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夺情 ...

  •   散朝以后,太子叫住陈善耕,两人一起走到了御史台。李淳风对陈善耕说:“陈公不是让孤学会败么?今日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干脆退一退,就让陈立甫夺情算了?如果陈立甫离开朝堂,那孤的势力就有些大了,陛下定然不放心,还要再做制衡。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出什么手段。还不如现在维持一个平衡。”
      陈善耕摇了摇头说:“臣和殿下是不一样的。殿下是储君,进退权衡,学习的是为君之道。而臣是御史,直言进谏是臣的分内之事。在其位谋其政。陈立甫贪恋权威,不顾人伦,不可为宰相,这样的事,臣身为乌台首领,不可视若无睹。”
      “可是……陛下……”李淳风觉得陈善耕得罪皇帝,最后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陛下的抉择是陛下的事,臣的坚持必须让天下人知道。”陈善耕笑了笑。
      李淳风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陈善耕这样做,是为了士林的名声。这难道不就是“诈直卖忠,沽名钓誉”?
      “殿下不齿臣所为?”陈善耕看着李淳风表情微变,笑着问。
      “哦……不是……”李淳风连忙否认,他当然能理解陈善耕这么做,只是稍微腹诽了一下,居然对方看出来了,让他觉得非常尴尬。可能是他和陈善耕太熟悉了,导致他没有及时调整自己的表情。
      “殿下不要以为臣是那种供在贤臣祠里面的木偶泥胎。正如五皇子说的,兰台首领,最重声名。若是没有名望威信,御史中丞就只能是陛下手里的一颗棋子,说得难听点,就是一条陛下让咬谁就咬谁的狗,臣是不可能做那样的人的。陈立甫这步棋走错了,他要当政事堂首相,就不能坏了名声。他以为自己攀住了陛下,陛下就会一路保着他?可能现在是这样,但是若有什么变故,他就会被随手舍弃。政事堂首相,必须让陛下对他有所尊重。他这样的宰相,是走不长的。”陈善耕一边烹茶,一边说。
      李淳风看着陈善耕灵活使用各种茶具的样子,笑着说:“想不到陈公还是茶道高手。”
      “谈不上高手,臣出身寒素,年轻的时候哪里有机会学习什么茶道?都是仕进之后,在公务之余学的,上不得台面。”
      “公还有此等雅兴,难得。孤现在都不怎么碰这些茶具了。整日里焦头烂额,哪里还有这个兴致?”李淳风苦笑着说。
      “殿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再艰难,也该活得高兴点。否则整日里钻在争斗当中,人的精神都会坏掉。陈立甫是个聪明人,也有才干,但是他就是太汲汲于权位了,赌下得太大,现在哪怕想退下来都难,更何况他还想着勇猛精进,迟早要出事。”陈善耕递给李淳风一杯茶,“殿下尝尝,这是吴郡的茶叶,比京城附近的吃起来要淡一点,但是很清香。”
      李淳风接过来,先看了看茶汤的颜色和汤花,笑了一下,陈善耕还真不是谦虚,他烹茶的技术的确不行。但是茶汤入口,却是口齿生香,回味也很好,带一点淡淡的甜味。李淳风放下茶碗,说:“依陈公看,这次陛下会坚持夺情么?”
      “当然,陛下八成是要夺情的。要不然前面的路不都白铺了?陛下会为他陈某人考虑么?王相还说什么君子爱人以德,陛下根本不会爱一颗棋子。”陈善耕有些不屑。
      李淳风惊讶地看了陈善耕一眼,觉得今天他在自己面前放得很开,以前很少这样直白地表现自己的情绪。
      “如今陛下拼命将陈立甫往五殿下那里推。从今日朝堂上会稽王的表现来看,他也很想要将陈立甫拉入麾下。这次夺情之后,陈立甫名声丧尽,只能更紧地攀附陛下和会稽王。陈立甫一直将自己装成一个纯臣的模样,以后就要装不成了,故而会起很多风波,殿下要小心在意。”陈善耕接着说。
      “这样也好,快些图穷匕见,也少了很多纠缠。”太子洒然一笑。

      两天过后,皇帝并未通过政事堂商议,而是直接下旨,要求夺情。想不到诏书发到门下省,居然被封驳了。朝廷上下无不惊呆,赵安国是甘草一般的人物,以前所作所为都是迎合上意,和光同尘,怎么一做了侍中,就换了个人一样?但是赵安国只一味装无辜,谁说起这件事,他都说不知情,是给事中驳的。
      皇帝勃然大怒,直接将行封驳事的给事中外放了。这下子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御史台、翰林院、詹士府,甚至国子监都纷纷上奏疏反对皇帝夺情,还要求陈立甫下台。虽然这些上书的人官位没多大,但是代表的是士林的清议,皇帝不好强制打压,一时间不胜其烦。
      陈立甫被那么多人骂,自然也不好受,只能上奏疏表示要辞去官位以堵住天下人的口。皇帝当然不会同意,然后下面一片人骂他惺惺作态。
      不过好在政事堂中无人发难,六部尚书也还算平静,连御史中丞陈善耕,在最初上了几次奏章未果以后,也没做出更激烈的事。下面的人跳了一阵以后,渐渐平息下来了。陈立甫最后还是并未回乡守制,但是惨胜如败,二十多年积累的还算不错的官声一朝丧尽。

      李淳泫刚解除禁足,就看了一大出好戏,觉得有点意思。这日,正好赶上他去长宁宫,皇帝拿着几张攻击陈立甫的剳子问:“六哥觉得,朕该不该让陈立甫夺情?”
      “臣一直觉得没有必要强制让大臣丁忧三年。太耽误事而了。但是圣人礼法如此,陈立甫非要留下,不过是……”李淳泫说一半,忽然住了口。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想更进一步罢了。的确是贪恋权位。”六哥刚才想说,“不过是怕三年以后就攀不上五哥了”,但是这些话,在皇帝面前还是要有些忌讳,所以他硬收了回来。
      “贪恋权位?六哥看不上陈尚书?”皇帝有些兴致地问。
      “也不是。儒家的君子难进易退,如果他们不贪恋权位,朝廷也就没有办法驱使他们。都要做帝王师的话,哪来那么多清贵的位置呢?天下事总要有人来做的,对于陛下来说,臣子贪恋权位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不因为一己私利,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来就好。陈立甫不愿意丁忧去位,不是什么大事。”李淳泫说得坦荡,他一直觉得有些时候,君子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事本来只不过是手段的问题,最后就变成道德问题,然后就进行了你死我活的站队斗争,历史上的宋朝和明朝,都是这么被搞坏的。
      “六哥倒是通透。”皇帝十分惊讶,他再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一身懒骨头的李淳泫,竟然有这番见识。
      李淳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也就是占了这具皮囊的便宜,这点子见识,若是二十多岁的人说出来,一点都不让人惊讶,也就是十岁出头的人说,才能引起人的注意。
      “你就是太懒了,不肯用一点心。如果稍稍上进一些,那些政务也并不是太难的。”皇帝指着六哥说。
      李淳泫无语,他就不该在皇帝面前表现出自己有脑子。其实这完全是皇帝的误会啊,他对于政务的确是一点天赋和兴趣都没有,看着那些奏章,头都大了,半天理不出头绪来。如果硬要学,当然也可以,但是这个过程太痛苦了。十岁的孩子,稍微有一点见识就让人看成神童,但是他自己清楚,再过个四五年,他就会泯于众人。因为他这具身体会长大,皇帝的要求也会相应提高,到时候,皇帝就会失望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太子一般,时刻对自己如此高标准严要求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皇帝看着李淳泫一阵讪笑,心中有些生气,真是子不类父,六哥怎么就天生这么个性子?转念一想,算了,太子的性子和自己倒是挺像,自己还不是不满意么?

      五皇子李淳意今日进宫向刘氏请安。自从刘氏升了容妃以后,住所从含香阁换到了麟趾宫的正殿。若说皇帝如今的后宫,也没几个高分位的嫔妃。淑妃是潜邸老人,可惜因为连续丧子,大受打击,精神有些不正常。庄妃也是潜邸就侍奉皇帝的,目前年岁大了,无子无宠,在后宫没什么地位。纯妃只生有一女,而且因为曾经牵扯到辰妃和贵妃的争斗之中,被皇帝厌弃,目前过着如在冷宫一般的生活。至于辰妃、贤妃一类曾经针对过贵妃的人,都已经香消玉殒了。皇帝亲自出手,帮贵妃萧氏整肃宫闱之后,后宫真是再清静没有了。刘氏从一个小宫女起就在后宫之中,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看惯了那些起起落落,本来是个十分安分的人,现在看着儿子受到皇帝看重,心里的不安和喜悦夹杂在一起,每次看到儿子的时候,心情都有些复杂。
      李淳意当然也看出了他母妃的心思,笑着对刘氏说:“母妃不用担心,现在外面也没什么事,母妃只管自己过得舒心就好。”
      “我听说……”容妃说了一半,住了口,后宫不得打听前朝之事,这是惯例,她一向小心,哪怕现在是和儿子单独相处,想到的也是隔墙有耳,不能为儿子招祸。
      “母妃,儿长大了,从今以后,儿会护着你的。你在这后宫之中,什么都不用多想,也不用多管,这就是对儿最大的帮助了。”李淳意笑着安抚刘氏。
      刘氏也知道自己见识不足,在后宫之中也没积累起多少人脉,皇帝的宠爱更加不必去提起,她一直对儿子有些内疚,认为是自己牵累了他,没有给他更好的出身,让他被别人看不起。可是现在,看着儿子日渐自信的笑容,她的心也安定下来了。也许,真的是这样吧,她什么都不管,不去添乱,就是帮了儿子了。
      “对了,母妃,你一直爱吃的酥糖,已经买了交给姐姐们了。儿以后会经常给母亲买的。儿买的糖,母妃吃了会觉得特别甜才是。”李淳意忽然想到了自己给刘氏带了东西,邀功似地说了出来。
      “不必如此麻烦了,母妃现在年岁大了,也不太爱吃酥糖。再说,若真的想吃,让小厨房做也是一样的。”刘氏看着儿子对自己有孝心,当然高兴,但是又不想让儿子为这些琐碎的小事操心。
      “五和斋的酥糖,是有秘方的,宫里都做不出来。虽然母妃也能派遣身边的内侍出去买,但是毕竟进出不便,又容易落人口实,不若孩儿给母亲买来,反正,孩儿也要时常进宫的。这点子事情,有什么麻烦的?”五哥笑着说。
      在皇帝让五哥参与朝政之前,五哥虽每日都要来上书房读书,但是却无法进入后宫,一个月能见刘氏一次,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但是如今,因为他受到皇帝的看重,前些日子随口提了一句,皇帝就准他三日一次进后宫给刘氏请安。五哥还记得,他十岁那年出宫,与生母虽只隔了一堵宫墙,却如天堑一样的心情,多少次夜晚哭湿了枕巾。但是其实很多事,只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而已。他以前没有机会,如今希望能抓住吧。如果真的就这么做一个藩王,大婚以后去了会稽,那么这一辈子都可能和母亲不得相见了。
      李淳意楞楞地出了神,他想,这次陈立甫夺情以后,应该只能选择投靠自己了。对他来说,这自然是如虎添翼。但是对陈立甫来说,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该如何用好陛下递过来的这颗棋子呢?听说陈立甫在京察一事中,曾经出卖太子,这的确是一把利刃啊,用得不好,反而会割伤自己的手。谁知道关键时候,陈立甫会不会为了自身名位而反戈一击?照着他的本心来说,这样的人,他是不敢用的,但是如今,他实在没有太多的选择。
      刘氏看着五哥出神,知道他应该又在想着朝堂上的事。她的儿子,这几个月来,一下子长大了,让她有些心疼。千斤担子,只能他一个人挑了。他选择了这条路,作为母亲,只能和他同生共死,别的,帮不了他一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