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细雨湿高城

31、直言

　　转眼就到了容妃生辰，李淳意向书房请了假，早早地来到了他母妃的宫中。母子两人聊了一会以后，又一起吃了午饭，正在其乐融融之际，外面宫人来报，六皇子求见。容妃有些迷茫，她的生日一向不请什么外人，虽然贵妃会照例送来一些礼物，但是六皇子却从来没有来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看了五哥一眼，然后说了一声：“快些请进来。”
　　李淳泫进门以后，先向容妃行了礼，然后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说：“这是臣的一点心意。臣与五哥一起在书房读书也五六年了，从来没有在娘娘生日这天有些额外的表示，实在是失礼得很。”
　　容妃赶紧说：“六殿下哪里的话，妾惶恐。”然后又叫人给李淳泫上茶。
　　李淳泫笑着说：“不必麻烦了，臣今天过来，除了为娘娘庆生以外，还有点事找五哥。不知是否方便？”
　　容妃听了，有些疑虑地看着五哥说：“那我回避一下，你们两兄弟慢慢说。”说罢，便带着宫人内侍去了一边的厢房。
　　李淳意心中暗恼，今日是他母亲的生日，他本想与让母亲高兴高兴，想不到李淳泫竟然过来搅局。而且如此无礼，一进来就要求他母亲回避，实在是不知所谓。
　　李淳泫见众人都离开了，他上前一步，靠近李淳意，说：“五哥，这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今日正好是容妃娘娘的寿诞，我知道你一定在麟趾宫，这边比书房方便说话，所以就挑了这个时候。打搅之处，望五哥海涵。”说罢，他向五哥行了一礼。
　　李淳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略拱了拱手，当做回礼，“六哥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是，我就不兜圈子了。”六哥非常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告诉五哥的是，陛下并没有立你为储君的心思，只是想用你来牵制二哥，五哥不要想岔了，因此做出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
　　李淳意听了以后，腾得一下，整个脸都红了，他恼恨交加，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良久，他强自平抑了情绪，才开口说：“圣心如海，你怎得知？”
　　“爹爹亲口和我说的，还说了不止一次。”李淳泫平平道来。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而不是太子让你来打击我的信心的？”李淳意完全不肯相信。
　　“五哥，你也是聪明人，何不想想，若陛下真的要废太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太子身边的大臣，无外乎陈善耕、戚文鼎和太傅三人，这三个人都是陛下给太子的。而且太子并无军权，若被陛下厌弃，一言可废。从让五哥进朝堂到现在，也有两年了，你不觉得以陛下之能，要废太子根本不需要准备那么久么？更何况，时至今日，陛下也未流露出一点要废太子的意思啊。”李淳泫说得恳切。
　　“陛下是想要择贤，我若不才，陛下自然不会立我为储，否则置祖宗的江山于何地？这两年，不过是陛下想看看我的能力罢了。三年多以前，陛下便将太子锁系宗正寺，若非是厌弃太子，何至于做这样的事羞辱储副？”李淳意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看明白了皇帝的心思的人。
　　“择贤？你的意思是，陛下想比较你和太子谁更贤么？那五哥你还真比不上太子。太子整顿盐税，为国家一年增加了六千万贯的收入，抓出了祸国巨蠹周同安，整肃吏治。时至今日，说起太子的能力，朝野上下，哪个不称赞一声？但是五哥你呢？不过是收了一个主动投效的陈立甫为羽翼，而陈立甫除了党同伐异、施展阴谋诡计，到底做了什么有利于朝廷的事？”李淳泫原本不打算激怒李淳意，但是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言辞就激烈起来了。
　　“你……”李淳意指着李淳泫说：“贤与不贤，自有圣断，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的确轮不到我。我只是告诉你，陛下根本不看好你，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顺便说一声，当时要为你定亲的时候，我母亲曾经去问过陛下，为何不为你娶山东著姓。陛下说，你生母寒微，世家不会愿意与你结亲。况且陛下也不想让你有强援，还让我母亲放心。你听听这话里的意思，还在做梦呢？”李淳泫一时气愤，口不择言，竟然将贵妃私下里说的话，都和五哥说了。
　　李淳意大怒：“陛下没让我结亲世族，正是看重我，为了防止外戚乱政！”
　　“哈哈哈，谁和你这么说的？这你也能信？太子妃出身博陵崔氏，天下望族，但是家中权势却不大。世家里面，有的是清贵人家，陛下一个都没有选，你居然不觉得疑惑？”李淳泫觉得五哥实在是利令智昏，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难道太子的生母就是什么望族么？不过也是将门出身罢了。”
　　“人家是皇后，天下之母，这怎么能一样？再说太子是嫡长子，正统所在。那些世家最看重礼法，岂会舍嫡从庶？”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庶出！”李淳意已经气急败坏。
　　“那又如何？我从来没想过储君之位。再说，我母妃掌皇后印绶，统领六宫，说不准什么时候，陛下就会将母妃立为皇后，容妃娘娘可有这个指望？”李淳泫毫不退让，反唇相讥。
　　“你……”
　　“五哥，你论正统和才能不如二哥，论宠爱不如我和八哥，到底为什么那么有信心，觉得陛下一定会选你啊？”李淳泫觉得要给五哥一个当头棒喝，才能将他惊醒，所以，说话句句直戳五哥痛处。
　　“陛下明明……”
　　“陛下不过对你点点头，你就当陛下看好你，想立你为太子啦？陛下的确忌惮二哥，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承认二哥的才能。若二哥真是一个蠢货，陛下如何会忌惮他？陛下只是想找人牵制一下二哥，这是帝王的平衡之术罢了。你实在是太天真了。陛下时至今日，也未曾亲自教你政务吧？我每日下午去长宁宫，已经两年了。若论陛下看重，你连我都比不上，又如何敢说陛下想将江山传给你？”李淳泫不等五哥说完，又说了一堆。
　　“你给我滚！滚……”李淳意突然爆发，一下子推了六哥一把。
　　李淳泫连退三步，说：“我可以走，但是我希望五哥想清楚，不要再做无益之事，到时候，想回头都难。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说罢，李淳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麟趾宫。

　　李淳泫走后，五哥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肯出来，也不让人进去。他默默地想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六哥说的可能是真的。
　　容妃在外面非常着急，她当时好奇两人说些什么，站在外面听了几句，后来李淳泫情绪激动，说话声音越来越响，她隐约听到了什么母妃，什么出身，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儿子。现在看儿子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到了傍晚时分，李淳意终于打开了房门。容妃看到儿子通红的双眼，心中酸涩更甚，走上去一把拉住五哥，说：“都是娘连累了你。”
　　“娘，你说什么呀，这不关你的事。”李淳意安慰容妃说。
　　“若非娘出身寒微，你也不会那么被人看不起。”容妃哀伤地说。
　　“娘，你到底听了些什么呀？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一切和你都没关系。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高兴一些才是。”五哥拉着容妃的手，有些焦急。他后悔自己在屋内呆了太长时间，引起了容妃的不安。
　　看着容妃惶惑的表情，李淳意对皇帝生出了恨意，临幸他母妃的是皇帝，与他母妃生子的也是皇帝，事到头来，却怪他母妃出身寒微。那就不要来招惹啊，宫人难道就不是人么？本来容妃到了年纪，就可以出宫嫁人，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皇帝毁了容妃的一生。让容妃在深宫之中如履薄冰，孤寂凄凉，那么多年，连皇帝的面都不太能见到。没有宠爱，没有家世，没有分位，这样的女人，在后宫之中过得有多辛苦，皇帝他知道么？
　　可是皇帝毁了自己的母亲还不够，居然连自己也不肯放过。亲生儿子，不过也是工具。既然不是爱子，那当一颗棋子，也算物尽其用。天知道，李淳意曾经为了得到皇帝一点点的关注与肯定，付出了多少努力。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靠着这点渺茫的希望支撑下来，终于有一天，皇帝真的开始看重他了。他还以为，这是苦心人天不负。谁知道，不过是一次利用而已。来自亲生父亲的利用，呵呵，皇帝真是好手段啊。
　　李淳意不知怎么告别了容妃，不知怎么出了宫门，不知怎么回了会稽王府。他从六哥走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巨大的打击，让他难以承受。
　　到了晚上，李淳意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冷笑着自言自语：“怎么？陛下的意思就是天意么？老天不给我的，我要自己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