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纸扎店》一念相执

24、拘魂8

　　白夜放下手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耳边还回响着彤彤的哭声。

　　虽然早就知道彤彤妈妈阳寿已尽，但真到了时候，彤彤的反应的让她心里像是被重重的击了一拳。

　　“彤彤说，他妈妈，没了……”

　　“嗯。”

　　陈恒淡淡的应了一声，一点都没有惊讶，仿佛他早就知道一样，看了看手表，正好九点整。

　　“经理，我想去看看他。”

　　“一起去吧。”

　　陈恒下意识的想要伸手，但半路改了方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那李福军怎么办？”

　　白夜看了看病房里的情况，李福军应该是支撑不住了，现在病房里乱成一团，有几个医生过来抢救。

　　“他已经没命走出病房了。”

　　在陈恒眼中，李福军就像是一只蝼蚁，不用再费多少心思。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转过走廊，就看到彤彤妈妈的病房外面围了不少人，有病人有家属。

　　和李福军病房的哭嚎声不同，彤彤妈妈的病房里安静的不像话。

　　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疼，围观的人不住的摇头叹气，有些女人已经偷偷的抹泪了。

　　白夜挤进病房，彤彤妈妈枯瘦的身体躺在病床，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生气，彤彤站在一边，在几个病人家属的帮助下，正在按照护士的指示擦拭妈妈的脸颊。

　　彤彤擦的极其认真和小心，仿佛妈妈只是睡觉，他不忍心吵醒。

　　那张凹陷灰败的脸蛋，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放松下来，眉头依旧紧紧的皱着，她死的不甘，这个世界上还有她最放心不下的儿子。

　　饶是见惯死亡的护士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个只有七八岁的男孩表现出的能量与坚韧，让她忍不住感慨，只是护士也有心担心起这个男孩的未来，没了亲人的庇护，他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彤彤……”

　　白夜声音哽咽。

　　彤彤猛然回过头来，见到了白夜，刚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不断的在眼中打转，他伸手擦了擦，感激的看了白夜一眼，又继续低头给妈妈整理遗容。

　　人死需要换上新衣服，彤彤妈妈死前已经极其虚弱，无法顾及到这些，而彤彤只是一个孩子，能独自面对妈妈的去世已经实属不易。

　　陈恒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身寿衣递给白夜。

　　“经理……”

　　白夜眨眨眼，为什么陈恒会随身准备着寿衣？

　　“给她换上吧。”

　　陈恒和其他人一起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病房里只剩下彤彤和白夜。

　　“姐姐，没想到你能来。”

　　看着彤彤充满无助与担忧的目光，白夜摸了摸他的头，“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来，给妈妈换衣服吧，让她干干净净的离开。”

　　白夜给了彤彤巨大的鼓励，他坚定的点点头，妈妈说过希望自己死后，彤彤要坚强，他做到了，不会让妈妈担心。

　　被病痛折磨的身体干枯的可怕，白夜帮着彤彤给他妈妈换好寿衣，又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让她显得安详些。

　　看着床上的尸体，白夜想曾经她也美丽过，健康过，抱着对未来的憧憬，期盼彤彤长大，只是现在她都看不到了。

　　门口围着的人渐渐散去，陈恒抱着肩膀，倚靠着墙。

　　不一会，走廊里传来一阵空洞的脚步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缥缈但又真实存在。

　　陈恒望去，走廊远处走来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一个白色，一个黑色。

　　两人径直走过护士站，护士们进进出出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见到陈恒两个男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立马换上了热络的笑容走了过来。

　　“原来是陈使者啊，好久不见了，你这是？”

　　白衣男子笑容可掬，心里却直咧嘴，自己碰上了这个刺头。

　　“等人。”

　　听到陈恒说等人，两人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打扰陈使者了，我们还有个公事，别耽搁了时间。”

　　说着两人就绕过陈恒，想要推开他身旁的病房门，但是推了几下，房门纹丝未动。

　　两人怎么说也是黑白无常，从来就是想拘谁的魂魄就拘谁的魂魄，想几点拘就几点拘，哪里像现在这样，连个门都打不开。

　　但他们不能发火，只能像个孙子一样，“陈使者，这门您能帮我们开一下吗？”

　　“我说了，我在等人。”

　　“那我们不打扰您，这门您看……”

　　陈恒斜眼看着他们，好像看傻子一样，“不行，我在等人。”

　　黑无常品出重点，“您要等的人和我们要拘的人是一个人？”

　　陈恒露出一个“终于明白”的表情，不再搭理两人，闭目靠在墙上，神识却已经溜进了病房。

　　人死后，魂魄离体，归入地府，根据身前种种平定善恶，之后或投胎或赎罪。

　　白夜搂着彤彤和他妈妈做最后的告别。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从彤彤妈妈体内慢慢的剥离飘起，起初影子还有些懵懂迷茫，等她低头看了看病床上的自己，她才渐渐露出一种哀伤的表情。

　　成了鬼魂彤彤妈妈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长长的头发像是海藻一样随着魂体的上下浮动而飘荡，清秀的脸蛋上没有以往的病态，柔软又丰盈。

　　彤彤强忍着泪水，紧紧咬着嘴唇，但在妈妈对着他微笑的时候彻底崩溃。

　　“妈妈，你别走……”

　　彤彤扑过去，让白夜意外的是，他居然抱住了已经成为鬼魂的妈妈。

　　彤彤妈妈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神色哀戚，“妈妈也不想走，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陪你长大，看着你结婚生子……但妈妈现在办不到了，对不起……”

　　如果鬼魂能流泪，她现在早已经泪流满面，可她不能，连最基本表达情感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给予彤彤庇护。

　　彤彤此时才肆意的发泄着压抑的感情，他大声痛哭起来。

　　彤彤妈妈心里有万般不舍，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哀求的看着白夜，道，“虽然我的要求有些过分，您能帮我安顿彤彤吗？只需要把他送到福利院，以后不会再麻烦您了……”

　　即便成了鬼，作为一个母亲，她都想尽最大的努力给孩子最好的保障。

　　白夜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彤彤妈妈牵起彤彤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摩挲，即便是她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也想记住自己儿子的触感，彤彤衣袖滑下，露出一个破旧的手链。

　　轰的一下，记忆喷涌而出。

　　温婉的江南水乡，白夜牵着胖嘟嘟的儿子走在街上，此时正值节庆，街上人流如织，花灯锦簇。

　　突然牵着的奶娃娃一停，白夜从花灯处收回视线，“怎么不走了？”

　　她柔声询问着，奶娃娃还不会说话，只是咿呀呀的示意白夜，白夜蹲下身子，这才看到原来自己儿子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握着摊位上一个七彩绳子编织的手链。

　　见到白夜终于发现了，胖乎乎的拳头挥了挥，冲着白夜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你想要吗？”白夜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

　　奶娃娃欢快的呀呀了几声，表示喜欢。这是走前前面高大帅气的男子见两人没有跟上，也走了过来。

　　“相公，他想要这个手链。”

　　白夜看着自己的爱人，发自内心的露出幸福的笑容，在各色的花灯映衬下，让她像是个从花丛中飞出来的仙子，美的不似凡人。

　　男子嘴角上扬，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弄弄的宠溺，“好。”

　　奶娃娃也不由得鼓起掌来，白夜看着买下的手链，觉得光秃秃的，她取下自己的簪子，上面坠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这是自己丈夫特意买下来的送给自己的，她取下珍珠，穿在手链上，给奶娃娃带上。

　　记忆中的手链和眼前的手链重叠，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和丈夫开玩笑说，这个手链就当做是传家宝，让他也传给自己的孩子。

　　“这个手链是怎么来的？”

　　白夜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虽然颜色手链已经不复以前的光泽，但那颗珍珠她不会忘。

　　彤彤妈妈一愣，如实回答道，“这是彤彤爸爸给彤彤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听说中间还丢过几次，但每次都能找到。”

　　“彤彤姓什么？”

　　“姓陈，陈宇彤。”

　　间隔了四百年的光阴，当时的奶娃娃消失不见，但却留下了和自己相同的血脉。

　　“那太好了……”

　　白夜激动不已。

　　“您说什么？”

　　彤彤妈妈紧紧搂着彤彤，不舍。

　　“你放心吧，以后我会照顾彤彤。”白夜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只是她后悔知道的太晚了。

　　“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

　　彤彤妈妈激动起来，虽然和白夜只有几面之缘，但她对白夜印象很好，而且她现在也能感受出来，白夜并不是普通的人。

　　“这个手链是我儿子的。”

　　彤彤妈妈愣了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相信，“您是说……”

　　“所以你放心吧。”白夜走过去，用手捋了捋彤彤妈妈那半透明的头发，“孩子，你受苦了。”

　　门外，白无常频繁的看着手表，“陈使者，时间快来不及了，别耽搁了她投胎。”

　　最重要的是，如果晚了，他们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

　　陈恒神识归位，“进去吧。”

　　刚刚还无法打开门的此时自动的开了，黑白无常对视了一下，和陈恒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进去。

　　自己最大的担忧解决，见到黑白无常，彤彤妈妈释然了不少，只是就此离开，以后便再无见面可能，即便是见面，也不知是轮回多少次，喝过多少孟婆汤，不管多么亲密的关系，都会被遗忘。

　　彤彤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不让她走，彤彤妈妈失笑，她轻抚着彤彤的头发，“傻孩子，人鬼殊途，妈妈要去该去的地方了，但你别怕，妈妈永远陪着你。”

　　“可你走了，怎么陪我？”

　　闷闷的声音传来。

　　“可我一直在你心里呀，你要是想我了，就在心里叫一声妈妈，不管我在哪里都能听见。”

　　“真的吗？”

　　彤彤这才抬起头来，他定定的看着妈妈，想要永远的记住妈妈的样子。

　　“真的。”

　　彤彤不舍的放手，彤彤妈妈冲着白夜鞠了一躬，“麻烦您了。”

　　白夜走过去，搂住彤彤的肩膀，“放心吧。”

　　彤彤妈妈失魂落魄的点点头，跟着黑白无常走出了房间，彤彤松开白夜的手，立刻追了出去，可楼道里哪还有妈妈的身影。

　　“妈妈……”

　　彤彤在心里喃喃的叫着，希望妈妈能听到。

　　白夜和陈恒留在医院里帮着彤彤妈妈处理了后事，殡仪馆的车把彤彤妈妈拉走，彤彤已经没有其他亲人，所以葬礼办的也很简单，只有白夜陈恒和彤彤三人参加。

　　这几天彤彤听话的让人心疼，他抱着自己仅有一个书包，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跟在白夜身边。

　　白夜知道彤彤还没有从失去妈妈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葬礼结束之后，彤彤跟着白夜一起回到奉洛里。

　　陈恒这几天一直都在帮着彤彤忙活，店都没有开，白夜觉得挺不好意思，毕竟彤彤是自己的后代，而陈恒只是自己的老板。

　　最主要的是，她想把彤彤带在身边。

　　“经理，您这几天忙的够呛，您喝点水。”

　　白夜敲开经理室，端着一杯热水，讨好的走了进来。

　　“经理，那我先走了。”

　　老唐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见到白夜进来，他和陈恒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老唐走出去关上门，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陈恒手指托着下巴，道，“说吧，什么事？”

　　白夜尴尬的一笑，把水放在陈恒面前，“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这几天您店也没开，少赚了不少钱，又帮着忙前忙后，太辛苦了，想谢谢您。”

　　“为什么谢我？”

　　陈恒不加掩饰的看着白夜，过于直白的目光让白夜有些无所适从。

　　“谢谢您帮着彤彤啊，那孩子太可怜了，现在没有一个亲人……”

　　“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先出去吧，我还有事。”

　　陈恒收回目光，随手从一旁拿来一本书册，白夜偷瞄了一眼，上面写着“生死簿”。

　　“有事有事。”白夜连忙站直了身子，“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彤彤这孩子是我的后代，我想把他留在奉洛里，照顾他……”

　　又怕陈恒不同意，白夜继续解释道，“我知道留个活人不合规矩，但您看在我就这一个后代的份上，而且我以后工资可以少要一些，就当是彤彤的生活费，房间嘛就让他住我的员工宿舍，反正我也不住。”

　　说完白夜就热切的等着陈恒的回话，而那本生死簿上似乎有什么非常吸引人的地方，让陈恒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当白夜等的不耐烦的时候，陈恒这才开口，“少要多少？”

　　她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人民币五百，加上提成，一个月也能有七百，但这七百在人间来说，只能保证最基本的生存。

　　她咬了咬牙，“七百。”

　　“七百？你不打算攒钱启用轮回镜，找你的丈夫和儿子？”

　　陈恒玩味的看着她，来了兴趣。

　　“不找了，他们指不定转世了多少次，还是后代来的实打实。”

　　她多卖力卖些货，分成多了，加上接一些外快的分成，一个月也能有点，这些钱她就攒起来，以后一是留给彤彤上学用，二是攒着启用轮回镜。

　　她已经等了几百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了。

　　这些她没有说出口，但在心里已经早就计划好了。

　　陈恒脸色这才好了些，他放下手中的生死簿，“可以，我是个开明的经理，没问题。”

　　“谢谢经理，我去忙了啊。”

　　白夜没经历揣摩陈恒的心思，她现在有很多事情要细细的计划，彤彤不能一直在店里，他的岁数也该上学了，而上学之前的那些准备也极其繁琐，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的“老鬼”来说，白夜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准备。

　　而且养一个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生活用品也全都没有着落，她要把自己的存款拿出来了。

　　先安顿好彤彤的住处，好在她的房间里住宿用品很齐全，床单被罩也全都是新的，白夜用洗衣机洗干净，晾在店外面，已经有些热辣的阳光晒着，没用一天就干了，闻起来还有一股太阳味。

　　彤彤虽然对白夜很有好感，但多少还有些拘谨，他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书包看着白夜在房间里忙来忙去，又是铺床单，又是套被罩。

　　他几次想要帮忙，都被白夜拒绝了。

　　“姐姐，我自己来吧，我没问题的，以前都是我自己弄，我还能照顾好妈妈。”

　　说起来彤彤还有些自豪，但提起妈妈，彤彤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白夜走过去，蹲下，让自己和彤彤平视，“虽然我不能替代你妈妈，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孤身一人，你还有我呢。”

　　彤彤重重的点点头，手中紧握的书包也终于放了下来。

　　白夜把他书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件衣服，一个手机，以及一个作废的身份证。

　　那是白天白夜和陈恒陪彤彤去派出所注销户口时，户籍民警见彤彤可怜，把作废的身份证留给他做个念想。

　　这应该是彤彤妈妈唯一的照片了吧，上面彤彤妈妈笑的温和。

　　“你妈妈很漂亮，以后咱们把这张照片放大，弄个相框，放你桌上好吗？”

　　“好。”

　　彤彤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样他就能每天都看到妈妈了。

　　白夜又把彤彤仅有一件换洗的衣服放好，正琢磨怎么给彤彤多买些衣服，她以前听客户好像有个叫T宝的网站什么都能买到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的是陈恒，楼下来了客户，一直不见白夜，所以他找了过来。

　　白夜急忙的跑了下去，赚钱的机会她不能放过，陈恒却没有跟着一起下去，他走了过去，坐在彤彤的身边。

　　“怎么样，还适应吗？”

　　语气就像是和一个大人说话一样。

　　“挺好的，叔叔，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姐姐，我之前见过你？”

　　彤彤眨着天真的眼睛，让陈恒有些不敢直视，“因为男人之间是需要秘密的，现在咱们有了秘密，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彤彤很感兴趣，“太好了，我还从没有过朋友。叔叔，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呢？好朋友吗？”

　　陈恒忍不住笑了，“其实你应该叫我祖宗……”

　　彤彤没听清，“叫你什么？”

　　“就叫我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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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的今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