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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二 辩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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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诗经•国风•邶风•雄雉》
扯絮般大雪纷飞中,跟着跌跌撞撞的白福紧走几步,沈仲元突然顿住身形,眼神也定住了,呆呆看着前方。
白福也跟着看过去,却着实唬了一跳:白玉堂只着淡雪青缎子紧身衣靠,正腾挪纵跃,一柄森亮钢刀舞得寒光凛凛。
衬着漫天飞雪、四下里吐艳红梅,十足一幅英气逼人、活色生香的画儿。
白福这一急,立时额头见汗,情急生智,扯着嗓子喊:“爷……到喝药时辰了!”
显然是听见了,白玉堂身形却一点不停滞,手上更加紧,刀法反而愈见行云流水。
白福搓着手,转身对沈仲元陪笑,压低声道:“沈爷见谅……我家爷向来都是这,这脾气……刚能走动才几日?要冻出个好歹来,落下病根,可就……”
见到活生生的白玉堂,沈仲元并没心思听白福说什么,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
半晌,总算拍拍额头回过神来,笑道:“天幸!五弟居然还在人世!”
沈仲元的话音未落,白福便觉眼前一花,听见白玉堂又惊又喜的声音已至耳边:“果然是沈兄!”
这些日子,白玉堂对着不紧不慢追根究底的燕懿王妃,看似闲话家常,可生怕被抓到什么漏洞,疲累兼闷杀。总算见到同道的江湖朋友,又是这幅衷心爱护的震惊狂喜模样,白玉堂心下快乐,也非同小可,遂叉手行礼道:“沈兄久违--”
顾不得礼数,沈仲元先细细打量白玉堂气色,见似无大碍,又等不及,急忙打断话头,抢着问道:“我随襄阳王去检视铜网阵里的人,明明有你的飞石锦囊,莫不是……”
白玉堂呵呵笑:“侥幸,当时伤得不轻,不知为何,竟被这府里老太王妃搭救……莫非人人皆道小弟已然丧命?”
——冲霄楼上,白玉堂千钧一发之际定住了身形,惊险万状之际,哪顾得上暗器锦囊?而当时眼睁睁见身后追杀的人掉进铜网,立时变成一圈模糊血肉,着实后怕。可以白玉堂性情,这些话,才不会多解释。
沈仲元连连点头,笑道:“五弟在这内眷住所安心养伤,可知当日钦差颜大人、卢大爷都为你哭晕?若他们得知五弟尚在人世,不知会乐成什么样子?”
白福左右打躬作揖,哀求道:“二位爷不妨屋里聊……五爷的药刚熬好,若耽误时辰,伤好得不利索,岂不——”
二人也不争执,踩着铺天盖地的乱琼碎玉,并肩进屋。
白玉堂讨厌药气和炭气,先开了窗,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这才落座。
浑不顾伤口隐约牵扯滋味,对正喝茶的沈仲元笑道:“知道沈兄同在这府里,白福找得可也真不易!”
沈仲元神色有些不定,答道:“在这府里日子也不短了——本来想,几个好去处都被众位哥哥兄弟们占了,就只剩了个襄阳王,说不得沈某任劳任怨罢了……练就一身本事,不能致君泽民,止于‘侠义’二字了却终身,也不枉此生。”
听这话里有话,白玉堂念头转得快,心头不由暗暗一凛——莫非众人疑了沈仲元?
须知辱身投敌以求功成,最是艰辛不过。平日里都需随时提着脑袋,要自己人再不信,这心里的难过,绝非一般沮丧消沉可比。
沉吟也就是刹那功夫,白玉堂展眉一笑:“我的伤也无碍了,可住在这里气闷的紧。日前暗暗查探,院外有□□手日夜值守,纵使有兵刃在手,凭小弟一人之力,却也闯不出王府去……劳烦沈兄传个讯,叫众位哥哥来接应——若能脱身,将来王府事败,朝廷中有小弟拼死说话,岂非是个证见?”
人人皆知白玉堂手段虽厉,却是一言九鼎。
得白玉堂千金一诺,异日不必忧心无人辨冤,沈仲元不禁动容,沉郁顿消,“小诸葛”的外号决非浪得虚名,立时悉心计议起来:“人人皆知,五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早就实授了四品御前,这番美意,沈某铭感!……但现下传讯息却有两个难处--”
白玉堂剑眉一挑:“怎么?……算时日,展大哥与我四位哥哥们也该来襄阳了?”
听这一迭连声追问,沈仲元微笑道:“五弟莫急——展大哥和陷空岛四位爷都在襄阳,连北侠欧阳大哥、智大哥、丁二侠也来了。若知道五弟尚在人世,定欢喜无限。可这传讯出去,也着实难煞:一来,在王府时日长了便知道,王爷只是有志向,可这老王妃最是精明不过,既然是她救了五弟,居然又让沈某能前来,想必留了后手。我出了这院子,是不是还能出王府……这可真不敢妄测。”
白玉堂点头:“这话不差。那燕懿王妃看似慈和,城府极深……敢问沈兄,这其二又是什么?”
沈仲元一声长叹:“二来便是接应的人手为难。为抢回五弟‘遗骸’,展大人竟亲身犯险,跟徐三哥同闯五峰岭,可叹误堕陷阱,被关进洞庭君山钟雄水寨。此刻钦差府衙想必一空,救人要紧——”
白玉堂一惊,猛拍桌子,打断了沈仲元的话头,追问道:“展昭自出道行走江湖,从没落过下风,怎么会……”
早就风闻“猫鼠之争”的旧梁子已解,如今在开封府份属同僚,情谊非同一般。
见白玉堂这般动容牵念,沈仲元点头叹息:“这中间缘故不好揣测,总之五弟先调养好伤势,徐图来日——老太王妃手段虽不俗,却不是凶恶嗜杀之徒,这里应暂且无碍。”
心烦意乱之余,又商量不出切实的办法,白玉堂也只拱手道扰,命白福送客。
尽完礼数回来,见白玉堂呆呆坐在原地,竟跟方才一模一样姿势,显是半晌一动不动。
怕这位爷伤势未愈且不知保养,过分思虑伤了身体,白福小心翼翼提起话头:“爷且不必太过忧心……多半是展爷武艺高强,却不够细密。那回在我们陷空岛,不也是踩了翻板,被爷捆进事先写上‘气死猫’的通天窟——”
白玉堂低斥:“那死猫向来行事周密。要真会到处掉陷阱,江湖风波恶,他哪还有命在?”
展昭向来处事温文,白玉堂却清楚不过,这只猫貌似谦和无害、实则谨慎机警过人。
——上次,居然让御猫掉进了陷空岛的陷阱,所用机关皆为平生得意之作,诱他进屋的虚虚实实之计也曾精心筹算,连诱饵都是活生生的白玉堂本人。
——这一次,死猫居然又掉了陷阱,却是为何?
白玉堂心烦意乱,只皱眉不语。
见主子这般忧思交加,白福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了半天,自己拍手失笑道:“换了我,再也不会替展爷担忧的——想当时,从通天窟请出展爷,厅房里正排布了酒宴,请白面判官柳爷呢。桌上正喝得高兴,展爷却两眼一瞪,声色俱厉地吆喝,我伺候在旁,腿都吓软了!……展爷素日和气,后来再不曾见过他发那么大脾气……”
白玉堂当然记得。
当时故意说笑不理他,惹得展昭怒发冲冠,大喝一声:“白玉堂!你将展某擒获,待要如何?讲!”
……那样子,着实凛然可畏。
白玉堂并不知还有别情——展昭在通天窟遇见被下人私自关押的郭老丈,误以为白玉堂命人抢劫女子。
“计捉御猫”本就是为了激怒他,白玉堂心中暗喜“这番成了,终究是鼠咬了猫”,还佯作吃惊,故意道:“哎呀!原来是展兄。手下人如何回我说是刺客呢?实在是他们不晓事!”一边说着,连忙起身去亲解其缚,还又谢罪道:“小弟实实不知展兄驾到。只说擒住刺客,不料却是‘御猫’,真是意想不到。”
说罢又语带暗讽,向柳青引见南侠。
柳青站起,刚要让座,展昭却根本不理,只一味盯住白玉堂,冷笑道:“可见山中绿林不知法纪!你非君上官长,何敢妄言‘刺客’?无伦无理!且不苛责于你……可惜展某时乖运蹇,未能遇害于光明磊落之场,竟自葬送在山贼草寇之手!”
——当日陷空岛上,展昭气得直骂“山贼草寇”……可如今,他却真落入贼寇之手,却不知会怎样?