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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流芳之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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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早已明了,君怜幽幽醒来时,胸口总有些不舒坦,似乎一夜睡得不尽踏实。
“您醒了?”
他眼前愈渐清明,这才发觉榻侧一脸憔悴的沈客,讶异道:“阿客,你怎么……”
沈客揉了揉惺忪的双目,略略伸了伸懒腰,起身去桌案上端了盏药汤和茶水,递给了君怜,“我听您一夜都在咳嗽,便早起去求了些药,您自从上次感染风寒,咳嗽便一直没有好利索。”
君怜无奈地摇了摇头,立刻将两盏一饮而尽,“我无碍的,让你担心了。”
沈客也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将东西放置好后便去开窗户卷帘子。
君怜这才看到不远处柜子上放置的一套衣物,看起来像是骑射所穿,“那些衣物,是怎么一回事?”
“嗯…是一个侍从一早所带来的,今日是射御宴,您昨日答应了要去的。”
君怜笑笑,“我倒是忘了今日是什么宴集了…一介残废伶人,弄这些物什,倒像是自找难堪…是谁的侍从?”
沈客眸子有些暗,声音有些沉闷,“一副奇特扮相,不像是中原人。”
“嗤——便这般等不及,要给我这个警告么。”君怜冷笑一声,“既是好意,便收着吧,留作念想,也不能任由人欺侮。”
沈客点点头,没再看君怜。
他没敢告诉君怜,是沈倾身边的人。
*
易祁来找君怜时,两人很默契地都没有穿戴骑射物什,相视一笑,皆了于胸。
他们不愿去掺和这些繁杂事。
“师弟,今日盛宴,你我二人,倒要落得无趣了。”
易祁微微含笑。
“不是还有师弟么,我们二人作伴,只顾自己的陈情烂调便是。”
自嘲一番,二人便携手上了马车,正欲启程,却忽然听一阵马蹄声逼近——
“小嫂嫂——小嫂嫂!”
易祁闻言面色一惊,卷帘看去,却看到了一张青雉俊秀的脸,“皇储殿下?”
“吁——”
李予砚拉住缰绳,稳稳地停在车窗前,向里面欲探头,却被身后一只手拉了住。
“殿下,这般不妥。”
“嘶——你,你莫拉着我,我要找小嫂嫂……”
君怜在里面有些坐不住,抿了抿唇,正欲往外看,却被沈客拉住了手,“侯爷……”
他笑笑,轻轻拨开了沈客的手,“无碍,想必殿下寻我,定是有事。”
哪里会有什么要事,分明,是与李恪有关的。沈客神色黯然。
君怜下了车,便看到了正昂然坐在马上的李予砚,一身白衣,英姿飒爽,手却被身侧蓝衣小侍卫拉拽着。
他轻轻笑了笑,“参见殿下。”
李予砚立刻翻身下马,扶住了君怜,“莫要如此,嫂嫂,若是皇兄知道我让您跪了,定要罚我抄兵书。”
“殿下…这是侯爷,您不能没有礼数,裴大人吩咐过……”
身后的小侍卫面无表情,却语气诚恳,而李予砚听到裴大人三字时,脸色立刻有些变,“裴疏年说什么你们便听什么,他自己却不辞而别,究竟谁是主子?放开!”
蓝衣小侍卫立刻缄默不语,倒是李予砚说着说着双目发红。
君怜轻轻抚了抚李予砚的脊背,莞尔笑着,“不知殿下来寻我,有何要事?”
李予砚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又高昂起了头,“嫂嫂,皇兄让我今日与你一起,在你身边保护你。”
“保护…我?我一个成年男子,却要殿下保护?”
君怜有些哭笑不得,有些疑惑,李恪竟然放心将继承人留在他这里。
“本殿是个小男子汉,自然要保护您,您是皇兄的伴侣,自然也算是本殿的兄长。”
“殿下,休要乱说,陛下的伴侣,只有皇后一人。”君怜掩住了李予砚的嘴,摇了摇头。
“皇后?一个外族人,不过是权力的附属品罢了,怎么与真心相待之人相比!”李予砚冷哼,似乎对皇后很不屑,语气里满是桀骜。
蓝衣小侍卫似乎憋不住了,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裴大人吩咐过……”
“裴大人裴大人!有本事你把他给本殿找来!”李予砚喝了一声,立刻拉着君怜送上了马车,自己上马便跟在一侧,对那蓝衣侍卫横眉冷眼道,“若是再提一句裴大人…我…提一句,我扣你们蓝羽卫一日粮饷!到时候,你们便自己去种地去!”
君怜在马车里有些诧异,不解为何李予砚对这个裴大人为何如此反应,一提及便全然没了理智。
“蓝羽卫?”
易祁微微莞尔,“师弟怕是不经常听闻这官吏事吧。蓝羽卫,是皇储殿下身边的一支护卫军,这领首人是我朝一位将军,名曰裴疏年,年仅十五,可是气概非凡,才能不输老将。”
易祁顿了一顿,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他与殿下关系亲密,这次流芳宴却未见二人同行,平时有何宴集,裴将军定是亲自守护,许是有何要事,难以脱身。”
“原是如此,看起来,倒像是二人吵了架闹了矛盾。”
“各种缘由,旁人,也未得知。”
二人相视一笑。
马车悠悠晃晃地到了围猎之处,高台之上早已没了多少人,只有几位稀稀落落的妃嫔或是官员家室。
二人方到,便听闻秦秋白因捉猎一只野熊而被抓伤,虽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可是却也不得不先下场医治,易祁听闻便立刻去寻,君怜谴了沈客代他去看,便只剩君怜与李予砚二人。
一大一小共同骑着一匹马,看起来倒像是兄弟。
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日色渐衰,却也未老,洒下一片金辉。
马慢悠悠地走着,马背上的人便开始闲聊。
“嫂嫂,没想到,您竟然会骑马。”
李予砚满面兴悦,活脱脱的稚气模样,向身后的君怜说道。
“只是懂一些,并不精通。”
君怜说罢,眼尾有些晶莹在闪着光芒,满目晦涩萧索。
“是与皇兄一起,在颍城学的吧。”
“嗯…殿下怎会知道?”
他笑的有些自嘲。或许在世人眼里,一个伶人竟然懂骑射,识字,读书……滑稽至极。
“因为皇兄咯。”李予砚耸了耸肩,笑容不减,未发觉君怜的情绪,“皇兄教导我时,时常将你与他在颍城的故事说与我听,他说,这是他毕生最快乐的岁月,因为与嫂嫂一起。整日讲整日讲,我记得清楚,甚至觉得,皇兄是不是要把这些写成话本,录入史书。”
君怜有些怔愣,有些无所适从,“嗯……”
李予砚见好就收,摸了摸眉心,双耳一动,立刻肃清了神色,抽箭,搭弦,拉满弓——
咻——
一支箭却忽然抢先射死了那只野兔。
李予砚霎时有些恼怒,“是谁!”
“怎么,殿下恼了?”
两人拉缰回头时,入目便见二人一副异族打扮,走在前面的是仍未收弓的桀骜少年,看起来与李予砚一般年纪,恣意笑着,头发未束,却一半编成缕缕辫儿披散着,更显异族风情。
“殿下,长歌不懂事,还望殿下恕罪,这猎物便归殿下所有。”
后面的男子慢悠悠地道,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契丹王说笑,这万里山河,皆我大梁所属,何况一只小小的野兔。既是殿下所猎,理应殿下所得。”
“你——”
拓跋长歌一阵怒欲发作,却被拓跋林按到身后,“不知皇储殿下身后这位…?”
“大梁安乐侯,拜见契丹王。”
君怜作揖道,却未瞧见拓跋父子二人双目中的眸色变化。
“不知大王为何未与皇兄一起?却在这处偏僻地遇到二位。”李予砚看了眼拓跋长歌,神色挑衅不屑,拓跋长歌亦是嗤之以鼻。
拓跋林道:“吾儿仰慕大梁山河已久,便四下赏观,亦是历练,本王,是来寻他的。”
“缘是如此,还望殿下多多学习,赏山河是表,懂礼节方是本。”
“大梁皇储,便是如此出言不逊!”
拓跋长歌反唇讥讽道。
“殿下,理应冷静,说话时应当多思虑一二,毕竟事关两国交好。”
君怜附在李予砚耳旁低声提醒,李予砚这才冷静下来,霎时恢复了当初花苑模样,笑了声:“冒犯了。”
这一句话,便堵住了拓跋长歌的话头,却也难以消气,便兀自咬牙切齿。
君怜在身后见状双眸微微含笑,李予砚亦然,拱手道:“契丹王,殿下,本殿是时候回去了,二位再赏些时候便归去吧,莫让皇兄再担心二位安忧,就此告辞。”
拓跋林莞尔道:“多谢殿下提醒,恭送殿下。”
李予砚立刻拉绳掉首策马而去,直到确定远离二人已远,这才停下翻身下马。
“嫂嫂,你的腿可还受的住?”
他看着君怜的左腿,神色担忧。
若说实话,此时的剧痛让他有些难以忍耐,可君怜依旧故作无事,摇摇头道:“我无事的,殿下…不知为何,殿下如此匆急,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李予砚抿了抿唇,垂首有些丧气,似乎难以启齿,又上马开始缓缓地往营地去。
“不瞒嫂嫂,我刚才,确实是有所怀疑。不知是什么缘由,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竟差些把皇兄教诲的那些抛之脑后,全然没有一个储君该有的模样…真是惭愧。”
君怜无奈地笑了,抬手便抚了抚李予砚的鬓角,“你还小,自然年轻气盛,这些事情,还需慢慢来。”
李予砚似乎有些惊愕,呆呆地看着君怜的笑颜,良久,低下头不说话。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君怜以为是自己唐突让他有所不适,便猝然放下了手,却没有看到李予砚那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
他有些思念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