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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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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狩七年,腊月十九,天使奉谕出京,前往弗城,为安黔首,息塬县民怨。
使者二人,一为宋成杰,一为申俭行。
俱是京中士族的青年子弟。
“这两个人……”茶香伴着沸水的热气,在雪地小亭里氤氲,说话的人轻抚衣领上银灰色的风毛:“不知,是哪家的大才主张派出去的。”
“高位之上,厚禄之徒,鼠目寸光,枉称望族。”手指顺着风毛,一路摸到衣襟前的宝石小坠。
六颗宝石攒好的坠子被手指撩拨着互相碰撞,发出哒哒的极富节奏的声响。
腊月二十二。
牵涉伪券、结党之案的伍、何、杜三家,踏上流放出京的道路。
三家皆是举族流放,伍、何两家发往复州,杜家发往封州。
人口最少的伍家,阖族男女老少也有一百余人;传承最久也兴旺了最久的杜家人口最多,从上到下从老到小,足足有三百余人口。
杜家被朝廷发卖了九成以上的奴婢,但世代死忠的心腹老仆是绝不可能和普通仆役一般被随意发卖的,杜家舍不得,拼了力气留下了他们。算上这些忠心耿耿的世仆,杜家一行近四百人。
而朝廷派来押送罪人的官兵,亦有百人之数。
一大清早,两大拨人,浩浩荡荡地分别往靖平门和泰安门行进,这场面声势分毫不比三日前官差押解犯官家眷、仆婢要小,一般引来了许多人夹道张望。
那在最外围的一众人里,大多是青壮年男子,再有零星几个看气态神色像是仆役身上也没被捆绑约束的妇人,走在队伍最里面的才是杜家的老幼和女眷。
老人都站得比青年女眷靠外一些。
女眷大多身形矮小,被两三层的高大男子围在里头,外人想看个囫囵脸儿也难。
有人嘀咕道:“哪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讲究就是多——我之前看过好多次金贵的小姐出来玩儿,身边呼啦啦跟一大群人,但也不见她们遮眉挡脸,这会儿又遮遮掩掩起来了。”
走在外面的男人,有听到了这话的,心里又是恨又是屈辱,却不敢表现出半点,只敢挺直了脊梁,试图把里面的姐妹妇嫂遮得再严密一点。
也有人对这一群人心生同情——看着身体结实些的男人,手上脚上都带着重重的镣铐,只是听他们走路时械具相撞的声音,便已有人觉得自己手腕脚腕刀割一样疼痛了;老人与妇孺未曾械具加身,但也被粗麻绳捆着手,只三两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例外。
几个孩子看着很小,也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一路;而老人和女眷被草绳牵着,瞧着真就像屠夫赎来待宰的牲口一般。
而那饱受械具磨折的青壮,在上百个骑马横枪神色冷肃的官兵的映衬下,也显得孱弱无力起来。
“发什么善心呢?”有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引来了旁人耻笑:“那后面几辆大车,里面全是财宝!”
“还有,你看,那还有些没被锁住的,那都是伺候他们的仆人!”
这人两句话,又引出了一群人对那后面马车里装了什么的热议。
但议论归议论,流放他们见得不少,这么大一家子流放他们没见过,装备精良的官兵押送流刑犯人他们也是头一回见,想跟上去打劫,他们是没这个胆子——当然,也想不到这方面去——的。
官兵压着杜家的人,从京城东北方的泰安门出了京城。
出城门后,又有二十几个青年男女带着几个孩子跟着流放队伍一道走,解人的官兵看在眼里,也并不去管。
混在流放队伍里,没加约束的杜家世仆大多都是老人。那等年轻力壮的,或者再往下小一辈的孩子,若都和杜家人混一块儿,还不上刑具,太扎眼也太打官兵、朝廷的脸,就只是早早等在城门外——这就是这一批人了。
官兵懂得这些道道,也无意为难。
这些望族,上头要不没收他们的家产,那么即便一大家子都被流放了,日子也不会很艰难。
高门世仆也都是极识趣的人,跟着走出三里路后,眼瞧着路边没什么过路人了,就上来和领头的小校打招呼,悄摸摸塞了一锭十两足重的银子给那小校,手段之巧,没让任何人瞧见;又提了嗓音说前面再走几里有个十里亭,有热茶热汤好饭菜,到那里请官爷们喝茶吃点心。
这话叫小校和后面几个官兵听得心里舒服,更不会无故找茬了。
这一队精兵,装备精人也精,押解杜家时便设想过这一出,杜家上道,不用他们开口是最好的。
等快到十里亭时,有个人直勾勾朝那校尉走来了:“于校尉!”
那人喊着,走到不远处抱拳行个礼。
“哟,朴二郎啊。”校尉没想到真是熟人,拉住马:“许久不见了啊,只是我这公事在身,耽误不得,可能没时间请你喝酒了!”
那流放的人中,有人猛地看向朴奇峰,只可惜朴奇峰与他之间隔了好几个骑马的官兵,他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冒犯了,于校尉,我正是知道你有公务,所以才特意到这里来堵你的。”朴奇峰直起了身子,抬头朗声笑道:“想请校尉和列位兄弟一起去前头十里亭吃餐饭,还求校尉,赏弟弟个面子。”
于校尉朝后面看了看:“二郎朋友多,罕有人不知道,莫非杜家也有你的朋友在?”
“校尉说得对极。”朴奇峰抬手点点不远处的十里亭:“就是不知道,这个脸,校尉和兄弟们方不方便赏给我?”
“有什么行不得的!”于校尉自忖深知朴越为人,不觉得这样的人会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走!”
到了十里亭,亭边一个客店,于校尉将手下人分作两伙,一伙人先在外看管罪犯,另一伙人进屋。这客店虽大,但已经坐了几十号人了,再坐四五十号人却是有些拥挤的,店家添了三张桌子,十来条凳子,才算是够用了。
于校尉看着原本在客店里那伙人,心里有了些想法。
朴奇峰、于校尉和另几个小校坐了一桌,店家早被朴奇峰吩咐好了,立时就打点明白了这些人的吃喝,又送热汤点心去外边,于校尉看着那数量和店家那来来回回的架势,心里明白朴奇峰定然是把杜家也带上了。
朴奇峰拿了坛老酒,给同桌的人满上,挨个敬了一圈,这才进入正题:“这杜家有我两个相熟的朋友,如今,举家流放,这老的老,小的小,又赶上灾年,一路所过贴近余州,怕不会太平,又这么多人口,列位又是公务在身,不好多照应,这般,我心里思来想去是放心不下的,就冒昧来这堵人了,还望兄弟们别怪罪,我自罚三碗!”
朴奇峰连干三碗酒,才继续道:“杜家老弱颇多,我不敢麻烦兄弟们照料,就想跟着走一路送他们到地方,于校尉,敢问此法可行?”
“你一个,也照顾不来这么多人吧?”酒是好酒,于校尉等人恐惧误事,不敢多喝酒,看着碗里清亮的酒浆,于校尉道。
“校尉不是看出来了?”朴奇峰欠身,笑:“我雇了镖队,一共三十号人,是赵家下面的那家镖行的。兄弟们若觉得可行,我就带着他们一道跟着你们走;若觉得不成,兄弟我也保证,这个事我绝不开第二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