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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论梅 ...

  •   她语声柔柔,但态度截然,似乎此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平儿不由地上下打量她起来。
      领头少女说完之后,便将离去,在其将将步出之时,平儿笑问道,“姑娘,你说翠瞳是专门看花的,可是我却觉得她看得并不好。她摆放花的位置,并没有原初的位置好。”

      少女转头,报以一笑,“雅客说的是,翠瞳你可不能怠慢了。”说完轻轻带上门,不管不顾径直走了。仿佛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对着无关紧要的人。
      “回雅客的话,起先我也同雅客想得一般,然而,主人对我说,放置这类有灵性之物,当在有意无意之间,我先前刻意挪放,是有意为之,必得再无意一下,才是主人说的有意与无意之间。”翠瞳解释道,她的言语倒是感觉更多了些,不似最初给人的印象。
      “强把有意与无意分成两步,这算是刻意了,不算落入下乘了么。”赵修辞幽幽地说道。

      “雅客训斥得是,我的主人可以不需要左看右看就摆布得当,而我尚达不到她的境界,让雅客见笑了。”
      仄儿给赵修辞斟酒,她看到了赵修辞那熟悉的眼神,这个眼神表示他很好奇,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或者是一个有趣的人。于是发话,
      “翠瞳儿。”仄儿有意重读,还带上一个“儿”字,音调也因此昂了起来,带有一丝玩笑,
      “翠瞳儿,你的同伴书读得也太磕磕绊绊了,平白扰了人的雅兴。”仄儿继续。

      读史的少女绛唇碰到的的确是难事,竹简上的句子本就奇怪,其音诘屈聱牙,其义幽晦难明,绛唇已经有些难熬,额前刘海已湿贴额头,读到奇怪字词也是结结巴巴,只不过她把自己当做低调的背景,仗着厚脸皮,越读越声如蚊呐,也找到了让自己自在的状态了。

      赵修辞听绛唇哼哼唧唧,磕磕盼盼,犹犹豫豫,含含糊糊,早就不耐烦,念了大段,大抵只能听懂“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几句。仄儿说出了他的感觉。

      “姑娘说的是,我也是如此想的。”翠瞳的回答倒是没有维护同伴。

      “那还不让她停下来,如果诵读的是老爷手中的四言诗集,才有雅情雅趣。”
      “姑娘说的是,以前我也是这么跟主人说的。”她不顾绛唇委屈的目光,大喇喇说道,“主人说,正是因为她不喜欢读书,才要多读,古书文字冷僻,语句与现时不同,有些错误、停顿也是有的,上古书言简意重,一个字的意蕴深深,读着盘根错节些未尝不是更加符合史实,更加生动。因此取其简朴虬曲的意象,来增益梅花,毕竟梅花尚高古,尚苍虬,不类俗花。”
      “啪,啪,啪。”赵修辞为此话鼓起掌来。
      “说得好。”平儿凑趣又很不凑趣地说了一句。
      “说得是不错,不过如此理由,想必她是因为笨嘴拙舌,你的主人才给她起名绛唇,好叫她口齿伶俐些?我看这名字倒是更适合你呢,翠瞳儿。”仄儿不由冷言冷语地讽刺。
      绛唇感觉自己有点委屈到想哭,不过这书自己实在读的太糟糕,别人有此戏谑想法可以说有理有据。

      “不过。”赵修辞发言了,“梅花尚高古,尚苍虬,此是梅花之雅味,翠瞳姑娘以为然否?”
      “翠瞳是这么认为的。”翠瞳的回答很谨慎。
      赵修辞笑了,此女大概是怕他言语中设套,关涉她的主人吧。
      “所谓墨梅,贵主人百般调弄,此是否亦一味有意求雅,刻意太甚,反落俗套?”

      翠瞳沉吟,那边绛唇早已识趣地停下,连仄儿也皱眉思索,场面一时安静,此时屋外春意暖暖,丝竹嬉闹之俗声隐隐透入,雅与俗岂有边界乎?

      “雅亦不能免俗,”翠瞳一字一顿说着,又小心地罗织言语,这话难以讲得浅白。
      “雅因俗而雅,此是分际,却无固定,万事流变,今日之雅也许就落了俗套,世间仰慕圣人者众,而成圣者少矣。人奉雅道,却可能是附庸风雅,于梅花而言,高古之标准取之于人,所谓俗花,亦取决于人,不知雅客以为如何?”说完这些话,翠瞳不禁舒了一口气,突出这番道理,对她实在有些艰难。
      赵修辞笑道,“你是为你主人落了俗套开脱,还是暗中讥讽你们称呼的雅客其实是俗客呢?”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翠瞳咬唇,有些为难。
      “哎呀。”平儿忽然叹了口气,切入两人的对谈,“我听这雅啊俗啊怪绕人的,老爷,今日要紧的,不是来赏花么?”平儿疑惑道。
      “哈哈哈,是,是,是,今日赏花最为紧要,来,平儿为我斟酒。”

      “我非讽刺雅客,虽然雅之标准并非一成不变,也有由雅变俗的可能,然而人大多行之奉之的,有大约之准数,而我觉得,最可贵的,在于人之自我格调,能自我欣赏,不一味驰求媚外,仅为娱心,就是雅人了。主人种此梅花,就是为了感悟古人之感悟,并不倚为奇货,不以物喜,也并不认定古人之雅一定为雅。但这不可说的感受,只能自己实求实证。”
      平儿连连斟酒,赵修辞听着涓涓话语,已是连干几倍,可惜他今日是独饮。
      平儿执壶,扭声赞道,“不愧是看花的,这还真看出了些门道呢。”
      仄儿则说,“难道花上还有字么,赏花,若是只赏道花之外的东西,花有何益处?你们这梅花怎么一点都不香。” 一语将众人注意从机锋中拉回。
      “回姑娘的话,这梅花重在赏其花色。”
      “就因这梅瓣墨色而无香,因此显得如同假花一般。”仄儿毫不客气。
      “回姑娘的话此话认为是假的,也是无妨,墨梅我也一直以为是在古人的诗中,如今从字里行间走出,我日日看它,也仿佛觉得不真实呢。”
      仄儿冷笑,“若说你是看花的,不如说是说花的,眼观梅花,舌灿莲花,什么道道到你的嘴里都变了呢。”
      “眼观梅花,舌灿莲花。这句子妙极。我再添上两句,梦笔生花,怒放心花。”平儿看向仄儿,笑嘻嘻地道。
      仄儿回以白眼,“生花、心花可是花么?”
      “不是花啊。”平儿故作惊奇,“那为何我们论了半天,这时间还长过赏花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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