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Kiraffey

1、全一章

　　（1）

　　“大爷！您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吗？”警卫制服的年轻人大声在老人耳边喊着。

　　“啊？什么下马？谁下马了？”黎漾看着眼前的小伙子光张嘴不出声，艰难地复述自己能听到的部分。

　　“小李，这大爷说了家属住址吗？”又进来一个年轻人，给黎漾端了一杯热水，“大爷，喝点，顺便暖暖手。”

　　“还没，他耳朵听不清，记性好像也不行。”

　　“人老了嘛！老年痴呆，走丢了他孩子该多着急。”

　　“那怎么办？”

　　“接着问，我去找找有没有附近认识他的街坊邻居的。”

　　“成！你去查查。”

　　黎漾看着那个小伙子又飞快地打开门出去，门外的雪飘进来，他觉得飞进了自己眼里，扎的眼睛疼。

　　“大爷！我们再来一遍，您叫什么名字？”小李喝了口水，又开始试着和黎漾对话。

　　“我……我叫……”黎漾听清了这句话，但是死活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

　　对话又陷入沉默，小李两手撑头坐在大爷身边，瞥见大爷手背干皱的皮肤上有模糊的图案，像是特殊的刺青。

　　“大爷！给我看看你的手！”

　　黎漾把手给他，手背上的老皮被推开，露出夹缝里褪色的刺青，上头是一只展翅的鸟，鸟里有一个断了笔画的小字，看着像是个人名。

　　“大爷！您还记得这个吗？”小李指着这个纹身兴奋极了，这或许就是这个大爷的名字。

　　鸟，一只飞翔的鸟。

　　黎漾觉得这只鸟很眼熟。

　　（二）

　　“黎漾！你再不参加这次的期末考试就算缺考三次大考了！会被劝退的！”

　　筒子楼里追出来一个约莫十六岁的少年，喊住先一步下楼的黎漾。

　　“劝退就劝退，反正我也不想读书。”黎漾停下脚步，把书包扔到少年的怀里，“郑鸰，你爱学习是你的事，老师没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书包给我带到教室去。”

　　话一说完，黎漾就拐进了另一条巷子，只留下郑鸰看着怀里的书包。

　　郑鸰知道，那条巷子的尽头有家黑网吧。

　　“好了，课间休息一下，下节课体育老师有事来不了，我给你们上数学课。”老师推了推眼镜，端着茶杯出去接热水。

　　班级里又是一阵叫苦连天的哀嚎，郑鸰趴在桌子上补觉，可怎么也睡不着。

　　后桌的两个同学依旧在课间唠嗑。

　　“哎？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西路北的那家网吧着火了，好多人都还困在里头呢！消防员现在还在灭火呢！”

　　“真的假的？那个缘分网吧？什么时候的事？”

　　“就差不多一个小时前，我哥发短信要我绕道走。”

　　“哎！郑鸰！你怎么跑那么快，把我水壶都撞了——”

　　郑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快，从学校到西路的那家网吧不过七八百米，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跑得不够快。

　　路上撞了一辆自行车，郑鸰脸着地，还崴了脚，额外收获了一句“跑那么快，投胎啊”。

　　赶到缘分网吧时，火已经灭了，店里陆陆续续有人被扛出来，马路上都是沾了灰的水。

　　“借过，借过一下。”郑鸰一瘸一拐地推开围观人群。

　　“哎！火灾现场外人不能进入。”

　　郑鸰被拦在警戒线外，仔细看着每一个被救出来的人的脸。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郑鸰耐心等待到救出最后一个人，还是没有见到熟悉的脸。

　　“叔叔，所有人都救出来了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学生？他是……他是我哥哥！”

　　“活人都救出来了，有几个在楼上的没逃出来……也是穿校服的吗……”

　　防护员的意思很明白了，郑鸰猜到了结果，全身的气力好像突然被抽走，脚下一软就坐倒在地。

　　“学生，你还好吧？”防护员大叔递给他一瓶水。

　　“谢谢。”郑鸰接过水，看了眼被烧得焦黑的网吧门面，借着低头喝水的机会才敢放肆落泪。

　　防护员安慰了两句，又跟随队伍上车返岗。

　　“喂！你怎么坐这大马路牙子上？”

　　黎漾一回来就看到缘分网吧那儿围了一圈人，人群外还坐了个眼熟的哭包。

　　黎漾踢了郑鸰一脚：“这网吧怎么烧没了？”

　　郑鸰抬头，满眼泪光，生生止住了黎漾的下一句奚落。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黎漾！你是狗吧！”郑鸰很少骂人，说一个人是狗已经是他看来最侮辱性的字眼了。

　　“你脸怎么回事？”黎漾擦掉郑鸰脸上流淌的眼泪，点了点他脸上的擦伤，“真有人打你了？”

　　“你今天去哪儿了？”郑鸰没有回答。

　　黎漾捏着裤兜里打零工刚结的八百块钱，眼神闪烁：“要你管，你是我谁啊？”

　　郑鸰抹了把脸，一言不发地往学校走。

　　“你这个学生怎么讲话这么直哦，那个小朋友哥哥没逃出来，坐这里哭了好久了，看着真叫人心疼的哦！”围观大妈探出头来，数落黎漾两句，“造孽哦……”

　　郑鸰的哥哥？郑鸰哪来的哥哥？在他眼里，常去这家网吧的只有自己……

　　黎漾这才意识到郑鸰是在为谁哭。

　　“郑鸰。”黎漾见他走路姿势奇怪，很快追了上去，“你脚怎么了？”

　　“追狗的时候摔的。”郑鸰现在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说这句话还带着气。

　　“现在还没放学，你跑过来的？”

　　“没有。”

　　“上来。”

　　黎漾在郑鸰面前蹲下，露出少年已经成长得有些宽厚的后背。

　　“还轮不到让狗来背我。”郑鸰绕开黎漾，脚踝痛得要命。

　　“还没消气？”黎漾直接把人背起，不给他反抗的机会，“死鸭子嘴硬。”

　　郑鸰抱着黎漾的脖子，心里委屈，还是忍不住接着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掉进黎漾的衣领，烫得他心痒痒。

　　“黎漾，你真的吓死我了。”郑鸰嗫嚅着开口。

　　“你为我哭？”

　　“没有，我脚痛。”

　　“好学生撒谎可不对。”黎漾嘴角上扬。

　　郑鸰拍了拍黎漾的脸：“黎漾，你能不能回来上课？”

　　黎漾顿了顿脚：“我不喜欢上学。”

　　“那你喜欢什么？”郑鸰知道黎漾在说谎。

　　“不告诉你。”

　　“黎漾，不管你喜欢什么，我觉得你总要有个人生攀登的阶梯，读书是我们最近的路了。”

　　“郑鸰，我发现你当了政治课代表后这大话是张口就来，越来越有老范的的水平了。”

　　“黎漾。”

　　“好，这回我听你的话，下次你要听我的话。”

　　两个人的背影在绚烂的黄昏里融成小飞虫。

　　（三）

　　“郑鸰，元旦晚会诗朗诵老班可是钦点了你上台，对诵搭档想好了吗？”文艺委员把朗诵的诗歌交到郑鸰手里。

　　“又是致橡树。”

　　“经典就行了，上头的领导最喜欢的就这么几篇，熟悉的也就这么几篇。”

　　“也好。”郑鸰心中突然就有了合适的搭档人选。

　　黎漾被郑鸰选为元旦节目搭档时，满脸都写着抗拒。

　　“我不去。”黎漾只看了一眼就把朗诵词扔回桌面。

　　“黎漾，我希望和我站在一起的人是你。”

　　郑鸰和他爸爸一样长得儒雅，黎漾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又动摇起来。

　　“好，但这得再记一笔，下回你还得听我的。”

　　当郑鸰和黎漾并肩立于礼堂的追光下时，像两棵秀挺的乔木。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两人的嗓音一个柔和，一个低沉，有着天生的契合。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黎漾念这句诗时，看到的是郑鸰的侧脸。

　　郑鸰单手握着话筒，意气风发，舞台的灯光在他脸上像打了一圈柔和金光，耀眼夺目，是黎漾心里永远明亮的模样。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霓虹，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郑鸰看着黎漾的侧脸，那双眼睛诚挚清明，有他梦里时常的光芒。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黎漾突然忘词，一只手在裤腿反复揉搓，紧张得更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

　　一只手突然将他不安的手握住，带着沉稳的力量——是郑鸰。

　　追光外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只有眼前的人是唯一的光亮。

　　两人相视一笑，念出最后一句：“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四）

　　升入高三的第二个星期天，郑鸰把黎漾叫上了天台。

　　夜里的风带着夏末的凉爽，以及楼下香樟树的独特气味。

　　风一吹，天上的星星也像在哗哗作响。

　　“叫我上来做什么？乘凉？”黎漾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像个安逸的老大爷。

　　“最后一年了，你有什么想考的大学吗？”郑鸰递给他一瓶橙汁。

　　“没打算考大学，你呢？想去哪儿？”黎漾叼着吸管，装作不经意地反问。

　　“我想去B市，北方可以看雪，我想看大雪纷飞的样子。”

　　“挺好的，以你的成绩肯定稳了。”黎漾早就猜到了，那里有郑鸰最想去的大学。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郑鸰转过身，直视黎漾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坚定，“黎漾，我想和你一起去那里看雪。”

　　“嗐，有多大脚穿多大鞋。”黎漾自嘲地撇开头，橙汁已经见底，他还是捏着瓶身不肯松开，只因为上面曾有郑鸰的温度。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黎漾的人生好像从一出生就是被否定的，被医生否定，在重症监护室花了重金才活下来；被父亲否定，所以母亲孤身将自己养大；被老师否定，所以他想要逃避学校……

　　他有时候在想，郑鸰是否真的是一只鸟，自由自在，为自己衔来希望的种子。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现在郑鸰告诉黎漾：我相信你。

　　夜空开始有光点飞速划过，是流星。

　　“黎漾，是流星。”郑鸰把黎漾从座位上拉起，与他并肩立在围栏边，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这你也信？你不是只相信科学的吗？”话虽如此，黎漾也有样学样地闭眼开始许愿。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只有流星知道这是属于谁的愿望。

　　（五）

　　郑鸰接到保研通知时，黎漾还在干着兼职，抽空才有时间接他的报喜电话。

　　“怎么？郑大学者不考虑请我大吃一顿？”黎漾吃着寡淡的工作餐，随口调笑了一句。

　　“好啊，这周什么时间有空？”电话那头的人话里有压不住的笑意。

　　黎漾听见他的声音就很高兴，比现在眼前是水煮圆白菜却吃上大鱼大肉的荤腥还要高兴的感觉。

　　撇去路上堵车的时间，两人的学校离得不算太远。高考那年，郑鸰发挥正常，进了他梦想的学府，黎漾发挥超常，进了和他同市的二本。

　　两人虽然在同市，却更像是被分隔在两个世界，不同的交际圈，不同的思维层面，黎漾知道他的少年会走向自己永远到达不了的彼端。

　　说是大吃一顿，其实两人也就是在火锅店吃了顿好的，菜没点很多，酒喝了不少。

　　郑鸰这人沾酒就倒，黎漾在大冬天拖着一个裹得像圆球似的的醉汉回出租屋的样子像极了两只步履蹒跚的肥企鹅。

　　“郑鸰，把外套脱了。”黎漾好说歹说，郑鸰就是死死扒拉着衣服不肯松手。

　　“你是黎漾吗？”郑鸰看他的样子像是在防贼。

　　“我是黎漾，听话。”黎漾捧着那张通红的脸，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郑鸰突然就笑了，凑近亲在黎漾的脸上，然后松开护着衣服的手。

　　“只有黎漾才可以脱我衣服。”

　　那对明亮的眸子弯成月牙时有着狐狸般的狡黠，要不是自己和郑鸰知根知底了二十多年，黎漾真的怀疑他是在装醉。

　　脱完外衣，郑鸰又抱着黎漾不肯撒手。

　　“郑鸰，松开。”

　　“不松手，松手你就会跑掉。”

　　“我不会走，我在呢。”

　　“黎漾，那我喜欢你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逃走呢……”郑鸰说着说着带了哭腔，呜咽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郑鸰喜欢黎漾，黎漾从来都知道，就像黎漾喜欢郑鸰，郑鸰也知道。

　　两个人互相喜欢的感情心知肚明，黎漾却只能让它烂在心里，又生根发芽长出参天巨木。

　　黎漾的母亲体弱多病，一直盼望着能看他早日成家立业；郑鸰父母晚婚晚育，他也是家里的独生子，是郑家捧在手里的宝贝。

　　黎漾不敢越界，因为他不知道这道坎后是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郑鸰，听话，你现在喝醉了，脑子不清醒，先睡觉好不好？”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睡觉。”

　　面对郑鸰的星星眼，黎漾无奈，克制地在他唇上掠过一吻。

　　郑鸰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得到这一吻就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捂着心口在枕头上躺下。

　　黎漾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点了根烟，在阳台一点点地吞吐着烟雾。

　　郑鸰在黑暗中睁开眼，眼泪横着滑下，呼吸还是平稳得像是睡着。

　　（六）

　　三十八岁时，黎漾的母亲病故。

　　那时的黎漾事业也算小有成就，却还是留不住病床上心跳线的起伏。

　　郑鸰陪着黎漾料理后事，不知情的人将他们当做亲生兄弟，感叹二人是孝子。

　　追思会上，郑鸰的父母也来悼念。

　　黎漾站在母亲的遗体旁目光呆滞，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没有时间为母亲悲痛落泪，他也害怕某个时刻空闲下来再接受痛苦的反刍。

　　“黎漾，你的妈妈是个很伟大的母亲，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你幸福。”郑妈妈心里头明镜似的，她早就看出了两个孩子之间的那点端倪，时间更是让她接受了这种异端似的情感，“你妈妈生病的时候和我特意谈过，她告诉我她对不起我，说是你拖累了郑鸰……可是，感情的事，哪里来的拖累，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郑鸰也是，如果真的确定了，就在一起吧……”

　　“郑姨……”黎漾回过神来，反复咀嚼着刚才听到的话。

　　“郑鸰爸爸那边我去和他说，他这个人虽然有些古板，但也明白是非对错。”

　　追思会最后进场的人是郑鸰，握着一支白菊神色黯淡。

　　黎漾拉着他和自己一同跪在母亲的遗像前，长长一拜，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肩上的大山。

　　母亲，我找到了想要一生同行的人。

　　（七）

　　黎漾在为母亲守孝满三年的那年年末把郑鸰叫出来吃了顿火锅，似曾相识的场景，菜少酒多。

　　街道外是纷飞的大雪，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往锅里下羊肉，吃得面红耳赤鼻涕吸嗦。

　　“你怎么还爱吃那玩意儿？来吃火锅也点这个。”黎漾端着酒碰了一下郑鸰桌上装橙汁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

　　郑鸰夹起一个蟹黄生煎蘸了蘸醋，张嘴一口闷，魇足地眯起了眼。

　　“它们家菜单里有为什么不点？我就好这口。”郑鸰咽下生煎包才端起饮料解渴。

　　“那你好不好我这口？”

　　“咳咳……你说什么？”

　　“郑鸰，你看我们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搭伙过日子吧。”

　　“啊？”郑鸰嘴边还有饮料和食物的残渣，整个人呆滞得像个木头。

　　“听不懂？”黎漾笑着给他擦嘴，又补了一句，“就是我爱你，要和你在一起的意思。”

　　“哦。”郑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第二天，黎漾就带着郑鸰去了纹身店，这也是老板头一次见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结伴来纹身的。

　　黎漾在虎口纹了一只鸟，鸟里是郑鸰的“鸰”字。只要他举起手，郑鸰这只鸟就是他身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黎漾想和郑鸰在一起，但也想看他飞向更高的地方。

　　郑鸰在耳后纹了个小波浪，波浪里藏了个同样是小小的“漾”字。在他眼里，黎漾是无垠的海洋，是在自己耳边轻诉的力量。

　　郑鸰这只鸟注定要在天空飞翔，最后坠入深海。

　　（八）

　　黎漾拿到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的报告时，才六十五岁，他迷茫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没事，有我在呢。”郑鸰拍拍黎漾的肩，笑得温和。

　　其实他比黎漾还要害怕，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也从黎漾的记忆里被抹去。

　　黎漾接受治疗的态度很积极，谨遵医嘱按时服药，坚持做每日识字玩益智游戏等认知康复训练。

　　那时候黎漾最喜欢的事就是和郑鸰一起躺在阳台的摇椅里听歌，什么歌都听，年轻时的曲子，上学时的课间铃声，还有现在年轻人爱听的流行音乐。

　　可是遗忘这事好像作图选区填充颜色一样简单，动动手指就可以把记忆里的东西变成一片空白。

　　黎漾也不记得自己一天到底吃了几次饭，刷了几次牙，也不记得自己是要上床还是下床。

　　郑鸰退休了就一直守着黎漾，告诉他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到后来，黎漾忘记了这个日夜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像大多数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样找不到自己的家。

　　（9）

　　“郑鸰。”黎漾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名字。

　　“大爷，您说啥？”小李惊喜地凑近听他说话。

　　“郑鸰……”黎漾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大爷别着急，咱们慢慢来。”小李给黎漾顺着气，生怕他说急了背过气去，“你是叫郑鸰是吧？哪个郑啊？关耳朵那个吗？”

　　“小李，问到了。”原先出去问人的警卫带进来一个同样年迈的老人。

　　黎漾一看到那张脸就开心起来，嘴里的“郑鸰”还是念个不停，手舞足蹈像个孩子。

　　“这是……”小李把这个老小孩儿扶起。

　　“我是郑鸰，这个是黎漾，我是他的监护人。”郑鸰推了推眼镜，上头蒙了一层薄雾。

　　“好的，核对一下信息，再登记一下就可以了……”

　　小李承担了护送两位老人回家的任务，路上雪很大，他一个人伸手给两个高自己一头的老人撑伞，手酸得不行。

　　“谢谢，还是我来吧。”郑鸰报以微笑，接过了小李手中的伞。

　　伞面大部分倾向黎漾那头，郑鸰肩头的大衣上积了一层薄雪。小李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心里也涌出不息的暖意。

　　“郑鸰。”黎漾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郑鸰的名字。

　　“嗯，我在。”郑鸰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每一次的呼喊。

　　走到楼下，黎漾突然停下，拉开衣服拉链，从里头掏出一个被油浸透的塑料袋。

　　“给你吃！”黎漾把这袋生煎包塞到郑鸰手里，仰起头像是在等待夸奖。

　　郑鸰解开袋口吃了一个，嘴里的生煎已然凉透且没了滋味，但他还是笑着点头：“谢谢，很好吃。”

　　雪更大了，撑伞回局的小李一点也不觉得冷。

　　你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记住很多东西，到最后离开时也可能会把它们一件件从记忆里归还给世界。

　　但幸好，我和你都没有忘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