他们的生活，没有在北地这般自在。特别是元娘，因为要顾忌社交，不太可能再做出一些在礼法上看起来有些出格的事了。这让李淳泫遗憾了很久。但是无论他如何劝诱，卢元娘都不为所动，什么纵马驰骋、载酒中流这样的事，基本都不再干了。
　　倒是李淳泫，他的作风却比在卢龙的时候更加豪放。北地虽然也不算贫瘠，但是毕竟没太多文化人，他大多数时候只能喝酒打猎以打发时间。到了汝南以后，他开始呼朋引伴，今日叫王公前来赏景，明日请陈公过来做客，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元娘有时候都看不下去，劝诫他还在守孝期间，行事不能谈过放诞。
　　李淳泫却不以为意。他虽然对先帝感情很深，但是他的灵魂是一个现代人，所以，根本没有守孝三年的观念。他觉得这些形式根本没有什么用，只是邀名的工具。他一个亲王，又不能再上一步，还要邀名做什么。再说，他也没有做出太过于不合礼法的事。不近女色，酒肉基本不吃，连丝竹管弦也不怎么听，还要如何呢？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半年的时光，就迎来了皇帝训斥的密旨。李淳风还比较给六哥面子，没有明发上谕降罪于他，只是派了个内侍，前来教训了他一顿。说李淳泫居丧不谨，已经遭到了御史的弹劾，让他收敛一些，不要再胡闹，否则家法不容。李淳泫接到旨意以后，觉得有点无趣，但是他也不敢公然违抗皇帝的命令，只能上表请罪，然后规规矩矩呆在家里好好服丧。

　　被皇帝训斥以后，李淳泫收敛了不少，但是他当然不能接受形同牢狱的生活，在风声不那么紧以后，又渐渐故态复萌。此时间，他与几个汝南的名士交流颇多，他们中，有出身大族，不乐科举的陈守康；也有出身寒素，书画双绝的徐文卿；还有恃才傲物，屡试不中的唐少观。这些人在汝南本地都非常有名，属于一个名士小圈子。汝南月旦评，是从东汉以来就有的传统，虽然后来一度岑寂下去，但是最近几十年，又恢复了一些生气。这些士子品评公卿，纵论天下，倒还真有点党锢名士的遗风。
　　李淳泫身为皇子亲王，却没有一点架子，与众名士平等相待。他们一开始还觉得李淳泫是作态，但是时间长了，感受到了他的一片赤忱，也就接受了他。李淳泫与他们混迹在一起，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年轻的士子而非藩王了。

　　快乐的日子就这么又过了两年多，先帝丧期已过，李淳泫服除。正在他准备好好玩乐一番的时候，传来了武陵郡王勾结平南将军奚林风造反的消息。李淳泫大惊失色，要他相信他大哥会造反，不如去相信母猪会上树。但是朝廷的邸报连续传来，平叛的军队也已经集结，似乎真相不容否定。
　　随着细节越来越多，李淳泫渐渐理清了事情的脉络。奚林风本是要去剑南道再次镇压五溪蛮小规模的造反的，但是他大意轻敌，竟然一战而败。朝廷不得已换帅，命陈启新代替他继续作战。但是他畏惧回京以后被问罪，在路过武陵之时，起兵造反，而武陵王与之响应。
　　这样看来，他大哥李淳霖多半是被乱兵裹挟造反的，而非出自他的本意。说是响应，到底是主动还是被迫的，谁能知道？虽然他与李淳霖没什么交往，但是就那在京城一个多月的相处来看，李淳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主动造反的人。只希望二哥他能明察秋毫吧。
　　但是，事态超出了李淳风的想象，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李淳霖与奚林风一起兵败自尽。他想不通，如果他大哥真的是被迫起兵，为什么要自尽呢？难道，他真的有反意？但是……这未免也太白痴了吧？小小一个平南将军手下的几万兵马，加上武陵郡王府数百护卫，难道就想着能颠覆天下？这个脑子要傻到什么份上才行啊？

　　李淳泫本以为武陵王造反的事，虽然透着诡异，但是肯定与自己关系不大。而一日，唐少观的匆忙造访，改变了这一切。
　　唐少观一进府，就要李淳泫屏退左右，然后满脸焦急地拉着李淳泫说：“殿下救我！”
　　“有何要紧事，把季达吓成了这个样子？”李淳泫有些好奇地问。
　　“殿下，臣酒后无德，在几个损友的撺掇下，胡乱写了一篇文字。如今竟然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殿下一定要救我。说不定今日官差就要上门了。我也是通过在郡守府为主簿的姐夫知道这件事的。”
　　“什么谋逆？你到底写了什么？”李淳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唐少观这个人他知道，虽然因为屡试不中又自视甚高，所以有些愤世嫉俗，但是谋逆，他没这个胆子。
　　“臣……臣前些日子，听说武陵王谋反，就说他不通将略，肯定不成。借着酒劲，臣……臣就胡乱写了几笔……就……”唐少观说得语焉不详。
　　“你说武陵王谋反不成，这是正论，怎么会被指大逆？”李淳泫不肯相信，“你若不对我说实话，叫我如何帮你？”
　　“臣当时真的喝多了，臣写的是……是若易地而处，臣会如何去做，方能一举成功……我真的没有谋反的意思，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这篇文章被好事者抄了出去。说是流传到了奚林风的手里，还得到了他的赞赏。这不是瞎说么？汝南与武陵相隔将近千里，臣一篇酒后小文，如何能传到逆贼的手上呢？如今他们要以大逆谋主的罪名抓臣……这，这定是臣以前恃才放旷，得罪的人太多了，他们才这般陷害臣的。”唐少观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是大致把情况给说清楚了。
　　李淳泫第一反应也是陷害。文人才子，多半都有当军师的梦想，李白也说过“为君谈笑静胡尘”。但是要他们真的去谋反，那也是千难万难的。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的想法，多半是书生之见，要是真的听了他们，那才是死得快呢。这唐少观平时脾气大，得罪的官员的确不少，若是有人借此机会来整治他，也的确不是没有可能。一篇文章，在这个交通和通讯如此不便的时代，能在短短几天内，从汝南到武陵，若是背后没有推手，他是怎么也不能相信的。
　　“季达，你也太不谨慎了些，谋逆的话也是乱写的？”李淳泫口中还是不免训斥唐少观几句。
　　“是，是，臣真的知错了。只是……臣绝无谋逆之心啊。殿下与臣相交两年，当知臣为人。”唐少观此时已经被吓走了真魂，急忙认错。
　　“这样吧，我帮你好好查查这件事，尽量找出陷害你的人。若你真的被抓，我也可以上书陛下，替你分辩。”李淳泫想了想说。
　　“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人。若真的进了牢里，臣一介文弱书生，又未曾得到功名，重刑之下，要何口供不得？一旦他们屈打成招，得到口供，就算殿下，恐怕也难以为臣伸冤了。甚至，臣可能等不到殿下为臣洗刷冤屈，就死在狱中了。”唐少观想着他可能的结局，有点颤抖起来。

　　正在此时，马宝儿来报，有一群官差站在王府大门口，却迟迟没有进来。他上前去问话，也没有个主事的人前来回话，只是在王府周围徘徊，不知要做什么。
　　唐少观一听，瞬间面如土色。
　　李淳泫见官府如此高效，竟然不避嫌疑，派官差在自己王府前面堵人，越发肯定是有人想将唐少观置于死地。他怜惜唐少观才华，不忍他赴死，决心救他一命。
　　李淳泫说：“季达，你双亲与两位兄长都在疫病中去世，又未曾娶妻，孑然一身。姐姐已经出嫁，本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故而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牵累。要不然，我派人助你逃跑吧？只要留着有用之身，终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谢殿下！殿下之恩，臣结草衔环……”
　　“好了，现在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你要赶紧走。”李淳泫打断了唐少观的话，然后吩咐马宝儿说：“你派个婢女，戴上帷帽，坐王妃的车出去。给季达换一身内侍的衣服，就说他陪着王妃出去有事。从侧门走，直接走官道，不要怕有人来搜查。我倒要看看，谁敢搜汝南王府的车。走到城东面的林子了，你再备一匹马，一点钱粮，让他远走高飞。”
　　说着，李淳泫又看着唐少观说：“本王也不可能与官府直接抗衡，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若是能走掉，是你福大命大。若是走不掉，那也只能是你时运不济了。”
　　“是……谢殿下。”唐少观匆匆行礼以后，就跟着马宝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